第43章 監、禁
錢氏停下哭泣, 屋裏的人都盯着老夫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弓着背,仿佛背負着什麽重壓,她的喘息越發沉重,就像一個破敗的風箱呼哧呼哧。再三咬牙,她還是忽略了春花的話,到底還是錢氏一族的名譽重要。
“定是他……”老夫人顫悠悠食指, 再次指向周清貞。
‘呵呵’
清脆嘲諷的笑聲打斷老夫人的話,屋裏人都看向春花,只見她勾着嘴角點點頭,走到炕邊拿起那個布偶看了看。
笑嘻嘻踱到臉上還挂着淚的錢氏身邊,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在看一個什麽稀罕物:“啧、啧”
錢氏有點心怯瞪了春花一眼, 縮着肩膀往後小退一步。
春花從布偶頭上慢悠悠, 一點一點拔出那根長長的銀針,仿佛從五少爺的腦子裏□□一樣:“好狠的心”
對阿貞狠心,對自己的兒子也狠心。
錢氏面色變得煞白, 瞟了一眼閃着冷光的銀針神色難看。
春花把布偶塞到錢氏手裏, 冷笑一下轉身向着所有人, 朗聲道:“是我做的。”
“不!”周清貞擡起眼,目光清澈“不是姐姐,是……”
“阿貞!”春花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是我嫌五少爺搶了你的風光, 所以才……”
“你胡說!”錢氏撲過來叫嚷“既是你做的, 為什麽在周清貞房裏?”
錢玲兒沒想到春花會幫周清貞頂罪, 她決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否則就再也沒機會了,所以撲過來的神色格外猙獰。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春花一巴掌甩到錢氏臉上,直讓她後退幾步跌坐地上口鼻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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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一步步走到錢氏面前慢慢蹲下:“你蠢啊,三少爺和五少爺血脈相連,當然放在他的身邊好做法。”
老夫人反應迅速,不等錢氏反應過來,直接叫冬青帶着幾個婆子‘扶’二夫人下去用藥。
“姐姐……”
清晰溫朗的聲音帶着一份平和灑脫,就這樣吧,他認罪然後和周氏再無瓜葛,就當還周氏的血脈和養育。
“阿貞!”春花止住周清貞的話,走到他身邊輕輕拂了拂他鬓角的碎發。
周清貞怔怔的看着眼前少女,一動不動。
“你要乖啊”
你知道姐姐最喜歡乖孩子。
周清貞睜大眼睛,嘴唇開始顫抖,他像是将要失去母親的孩子,臉色漸漸被恐懼絕望籠罩。
“不,不要……”
“乖啊,不怕”少女眼眶酸澀,慢慢沁出淚水。
“人總是貪心,姐姐原本只想做秀才公的姐姐,現在卻想做舉人老爺的姐姐,狀元姐姐……”
阿貞,你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姐姐說過會對你好,姐姐說到做到,姐姐一定會護住你。
“姐姐……”不要,周清貞顫抖的搖頭,淚水掉到地上。
春花的淚珠滾出眼睛,她彎起嘴角幫周清貞拭去淚痕。
“姐姐養你不容易”
七年,多麽艱難都過來了,阿貞你不能這樣放棄。
周清貞的淚水開閘樣洩出,姐姐我寧願放棄,姐姐我不要你頂罪。
“乖啊~”春花鼻頭發紅,要睜大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姐姐從來不認輸。”
她怕你出頭,姐姐偏要你出頭,讓她日夜嫉恨、惶恐、難安。
“你不是說将來要孝敬姐姐,乖,聽話……”春花眼淚珠子般滾落“不聽話,姐姐就不要你了。”
“記住!不聽話,姐姐就不要你了。”
“姐姐!”周清貞嚎的撕心裂肺。
春花決然轉身擦幹淚,走到典史面前:“我認罪,請大人抓我歸案。”
典史看完一場大戲,對周府實在嗤之以鼻,為了名聲藏污納垢,把龌蹉都埋在表面的風光下。可惜周府在樊縣盤踞已久,家裏有數千畝良田,縣裏有無數鋪面,不是他能挑戰的。
典史最終不忍心,好意提醒:“魇鎮不是小罪,姑娘可要仔細想清楚,到底做沒做?”
春花笑笑意有所指的說:“我既然敢‘做’就敢當。”
我敢替阿貞頂下,就敢替他去坐牢。
典史搖搖頭,到底還是太年輕,分不來輕重:“既然如此,姑娘請吧。”
春花提着裙角走出了屋子,兩個皂隸走到她身後,幾個人走出小院。
周清貞呆呆看着春花的背影,他的眼裏再也沒有其他人,他的世界一點點暗下去,心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溫暖,都包裹在春花明媚的鳳眼裏,燦爛的笑容裏。
他的世界除了姐姐,只剩下一片黑暗。
謀害主家,春花被判戴枷示衆三日,監、禁三年。
衙門外,春花戴着十五斤木枷,脊梁挺直微微垂頭任人指指點點。周清貞面色淺淡,分開人群走到姐姐身邊,撐開手中的雨傘替她遮擋烈日。
春花擡頭,周清貞嘴角挂起和往日一樣乖巧溫和的笑容,春花見了也抿抿唇角,然後繼續垂頭不語。
秋日的樊縣衙門外,一圈人圍着少年男女竊竊私語。
“這男的是誰啊?”
“哪來的?”
“哎~這個我知道,咱們縣那個連中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不是周府的少爺?和這女犯有舊?”
這下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觑,沒人知道。
“花兒啊!娘的閨女,你是要疼爛娘的心啊……”忽然人群外傳來凄厲的哭嚎,裏邊的悲怆鋪天蓋地。
春花娘看不見劉老四伸出的手,眼裏只有戴着枷鎖的姑娘,她跳下來就往這邊跑,可是腿腳不便沒幾步就摔倒地上。劉老四連忙扶起他娘,往這邊一高一低的跑。
“娘的閨女,娘的閨女啊……”看到自己寶貝姑娘披枷帶鎖,春花娘仿佛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一顆心被絞成肉糜,再沒有往日的講究和體面,跟個瘋子似的哭嚎着撲過來
“娘……”春花眼裏湧出淚水,她娘多愛面子,她給她娘丢臉了。
“你個死丫頭啊!死丫頭,你怎麽那麽傻,啊~~~”春花娘撲到春花身邊,連連捶打她的胳膊後背,哭的撕心裂肺。
“娘”除了叫娘,春花再說不出什麽話。
“你是傻的、傻的、你就是個傻子啊……”春花娘絕望無奈的捶打自己的姑娘,‘犯婦’自己閨女這輩子都完了,怎麽能不叫做娘的心碎。
“娘”
春花娘抓着自己姑娘的雙臂,急急的說道:“娘現在就去擊鼓鳴冤,你去跟縣太爺說實話,啊!?”
做娘的眼裏迸射出希望的光彩,緊緊逼視自己的女兒,害怕又期盼的等待那萬分之一的希望。
娘眼裏的期望,讓春花慢慢逼出新的淚花,她嘴唇顫抖,半天才磕磕巴巴:“……我……我……”嗓音裏全是抽泣“……我,沒有……”
“沒有什麽你倒是說啊!”春花娘抓着自己的閨女,搖的前後晃動。
春花滿眼悲痛嘴唇開合顫抖,對着自己的娘發哽咽不成聲:“……”“……”“我……沒有……冤……屈……”
“你!你!!”春花娘說不出的失望難過,她洩氣般又捶了自己姑娘一下,眼角的餘光才發現一直站在身邊,舉着雨傘的周清貞。
春花娘恨紅了眼撲上去撕扯捶打:“都是你,都是為了你!我閨女欠你什麽了!”
周清貞的胸口,仿佛被鐵錘一下一下狠砸。他眉目漠然,被厮打到一邊很快站回來,繼續給姐姐撐雨傘,随春花娘打罵。
“哎,我知道這姑娘了,這是周府的一個丫頭。不但心懷怨恨魇鎮主家,還最不知廉恥!”
“你胡謅謅什麽!”正在厮打周清貞的春花娘聽到了,轉身惡狠狠盯着人群裏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像一頭發怒的母老虎,氣勢駭人。
“我可沒胡說,你家姑娘先是不知羞,勾搭周府大少爺想做姨娘,人家不要;又看中三少爺是案首,勾搭不成用腰帶捆了想霸王硬上弓……”
“你、你、你”春花娘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顫抖撲上去和那女人厮打,劉老四上去護着。
周清貞垂眼收起雨傘,走到縣衙的臺階上,轉身走到廊壁那裏撿起鼓槌。
“三弟等等!”剛趕來的周清遠連忙喝止,然後讓周海田和長壽抓住那個多嘴的婦人“三弟這肯定是有人胡亂傳消息,等我回去查明一定嚴辦。”
那婦人看見周清貞站在鳴冤鼓前,才知道害怕渾身抖得篩糠一樣,嘴裏的話全禿嚕出來:“周少爺我家賣木炭,跟府上洗衣院陳媽媽相熟,前幾日我跟當家的去送木炭聽她說的,不幹我事。”
“真不幹我事,不幹我事”那婦人邊磕頭邊求饒,驚恐的痛哭流涕。
周清貞垂眼眉目不動,洗衣院歸錢氏管,他擡眼眉目淡漠的看着牛皮鼓面舉起鼓槌。
“三弟!難道你就眼睜睜看着春花,在這裏示衆?”周清遠連忙喊道。
周清貞頓了頓放下鼓槌,周清遠舒口氣吩咐周海田,去衙門交替罪銀。
周海田和周清貞擦肩而過時,低頭拱手,周清貞微笑點頭。
“下次要是再讓我聽到你胡說八道,一定送你見官。”周清遠冷着臉。
那個長舌的婦人,感恩戴德磕完頭,連滾帶爬跑了。。
“三弟你一向寬和,不要因逢大變左了性子。”
周清貞溫和的拱手:“大哥教訓的是。”
這語氣這神态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周清遠看看春花戴着枷鎖的背影,心裏一陣陣揪痛,被春花呵護大的三弟卻眉目平淡,看不出傷心。
周清遠覺得,他有些看不懂三弟。
不一會周海田領着領着兩個牢頭,來收監春花。這一次周清貞不需要人提點,也知道打點牢頭。
“這點銀子幾位大哥買酒,下次清貞再請幾位大哥喝酒。”周清貞溫和的拱手。
鄭牢頭掂掂手裏的碎銀,笑得油滑:“好說好說,既然周少爺說春花姑娘與你有恩,咱們一定不會苛待,三日後,周少爺來探監便是。”
按例新犯三日內不能探監。
周清貞回到周府,門口一個清秀機靈的少年,上來恭敬的行禮。
“奴才如意是大夫人派給少爺的小厮,小的特意叮囑廚房給少爺留着熱飯。”
周清貞點點頭:“不日我要去省府求學打算苦讀,你回大夫人那裏,就說我不用小厮。”
“少爺,少爺。”如意追了幾步,周清貞停下回身溫和的說道:“讓你去說有些為難,我自己去說,你很好只是我用不上。”
如意停下腳步,傻傻的望着周清貞滿滿走遠,三少爺人真好還有前程,可惜自己沒福分。
周清貞回到小院關上院門,小院裏靜寂無人,他臉上的溫和像春日的冰雪,一點點消融。走到柿子樹前,撫摸青褐的樹皮,這是姐姐七年前種下的。
“柿子樹挂果最快,今年種,明年阿貞就能吃到甜甜的柿子了。”十歲小姑娘的笑容,像春日陽光一樣明媚燦爛。
周清貞嘴角含起一點溫柔的笑意,擡眼看枝頭碩果累累,青綠的柿子皮泛出薄薄淺黃。他伸手摘下一顆,慢慢咬,青澀的味道充滿口腔。
“阿貞,你嘗甜不甜?”豔麗的秋日下,姐姐笑的眉眼彎彎,一手舉着一個金黃的柿子。
“姐姐……”
一顆澀口的柿子吃完洗漱幹淨,周清貞來到東屋,脫下外衣鑽進姐姐的被窩,把自己全部捂起來。
幽幽的馨香環繞着他,周清貞閉上眼睛,嘴角露出詭異而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