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夠虔誠的陶樂然被鶴知知攆回了家裏去。
但陶樂然癡纏着,非說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要見不着面,戀戀不舍地,要鶴知知送她到宮門。
鶴知知只好縱着她,和她繞着宮城逛了一個大圈子。
兩人說着些無聊的閑話,挽着手漫無目的地望着前方,慢悠悠地邊聊邊往前走。
正是春日芳菲時,樹木間偶爾一陣陣傳出暖融融的香氣,更疊換代的黃葉撲簌簌從枝頭落下來,被宮人們掃做一堆,松踏踏地冒着一個尖兒。
高大朱門近在眼前了,陶樂然嘆了口氣。
“如今這種安閑日子,也不知道還能過多久。成婚以後,怕是再也不如現在這般自在了。”
鶴知知驚訝,這才明白過來,好友今日突如其來的多愁善感,恐怕并不全是因為自己即将出行。
“成婚?你們家已經開始給你議婚事了麽。”
陶樂然癟癟嘴:“當然了!你還當誰都是你呀,皇後娘娘捧在手心裏的公主,婚事當然不急的。像我們這種人家,婚事早早地就相看好了,只待日子到了,就将你打發到別人家裏去!”
鶴知知搡她一下:“好端端的,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麽。難道你不是千嬌百寵的尚書千金?若是不滿意這門親事,退了就是。”
“哎呀,怎麽就直接退親呢,我見過他一面的,儀态端方,也像是可靠樣子。”
陶樂然小聲道。
鶴知知不明白了,輕輕歪着頭。
只傻登登地看着好友,見她方才還愁容滿面,此時卻又雙頰飛霞。
便疑惑起來,好友到底對這準新郎官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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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樂然承接着她明晃晃打量的視線,羞惱起來,擰緊手絹飛了鶴知知一眼,轉過身嘟囔道,“我跟你個不開竅的說這些幹什麽。”
這下反倒扔給鶴知知滿腹的心事,拽着陶樂然一路走一路問:“什麽叫我不開竅?你說呀,你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呀?”
陶樂然再也憋不住,咬着唇角笑起來,一抹作壞的心思湧上眼底,陶樂然轉身拍了鶴知知一下:“你別問了,問再多也是白問,你那顆木頭心啊,就好好地守着你的國師吧!”
又拿這話取笑她,鶴知知真想給她的腦瓜子來幾下,只可惜在宮門前不能失禮,不能像在金露殿中那般放肆。
鶴知知只好端着克制收斂的步子,仍舊以親密挽着的姿勢困着陶樂然的手臂不叫她逃走,藏在袖袍下的手在陶樂然手背上拍來拍去,哼哼兩聲,以示懲罰。
一輛頂棚深紫的馬車從不遠處的另一條宮道上經過。
轎簾被一柄折扇挑開,景流晔從窗口冒出來,看着遠處奇道:“哎,那不是小公主嗎?”
坐在寬大馬車內的另一人微微一頓,目光随之望了過來。
從這兒望出去,簌簌落下的黃葉間隙露出的那抹嬌貴身影,飄帶環肩似是流水繞月,她跟另一個女子貼得極近,親親密密挽着手臂,好似一對連體嬰。
她偏頭說笑,甜唇蜜颦,白皙明媚的面容上那股眉眼飛揚的靈動勁,不是公主又是誰。
伴在馬車邊慢慢走着的是幾個宮人,點星靠得近,看得更真切,便對着窗裏說:“是呀,是公主殿下。殿下似是和友人在一處,很開心呢。”
景流晔看得津津有味,道:“我上回見這位公主,如冰似雪,高高在上,沒想到在金蘭姐妹面前卻是這樣一副溫軟模樣。”
景流晔正感慨,同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迥然的兩幅面孔,在生人面前清冷疏離,在熟人面前就是個甜糯團子。
“哎,那位公主不是同你很親近的嗎?上回不見你,竟親自找到了月鳴殿來,還把我景家給圍了,到現在我祖母還在為這事兒數落我呢!”景流晔轉向身邊端坐着的睢晝,好奇道,“她面對你的時候,又是什麽态度?”
睢晝無聲瞥他一眼,還未說話,點星已搶先道:“殿下自然是很體貼國師大人的,三五不時便要召過去見一回,同大人相處,也是有禮有節,進退有據。”
點星已完全忘了先前對公主的偏見,迫不及待地炫耀,是想讓景流晔知道,殿下有多麽看重他們大人。
并且把殿下往自己想象的最好的模樣去描述,以美化殿下,更好地襯托自家大人。
景流晔搓着下巴,仔細品味着這個“有禮有節,進退有據”,想來想去,腦海中浮現的畫面,似乎跟皇後對待臣子也差不多,并無特別之處。
點星說着,又很可惜地嘆了一聲道:“只不過,上回殿下突然說不要再找大人,竟就真的再也沒來找過。這麽些日子以來,今日還是第一回 看見殿下呢。”
景流晔聽得好笑,他覺得點星畢竟稚嫩,有時候說話稚拙沒城府,反而很有意想不到的趣味,便逗着他玩笑道:“為什麽不來了?難不成,那位公主對你家大人始亂終棄了。”
點星先是也跟着哈哈笑了兩聲,接着反應過來,虎下臉維護國師大人的名譽:“大人冰清玉潔,請世子不要胡說。”
景流晔這下更是大笑出聲,拍着膝蓋仰笑不止。
身為他們讨論的中心,睢晝懶得參與,也不像他們坐沒坐态地笑鬧,只端方坐着。
或許公主偶爾回頭看一眼,就會看到這邊。
馬車行得再慢,也終究和走向宮門的那兩道倩影相交而過,公主忙着與密友打鬧,并未回頭。
睢晝朝外面看了一會兒,揮袖放下了窗紗,擋住傍晚斜陽照進人眼中如火燒似的橘色暖光。
景流晔搖了搖折扇道:“說正經的,這位小殿下這些日子,可有得忙了。”
“何事?”
“清平鄉水患屢屢複發,皇後娘娘将那位小殿下派去坐鎮。呵,清平鄉那塊早已成了譚家的地盤,小殿下去那種地方,肯定沒宮裏的日子好過,多少是要受些委屈。”
睢晝凝眉垂眸,好半晌才問:“你如何得知?”
景流晔奇道:“我方才去拜會皇後娘娘時聽娘娘說起。奇怪,你雖然住得遠,但也在皇城之中,為何你竟然不知道。”
“宮中的事,我從不插手,自然也不會主動問詢。”睢晝低聲問,“她何時離京?”
“說是寒食節祭拜過後便會出發,也就這幾日了。”
為何從未對他提起過?
明明他的所有行蹤,她全部都知曉。她的事,他卻什麽都不知道。
睢晝斂眉,默默注視着馬車地踏上的花紋。
馬車行到将龍塔,粼粼停下,景流晔先跳了下去,擺好腳蹬等着睢晝下來。
兩人雖然同友人一般相處,但身份上終究還是有尊卑之分,景流晔不敢這種事上放肆。
走進山道,從層層樹木間穿過,才進了将龍塔。
一進将龍塔,景流晔便望望左右,見并無外人,便小聲開口道:“國師,我在京中的事已辦成了一半,先前同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從中宸宮出來,景流晔找到睢晝,請他抽空見自己一面。
其實在馬車上時景流晔便已經心癢難耐,只可惜有些話,在外面得閉着嘴,只有在将龍塔裏才能說。
睢晝長袍曳地走在前頭,肩背看起來很是端莊,步伐卻也并不慢。
“就算我答應,也不一定能如你所願。”
“只要你來!”景流晔幾乎要跳起來,“我說了的,現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們了。”
睢晝閉了閉眼,搖搖頭沒說什麽,推門進了月鳴殿。
景流晔還想再跟,卻被點星攔了下來。
“世子,大人要做祝禱了。”
景流晔神色不定,在庭前的花樹下來回轉了好幾圈,終究無奈離去。
點星把手揣在袖子裏,吸了口氣,看着景世子的背影很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這位世子突然造訪月鳴殿,趕得風塵仆仆、一身冷汗,似是為了什麽緊急大事,把人吓了一跳。
後來也不知道國師大人同這位世子談了些什麽,景世子看着像是輕松許多,平日裏,再也看不出那般沉重的影子。
只是時不時地,世子又會同國師大人提起“那件事”。
“那件事”究竟是什麽事?
點星不知道,但總覺得一定很重要。
國師大人行事風格從不推诿拖延,可世子屢屢求助于大人,大人卻始終未明确答複,可見“那件事”是極其棘手的。
點星抱着自己的手臂,望天想了半晌,依舊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算了,點星咂咂嘴。大人身上的秘密不止這一樁一件,他永遠不可能猜透。
寒食節禁火三日,以祭祀天神和火神。
在這些特殊的時候,國師的祝禱任務比平時還要多上許多,幾乎一整天關在屋內,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宮中各處也是冷冷清清,不能生火,也就自然沒有熱食,肚裏也是冷冰冰的,越發沒了熱乎勁,人也沒精神。
好在今天是晴日,不然更要難熬。
鶴知知叫來福安,讓去小廚房選一些松軟的糕點,福安做了個揖:“殿下可是餓了?要不然,讓小廚房煮點面條?”
福安深知鶴知知的口味,這些糕點甜食,偶爾當零嘴吃一吃還好,若是當成一日三餐,公主定會覺得嘴裏膩味。
公主并不信神明,這寒食節對公主來說,可過也可不過,沒必要為難自己。
鶴知知卻搖頭道:“宮內宮外都禁火,是為了乞求天神垂憐,少病少災。哪怕我不講究,卻不能不考慮其他人的心情,這幾日就不必折騰了。”
“再說,這糕點并不是我要吃。你選一盒個頭小一些、不要太幹、要好入喉的,讓人送到月鳴殿去。”
鶴知知低頭看着卷宗,自顧自地嘀咕道:“他這下忙起來,恐怕又沒時間吃飯了。年年都得這麽熬……唉。”
福安滿臉笑意,臉上的褶子憨憨地堆起來,應了一聲,悄悄地退出去,給公主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