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二卷 衣食無缺
第二天一早冬青到小院的時候, 發現三少爺穿戴齊整端坐在正屋,似乎就等她來很是奇怪。壓下心裏的怪異,冬青恭謹的福了福。
“三少爺,老夫人有請。”
周清貞點點頭沒有說話,撩袍起身和她一起去老夫人的榮壽院。
大堂還是那樣高大寬闊溢出一點淡淡的檀香,老夫人坐在上首羅漢榻, 周清貞神态恭敬坐在下手繡墩垂目不語。
一旁的紫煙羞澀的奉上清茶,然後溫順侍立在側。
老夫人轉着手裏的佛珠,屋裏安安靜靜只有一顆顆檀木珠,微微碰撞的響聲。
終是耐不過周清貞的性子,老夫人先冷淡的開口。
“錢氏性情嬌縱難以管教,剛好你的一對弟、妹身子不足, 就讓她呆在院裏好好修身養性, 并照看你的弟、妹。”
“沒有我的話,永世不得出來。”
看來周府放棄了錢氏和她那一對兒女,周清貞眉目不動溫和開口:“長輩決定不容清貞質疑。”
老夫人張嘴噎了噎, 原本是為了籠絡周清貞的心, 可他有禮有節反倒不好說什麽。
屋子安靜下來, 老夫人又轉了一會佛珠才問道:“昨日你大伯母給你配的小厮怎麽退了?那孩子祖母親自過的眼,機靈忠心很不錯。”
周清貞面上終于露出別的表情,他苦澀的說:“春花姐姐剛離開……孫兒, 不想別的人伺候。”苦澀過後, 是少年人特有的任性。
不多只有一絲, 卻還是讓上首老太太看的明明白白。
錢老夫人心裏松口氣, 春花被拘禁後,周清貞一直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讓老太太心裏犯嘀咕:這是恨透了周府憋着壞,還是天性涼薄無情無義?
不管哪個都對周府不利,如今看來只是涵養好,還是很念舊的念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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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放下心,臉上就帶出祖母的慈和,她溫聲說道:“春花那丫頭是個不錯的,祖母叫人預備二百兩銀子,送去她家算是補償。”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多謝祖母”
接着撩袍坐下溫和的說:“孫兒是周氏子孫,春花姐姐救了孫兒,在祖母眼裏孫兒的性命前程,就值二百兩銀子?”
老夫人手裏的佛珠頓了頓,但周清貞一口一個‘孫兒’讓她心情大好:“那就三百兩好了。”
“祖母,春花姐姐不光救了孫兒,還一力救回錢氏,周氏的清名……”周清貞垂眼輕輕的開口。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姐姐逛廟會,為了幾文錢姐姐揚着脖子跟小販讨價還價,他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姐姐清脆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四十八文也太貴了,我上次看中才要四十二。’
老夫人瞟了一眼下首周清貞,溫順垂目沒有異樣,只是嘴角忽然露出一點笑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手裏的佛珠越轉越快,其實多給點錢也好,就當買斷春花這幾年對周清貞的恩情,讓周清貞一心向着家裏也好。
老夫人下定決心,把佛珠‘咯當’一聲放到手邊的小幾上,鄭重對着周清貞:“看在你開口的份上,祖母叫人預備五百兩送去。”
“你要知道二百兩,就夠她一生衣食富足,五百兩夠她家變成村裏富戶。咱們府像你娶房媳婦,不過七八百銀子。”
周府為了家財不散,十之九是要給長房長子的,周清貞二房長子,娶親的确不過如此。
周清貞溫和淡定的開口:“一千兩”
“什麽?”老夫人驚的‘啪’的一拍案幾,直沖沖站起來,因為太過用力,幾案上的佛珠震了震。
“一千兩?你瘋了!像她那樣的丫頭,一千兩銀子能買幾十個。”
周清貞神态不變,站起來揖手溫和的開口:“犯婦子女三代不得科舉,一千兩就當咱們周府養她三代。”
“那也……”那也不行,簡直匪夷所思,不過一個奴婢也有這樣的臉?
周清貞溫和的打斷老夫人的話:“這件事完全不是我們周府的錯,卻要我們搭上五百兩銀子,已經是祖母明理寬和。”
老夫人滿心怒火聽了周清貞的話,才臉色漸霁舒口氣緩緩落座:“你明白就好。”
“孫兒自然明白,只是一千兩還是要給的……”
“你到底要怎樣!”老夫人還沒坐下,又怒氣騰騰站直,還沒有怎樣便如此桀骜,他日真的飛黃騰達還能控制?
周清貞站起來露出氣憤模樣:“都是母親造的孽自然要她還,剩下的五百兩合當她出!沒道理我們替她擔責。”
……老夫人第一次見到周清貞生氣的模樣,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要報複錢氏……
她緩緩的坐下想了想,也罷,就讓他出了這口氣,也是錢氏活該!老夫人憤憤的想,鼠目寸光無事生非的賤人。
錢氏庶女出嫁周懷嬰二婚,不管是聘禮還是嫁妝都差了好些等級。等芍藥領命從錢氏櫃裏拿出五百兩銀票,簡直就像割了錢玲兒的肉。
“你個賤人,竟然敢合着外人來欺我!”兩只胳膊被婆子緊緊駕住,錢氏上半身憤怒的往前撲,兩只手張牙舞爪,恨不能撕下芍藥的肉。
掙紮的太厲害簪子不知跌落哪裏,披頭散發宛若瘋子。
芍藥把幾張銀票捏在手裏苦笑:“夫人何必嫉恨奴婢,奴婢也是聽命行事。”說完對着瘋子樣的錢氏福了福轉身出屋。
錢氏使盡渾身力氣,對芍藥離去的方向掙紮:“你回來,你把銀票拿回來,我立刻擡你做姨娘!”
芍藥涼涼的笑笑,太晚了,你已經沒有這樣資格。
“芍藥!你回來!”錢氏吼得力竭聲嘶,眼睜睜看着芍藥出門,兩個婆子把錢氏松開冷冷的說:“二夫人,還是省省吧,小心別吓壞五少爺和三小姐。”
兩個婆子也走了,屋門被砰的一聲關上落鎖。錢氏愣了半天軟軟跌坐地上,一縷陽光透過門縫照在她落魄的肩頭。
她不過一個小小庶女,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千辛萬苦保下大半聘禮,在周府換着花樣讨好老夫人和周懷嬰,才攢下六七百現銀……沒了。
芍藥恭敬的把銀票雙手奉上,周清貞接過來似乎想了一下,對老夫人說。
“父親身邊現在只有孫姨娘伺候,孫姨娘是新人還有六弟要照看怕難以周全。芍藥姐姐伺候多年最了解父親喜憎,不若調出來繼續伺候父親。”
芍藥的手顫抖了一下心砰砰跳,可多年後宅生活讓她掩飾的很好,只是低眉順眼立在一邊。
老夫人疑惑的打量周清貞,怎麽會突然關心老二房裏事?這父子兩可沒什麽情分。
周清貞苦笑一下,讨饒的向老夫人揖手:“祖母真是火眼金睛……孫兒只是不忍心四妹妹,也跟芍藥姐姐一起關在院裏。”
四小姐周順意是芍藥的女兒,如今不過十個月大。
老夫人恍然明了,心裏對周清貞又滿意了幾分,記得關心弟、妹是好事。
“難為你有心既如此,就讓芍藥去伺候你父親……”老夫人又想了想“升做姨娘吧,咱們府裏的小姐也不好出身太低。”
錢氏這輩子沒有出來的指望,不如在老二身邊放兩個姨娘左右服侍也好。
“多謝老夫人恩典”芍藥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個頭。
錢老夫人揮揮手,又對周清貞指指一側的紫煙:“這丫頭眉眼溫順,你也不小了。”
周清貞站起來恭敬揖手,懇切的說:“祖母賞賜原沒有推辭的道理,只是孫兒心裏記得祖父殷殷囑托,定要光耀周氏門楣。”
“沒有小成之前孫兒萬不敢分心,辜負祖母一番心意,孫兒惶恐。”
“也罷,你記得老太爺的話最好。”
“是,孫兒告退。”
“去吧,對了,如意你還是領着,大家少爺沒有書童像什麽話。”
“是”
周清貞肯聽自己的話,老夫人心裏多幾分滿意泰然,她撿起佛珠閉眼繼續撚動,卻不知這一切都在周清貞的謀算中。
“多謝三少爺救奴婢出火海。”無人處芍藥恭敬的行禮道謝。
“這是你應得的。”周清貞語氣淡淡,這個‘應得’兩人心知肚明“四妹妹是個有福氣的,杜姨娘用心照看。”
杜是芍藥的本姓。
芍藥心裏一動小心試探:“四小姐有少爺這樣的哥哥,自然是有福氣的。”
“庇護弟、妹是做兄長的職責,只是家裏不光弟妹還有父親祖母,出門在外難免讓人常常挂心。”周清貞還是淡淡的神情。
芍藥心裏松口氣,臉上帶出笑容:“少爺一片孝心,就是我們做奴婢的也感動。少爺放心,奴婢一定多加留意。”自己的女兒以後就指望三少爺了。
大夫人拿出五百銀子不是不心疼,但只要一想到錢氏這輩子不能出來在她眼前蹦跶,心裏就暢快不已,再說錢氏也被搜了五百銀子。
哈哈哈,想當年錢氏進來不過一百壓箱銀,這下算是幹幹淨淨了,大夫人簡直越想越開心。
她坐在上首胳膊搭在桌上,和顏悅色的對周清貞說:“如意是大伯母挑了又挑的,機靈有眼色只管放心用,名字是順着你二哥的吉祥取的,要是不喜歡你再改一個。”
“勞大伯母費心如意很好,只是侄兒想問問給既然給了侄兒用,他算是大房還是二房的?”
大夫人楞了一下,比起以往的淡然有禮,周清貞現在更顯得溫和恭順,可是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擱以前周清貞絕不會這樣讨人,雖然神态溫和,可是一雙眼睛卻不像以前一樣寧靜清澈,就像……就像……
大夫人想了又想才想到,就像是一潭深不可測靜水,看似平靜卻危險能吞噬人命。
大夫人心裏一滞擡眼仔細去看,卻發現原來不過自己眼花,周清貞的雙眼正清澈寧靜的看着自己。
“給了你當然就是二房的”大夫人笑着吩咐“把如意的身契給三少爺取來。”
周清貞懷裏揣着千兩銀票,領着如意坐馬車來到安樂村劉家門口,馬車停穩後如意先跳下車放好腳凳,伸出胳膊想扶三少爺下來,卻不想被周清貞避過。
除了姐姐,周清貞沒法再接受別人靠近。
走進院子的時候,恰巧碰到來退婚的陳家兄嫂和陳傳糧出來,陳傳糧腳下頓了頓,擦肩而過是在周清貞身邊低語。
“今年府試我也去了,她明明曉得卻忘得一幹二淨,發榜時只找到你就欣喜若狂的跑了,我在她不遠的地方,喊她她都聽不到。”
陳傳糧略微苦澀的笑了下,當時他被好幾個相識的學子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可誰知道那是他的未婚妻。
“你喜歡她吧。”雖然是問話卻用肯定的語氣,周清貞看春花時眼裏專注騙不了人。
“她為你身陷囹圄,你最好別辜負她。”
對外所有人都以為是春花那番說辭:她嫉恨五少爺搶了三少爺的光,才下魇鎮之術。
自己怎麽對姐姐不需要一個外人來評價,周清貞眉目不動,目光直視屋裏的劉老四夫妻走了進去。
陳傳糧回想起春花的身影搖搖頭,也好,何苦娶一個心有所屬的媳婦,那姑娘眼裏除了少爺,哪還有別人的位子。
周清貞進屋先淡淡掃了一眼春花爹,如意見機請劉老四出去。
春花娘看到周清貞,滿心怨恨一屁股坐下不搭理他。
周清貞并不介意,從懷裏掏出一沓銀票放到桌上,淡淡開口:“一千兩銀子,你當做我的聘禮也好,姐姐的賣身錢也好,從此以後姐姐的前途再和劉家沒有幹系。”
“姐拿了你的錢,就當把自己賣給你了……”
周清貞回想起那一年送給春花四十兩銀子時,春花說的話,嘴角勾起一點溫暖的笑:姐姐,我真的拿錢來買你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聘禮?呵呵三少爺真會說笑話,你要娶‘犯婦’你爹娘能願意,你要帶着我家閨女私奔?奔者為妾!你還嫌沒糟踐夠我姑娘?”
春花娘恨得咬牙切齒雙目通紅,陳傳糧多好的後生,今年還過了府試再差一步就是秀才。
他的姐姐怎麽能一生背着‘犯婦’的名頭?可周清貞并不想跟別人說自己的打算,他只是來知會一聲,他的姐姐只能屬于他一個人。
該給的給了該說的說了,周清貞點點頭轉身出屋。
“周清貞,你到底什麽意思?我告訴你,我家姑娘絕不會随你拿捏。”春花娘站起來,憤怒的撿起銀票甩到周清貞背上
“做你娘的春秋夢!”
銀票在身邊飄散,周清貞腳下頓了頓,想到不過一夜就頭發半白的春花娘,到底有了點人的情感。
他轉身把銀票一張張撿起來,再次放到春花娘手邊,低頭低語:“嬸嬸,我總會帶姐姐走,你要真心舍不得就留着這些,到時候跟咱們一起走……”
停頓半晌“……看我們的孩子将來金榜題名……”
‘金榜題名’?春花娘愕然看着周清貞離去的背影。
春花被鄭牢頭交給一個王姓禁婆,他像是一身骨頭提不起勁兒,面上油滑不知想到什麽輕蔑冷笑:“關到人字七號,把李金秀提出來塞到地字一號。”
“是”禁婆恭敬的回答,等走遠了卻嘀嘀咕咕:“盤兒亮條兒順到底不一樣,連乖巧路都不用走。”
禁婆的話春花聽不明白,什麽叫‘盤兒亮條兒順’,什麽叫‘乖巧路’?但她初來乍到什麽都沒問,只是靜靜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