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樓
秋風已停歇,最後一片銀杏葉已落下,城郊又恢複了靜寂,死一般的靜寂。
李承允突然大笑起來:“娶啊!你娶一個我殺一個,看是你娶得快,還是我殺得快。”他眼神陰鸷。
柳文朝被他這股瘋狂勁兒振住了,後知後覺中他想到,或許李承允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青澀懵懂的少年了,他又聯想到被抓去皇宮的玉濉煙,抿了抿唇,又問道:“玉濉煙是你設計入宮的?”
李承允嗤笑一聲,漫不經心說:“她該死。”頓了頓,看向柳文朝:“先生倒是挺會憐香惜玉的,我也再奉勸你一句,以後若是不想看到無辜的人被殺,就別碰他們,男子也好,女子也罷。”
柳文朝輕撫過刀刃,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說:“你威脅我?”
李承允眼看柳文朝手指輕輕劃過刀鋒,眼神暗了暗:“刀劍無眼,你這樣好看的手,不應該如此玩劍。”說罷一把握住柳文朝的手。
柳文朝掙紮不脫,微怒:“你是不是以為我會任你擺布?”
“你不會,但是你若是碰了南苑那小倌,我可保不準他有沒有玉濉煙那麽好的運氣。”李承允放開他的手,把劍放入劍鞘。
柳文朝抓過劍,快速翻身上馬,兩人不歡而散。
柳文朝回到南苑,将劍遞給姬如風,自己則去了庭院,假山後有一露天湯池。
這個湯池占了半個庭院,石子鋪成一條小路連着一座亭子,亭子立在湯池正中央,泡夠了可在亭子裏吃茶歇息。
柳文朝解了衣衫進入湯池,他本是因為煩躁郁悶才來泡湯舒解心情的,可是現下卻無法靜下心來享受。
一邊是背負一世罵名,誅九族,一邊是心愛之人,世上安得兩全法。
柳文朝深吸一口氣,憋入水中,水灌入耳中,嗡嗡作響,好像這樣就能隔離一切煩惱。
嘩啦一聲,柳文朝從水裏冒出來,大口喘着氣,撥開面前的發,大顆大顆的水珠沿着他的面頰滴入水中。
黃昏初臨,尚未掌燈。
到了用晚膳時間,姬如風手捧着幹淨的衣物準備送去給柳文朝,剛走到假山時,一個拂柳般的男子走過來,說道:“這是送去給大人的嗎?”
姬如風看過去,他鬓邊用一枝花點綴着,一頭長長的青絲過臀,看上去嬌弱無比。
姬如風快速移開目光,問道:“何事?”
秋司腼腆笑起來:“奴替哥哥送過去吧!”
姬如風早就得知柳文朝花大價錢從清纓館弄來一名小倌,看這打扮,想必就是他了。
姬如風把衣物遞給秋司,叮囑道:“別在外邊作樂。”
秋司打小混跡在館子裏,一聽就明白姬如風話裏的意思,他微紅着臉,道:“是,曉得了。”
秋司到時,就看見柳文朝半身趴在湯池沿邊,光滑白皙的脊背露出水面,這肌膚竟比自己整日護着的還要好上三分。
秋司把衣物放在亭子裏的石桌上,拿過帕子走到柳文朝身邊,撈起他水中的頭發輕輕擦拭着。
秋分時節,八月未央。
夜長晝短,天已擦黑,一陣西風刮過,凝滞的空氣帶着點冷咧凍醒了柳文朝。
庭院已亮起了燈,柳文朝擡頭道:“是你啊!”摸了摸被束起的頭發:“你怎麽不叫醒我?”
秋司道:“奴剛替你盤起頭發,你就醒了,讓奴服侍你更衣吧!”
“把衣物遞過來,我自己來。”柳文朝輕聲道:“帕子給我。”
秋司眼神微暗,站起身去亭子裏拿了衣物。
柳文朝進了一間雅舍整理儀容儀表。
二人走了一段路,柳文朝發現一路上特別安靜,連一個仆人都沒有,正當柳文朝納悶之時,便在假山的亭子裏瞧見了姬如風。
姬如風也看到了他們二人,快步走過去。柳文朝問道:“這庭院的仆人去哪了?”
姬如風以為柳文朝會在湯池裏對秋司做點什麽,昨日他聽聞柳文朝可是花了大價錢把秋司弄回來的,想必是格外入眼吧!
所以姬如風把整個庭院的人都遣走了,怕柳文朝把人欺負狠了,發出不雅的聲音被他們聽見。
可姬如風在亭子裏待了許久愣是丁點兒聲音都沒聽見。
姬如風眼睛快速地掃過二人,見二人衣衫整齊,發飾端正,臉上也并沒有尋歡過後的潮/紅,心想,難道他們二人什麽都沒幹?
就在姬如風胡思亂想的時候,柳文朝說道:“發什麽愣?”
姬如風尴尬地咳嗽一聲:“他們去……去……”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他們去了哪裏。
柳文朝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頓時就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麽,看了眼身後的秋司,沉聲對疾如風道:“給他安排個廂房。”
随後快步地走了,留二人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
半晌後,姬如風反應過來,健步如飛地追了上去,喘息着說道:“還有一事,玉濉煙派人傳話說請大人明日下午未時于飄茗軒一聚,有特別重要的事情相告,請大人務必前去。”
“知道了,下去吧!”
柳文朝用完晚膳後,在院子裏逛了半個時辰消食,又去書房寫字,沒寫幾個字便覺得心煩意亂,靜不下心來,無奈地丢下筆,改去看書,尋了本《西廂記》(1)讀起來。
剛開始還覺得甚無看下去的欲望,可越看越覺得有趣。
不知不覺夜已深,月亮也已經隐進了雲層中。
柳文朝握拳手背抵着唇,打了個哈欠,看完了最後一章,合上了書。
感慨道,一介女子尚且敢為愛情沖破禮儀束縛,不顧重重阻撓,翻過萬水千山也要和心愛之人在一起。
自己身為一介男子居然這般扭扭捏捏,實在是枉為男子。
柳文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準備熄火歇下時,卻聽見外間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今晚不是姬如風守夜嗎?他大半夜不睡覺出去幹嘛?柳文朝想了想,悄悄跟了出去。
姬如風還是白天的一身打扮,穿過長廊、拱門。
柳文朝疑惑這不是後院嗎?後院一般是主人家的女眷居住的,要說偷/奸絕無可能,自己又沒娶妻納妾的。
柳文朝按下心中的疑慮,繼續跟上去,突然,姬如風一只腳尖向後蹬,健步如飛踏牆而上,翻出了圍牆。
第二日。
散衙後,柳文朝乘着轎子到了飄茗軒。
飄茗軒立于繁華街道,共三層,第一層是開放式的,來第一層吃茶的人一般來說都是來聽說書的;第二層一般都是文人雅士吃茶聚會的較多;而到了第三層就比較講究了,私密性較高,一般來說第三層的權貴居多,商讨一些朝事或是不便讓人聽見的秘密。
柳文朝直接上了第三層,進了玉濉煙指定的包房。
玉濉煙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柳文朝一進來,玉濉煙便跪在了地上:“感謝柳大人那日的解圍,奴才得以脫身。”
柳文朝沒有去扶她,只是淡淡說道:“起來吧!救你只不過是看在你這麽多年嘴嚴的份上。”
玉濉煙并沒有起身,笑了笑,道:“這麽多年,京城有權有勢的人只要有心查,便能查到奴是大人您養在外頭的,我不明白,大人既然養了我這麽多年,為何至今不肯碰我一下,就連摸個手也不曾有,宿在奴的閨閣中也只是歇一晚便走了。”
柳文朝倪了倪她:“不該你問的別問,管好你的嘴就行。”
玉濉煙苦笑一聲:“大人當初為何選中我?”
“胡琴彈得好,僅此而已。”
玉濉煙不甘心問道:“三年了,大人與我在一起時可曾有一絲心動?哪怕就一點點。”
“沒有。”
玉濉煙再也不受控制,眼淚唰一下流了下來。
柳文朝不耐煩道:“如果你今天找我來只是為了談這個無關緊要之事,那恕我不奉陪。”說罷起身就要走。
玉濉煙趕緊止住淚,說道:“等等,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與你商量。”
“你說。”
“那晚我彈完胡琴後,回到閨閣,有一紫衣男子趁我不備,跟了進來……”
紫衣男子:“說濉煙姑娘為京城第一美人一點也不為過,我瞧着甚是喜歡。”他手裏還提着一壺酒,坐在椅子上。
玉濉煙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一跳,恐懼道:“你是誰?哪來的登徒浪子?來……”人還沒喊出口,就被紫衣男子緊緊捂住了嘴巴,兩手被繳在背後。
紫衣男子貼在玉濉煙的耳朵上說道:“鄙人姓王,名為兆倫,當然,你也可以叫我銘陽,我并非壞人,只是想再聽濉煙姑娘彈一曲‘游仙窟’罷了。”
玉濉煙點了點頭,示意他放開自己。
王兆倫道:“我一放手,你是不是就準備喊人把我綁起來。”
玉濉煙拼命搖頭。
王兆倫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還是放開了她。
玉濉煙動了動被勒紅的手,不滿道:“想聽曲幹嘛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跟進來。”
王兆倫好笑道:“我又不是瞎子,你這樣的明顯是有人養着的。”
“所以,我若是不彈的話,你打算如何?”
王兆倫大笑:“像你這樣的美人,值得被溫柔對待。”
玉濉煙有些意外,這人竟然真不是蠻橫無理之人,便想瞧瞧是怎樣一人。
炯炯有神的眼睛,臉稍微些許圓潤。雖比不上柳大人那般的絕色,但放在人群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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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廂記作者:王實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