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刺殺
宮內,柳明宵被幾個錦衣衛擡着出宮,他背上皮開肉綻,卻未傷筋動骨。
行刑時,柳文朝就隔着一扇屏風悠哉游哉地喝茶,司禮監官低着頭并未說話,掌刑的錦衣衛自然明白柳文朝的用意。
錦衣衛掌刑有自己的一套,既可以看上去鮮血淋淋,又不至于受內傷。
杖至五十六下的時候,柳文朝走過來道:“背上太幹淨了。”廷杖都落在了臀上,臀上有肉不那麽疼,為了看上去沒有徇私舞弊,更逼真,往往會在背上真的打那麽幾下。
行刑完畢,柳文朝并未和柳明宵一道出宮,如果被有心人發現柳文朝曾在行刑時出現過刑獄,被參到皇上跟前,只會把事情鬧大。
亥時,柳文朝踩着滿地的月光往宮門外走去,剛出宮門不過百步,一個黑影便從暗處走出,拉柳文朝入懷,柳文朝一驚,眼疾手快抽出佩戴在那人身上的腰刀,抵在那人脖子上,李承允沒曾想過柳文朝的身法如此利落,一個馬虎眼,便被柳文朝劃破了皮膚。
柳文朝看清楚是李承允後,手一抖,腰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道:“怎麽是你?”随後看見李承允脖子上的一道血痕,急道:“你脖頸傷了。”
李承允手指觸上脖子,指腹間沾了點血跡,擡眸看向柳文朝,笑道:“先生好身法,深藏不露,你什麽時候學會使刀的。”
柳文朝撿起地上的腰刀,看向一旁的馬車,道:“你是特意在此等我的?”
李承允點點頭,道:“上馬車上再說。”
到了馬車前,李承允對慕宇道:“把金創藥給我。”
慕宇見李承允受傷有些意外,蹙眉看了眼劉文朝,随後又從懷中取出金創藥遞給李承允,在昌平的時候,慕宇就會随身攜帶金創藥,畢竟想要李承允死的人很多,随時都有可能遭遇刺殺,随時都會受傷。
馬車是二人位的,二人面對面坐着,并不擁擠,柳文朝擔心李承允脖子上的傷口,于是問道:“需不需要幫你上藥?”
李承允把金創藥遞給他,道:“求之不得。”
柳文朝接過藥,坐到李承允這邊,掀開簾子一角,借着月色給他上藥,二人面對面,鼻息可聞,柳文朝心跳漏了半拍,他冷聲道:“把臉轉過去。”
李承允卻笑道:“先生,你臉紅了。”
柳文朝臉上不露任何表情,過了一會兒,道:“好了,這幾天不要沾水。”說罷就要站起身坐回對面,被李承允一把按住肩膀,說道:“就坐這兒,你緊張什麽?我又不能把你怎麽樣。”
柳文朝垂眸看向按在自己肩膀的手,卻瞥見李承允腰上的刀,剛剛在打鬥之時,他就發現這把刀像是改造過,于是便說道:“你這刀不錯。”
李承允拽下腰間的刀,放到柳文朝手上,道:“眼光不錯,此刀是我親自改造的,比一般的刀要長,更有弧度,又比大刀窄許多,為了減輕重量我還給這刀背上鑿了幾道凹槽。”
柳文朝揮動了幾下,發現既能當矛刺擊,又能當刀砍,着實是一把寶刀,問道:“有名字嗎?”
“離魂。”
“離魂?柳文朝想了片刻:“離魂莫惆悵,看取寶刀雄。(1)”
李承允笑了笑:“還是先生懂我。”
柳文朝把刀收回刀鞘中,卻發現刀柄上刻有一朵梅花,看了片刻不解,擡眸看向李承允。
李承允笑道:“我第一次見先生時便是在宮後苑裏的梅花林。”
柳文朝回憶片刻,好像九年前确實有這麽一回事,當時柳文朝還只是翰林院侍讀,那日清閑,他瞧見室外下起了鵝毛大雪,便想去賞梅,撐了傘到梅林,還未走近,遠遠地就嗅到了梅香,一時忘情就走入了梅林深處,正當這時,有個穿着皇子服飾的少年丢魂似的走過來,直直地盯着他也不說話,于是柳文朝行禮笑道:“皇子殿下也來賞梅?”
李承允仍然沒有回話,柳文朝又問了幾遍,他還是沒有答話。
就在柳文朝回憶的時刻,忽然,面前一陣冷風,長劍泛着寒氣刺破簾子,直直沖向柳文朝的面龐。
一旁的李承允又準又快地抓過劍身,劍鋒鋒利,一下劃傷他的手掌,轉眼淌出一痕鮮/血。
這劍是從窗牖外面盲刺的,剛好刺向了柳文朝,眼見李承允的手緊緊地抓住劍身,淌出越來越多的鮮血,柳文朝眼神狠厲,抽出手中一直握着的離魂刀刺向外面。
瞬間,外面一聲慘叫,劍的力道一松,李承允抓過了這把劍。
簾外的慕宇大驚道:“王爺,我們被刺客包圍了。”
柳文朝從容不迫地又打開金創藥灑在李承允手上,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裹上去,全程冷着臉沒有一句話。
李承允看了眼裹着帕子的手,笑道:“先生是不是心疼了?”
柳文朝冷聲道:“這個時候還有工夫插科打诨,看來你的手是不想要了?”柳文朝把離魂刀丢給了他,道:“把你手中的劍給我。”
“這些刺客肯定是沖着我來的,你不要出去。”
李承允提過離魂,眼睛添了狠絕,陡然露出凜然的殺意。簾子一掀,外面十幾個黑衣人持劍把馬車包圍了。
巷子裏,萬家燈火漸漸消明,秋風透出習習涼意。
一抹寒光掠過,刺客手握長劍劃破了這寂靜的長空。
慕宇抽劍與他們拼殺,李承允眼露寒芒,擡頭望向房屋至高處,黑暗裏果真隐藏着一名領頭人。李承允殺出包圍,踏上牆檐,身影如疾風般朝那高處的領頭人而去。
領頭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趁着站在高處占着優勢,一劍刺向李承允,李承允嘴角上揚,像是早就看穿他會來這麽一招,身子後翻,雙足輕輕一躍,便立在了屋頂上,衣袂翩翩,獵獵作響。
領頭人手握長劍,氣勢如虹,向李承允猛然刺去,出手又快又狠,凜風将至。李承允越戰越猛,渾然不怕他劍風淩利,錯開一步,離魂刀長驅直入,已不可阻擋之勢向前挺/進,直直刺入領頭人的肩膀。
領頭人沒想到李承允這麽強勢,以不要命的打法,招招重若千斤,眼看打下去要暴露身份,不得已他放出袖中的暗镖,幾個呼吸就跑到了遠處,無盡的黑暗中,很快就消失不見。
慕宇以一己之力與衆多刺客纏鬥多時,現下落了下風,慕宇背後一道寒光乍起,電光火石之間,柳文朝掀起簾子一劍刺向那慕宇背後的刺客。
慕宇轉身,用眼神示意感謝,柳文朝輕笑,一起加入了戰鬥。
四周寂靜無聲,月若白霜灑在地上。
唯有這條巷子刀光劍影,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巷子裏來來回回你來我往,很快地上就躺着三四個黑衣人。
李承允從屋頂縱身一躍,落在柳文朝面前,幾個刺客見又多了一人,連連後退,不想再戰,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慕宇手臂也被刺了一劍,看這形勢也沒有再追下去。
柳文朝打量了李承允一番,最後把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純白的絲帕已被鮮血染紅,柳文朝微微蹙眉。
李承允道:“先生讓我很意外,你這門劍法何處學來的?”
“平時在家明宵與淩然教了幾招,上不得臺面。”
慕宇用手按住流血的手臂,道:“王爺,這幾個刺客如何處理?”
這時從街道上來了一隊巡夜的士兵,慕宇把他們叫了過來。
柳文朝蹲下身撤了他們臉上的黑巾,并不認識,探了探鼻息,已經死透了。
李承允眼神冰冷,道:“看來有人按捺不住想讓我死了,他送我這麽一份大禮,我不回禮倒顯得是我不懂事。”
柳文朝道:“你猜到了是誰嗎?”
李承允冷笑道:“想要我死的人很多。”
“既然你心裏有數,那剩下的事便交由你處理,我不便露面,今日就先告辭了。”
李承允道:“且慢,今日連續發生兩起刺殺案件,現如今京城已是危機四伏,你身邊沒有個人保護,我送個人給你,慕宇,這些人你送去大理寺,明日你派姬如風去柳大人府邸貼身保護他。”頓了頓,又道:“你先去處理傷口。”
柳文朝本想拒絕李承允的好意,但眼看李承允的手不斷有血珠滴落下來,不忍開口。
柳文朝擡眸望向李承允,道:“今晚謝謝你替我擋了這一劍。”
李承允擡起受傷的那只手,揮動着,道:“怎麽謝?”
柳文朝道:“請你聽曲,再擺個宴席?”
沉默過後,正值一陣風襲來,吹過柳文朝的發絲,李承允笑道:“其實你不用謝我,你遇刺也是受我所累,如果你沒有上我的馬車,就沒有今晚遇刺一事,是我應該感謝你,救了我。”
柳文朝道:“既然這樣,那我們便互不相欠。”
李承允從馬車上取出一個紫檀木盒子,說道:“這送你,就當是我報恩了。”
李承允打開盒子取出一支玉簪,道:“我替先生簪上吧!”
柳文朝笑道:“其實你不必……”話未說完,李承允便把簪子簪在了柳文朝發上,打量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今晚的月亮都不如你好看。”
柳文朝擡眸望向李承允,心中泛起了漣漪。
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放下一切不管不顧,再借着這美好的月色吻上他的唇,釋放心中一直壓抑的欲/望。
在柳文朝征愣的時候,李承允的一句話打破了這局面:“送先生回去吧!”
柳文朝目光有些茫然,什麽也沒說,上了李承允的馬車。
--------------------
(1)出自高适:送李侍禦赴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