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寵物醫院。
荀慕抱着懷裏的獅子貓給它驅蟲。眼睛落到小動物上,像融化的冰激淩。
“學長,外邊有人找。”童豆站在門邊,對荀慕喊。
“喵嗷~”
你給我弄完再走。大獅子貓尾巴勾着荀慕的手腕,喵喵聲軟軟糯糯的。
荀慕摸了摸他的毛腦袋,将扒拉開的毛毛合上。“好了。”
“長什麽樣?”荀慕擡眸問。現在是上班時間,哪有那麽閑的。
“就是那個保镖。”童豆進來将貓抱出去。
但大白貓一跳,直接落進荀慕的懷裏,腦袋拱着,柔順得不得了。
荀慕摟着它,道:“我去送吧。”
“你幫忙看着一下裏面。”
荀慕抱着貓出去,迎面來的就是貓的主人。
“哎!我家大白還讓你抱!”那小姑娘紅着臉,一臉驚奇地來接大白貓。
“喵啊~”
大白貓探出爪子,将小姑娘的手推開,然後轉個身體,屁.股對着她。
小姑娘忿忿收回手,直接将貓包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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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放裏邊吧,謝謝了。”
“應該的,慢走。”荀慕道。
“嘿!”大漢兇厚又憨實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就像一道狂風灌進來。吹得店裏面的人齊齊看出去。
荀慕睨他一眼,對裏邊的客人道:“不好意思。”
他看都不看門外的人,轉身就走。
還來,沒被打夠!
荀慕冷着臉回去。
“喵!”他不喜歡外面的人,要不要告訴大胖他們呀。
“汪汪~”他不開心了,要不我幫他咬回去。
“嗷嗚~”沖啊!
“別鬧。”荀慕按住手下的小三花。兩個月了才巴掌大,瘦骨嶙峋,身上還沾滿了泥水。
“喵~”小三花嬌嗲沖着荀慕輕叫。
“乖。”荀慕揉了揉毛腦袋。“給你洗一下,要乖。”
荀慕面色放柔,側臉暈着一層淡光。不同于面無表情的冷峻,像落滿地的桃瓣,豔也溫柔。
外邊躁動的貓貓狗狗們瞬間聽話。
要乖,他喜歡乖的!
大塊頭委屈巴巴看了看荀慕,在門外的凳子上坐下。
手機在大手上襯得像個小玩具,他剛剛給老板發了消息,那邊還沒回。大塊頭抹了把硬茬的短毛腦袋,像守門似的,盯着來往的人打發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成心要趕客的。
午間,荀慕再一次出門。
外邊的大塊頭猛地站起。“嘿!慕少”
“嗷!”保镖捂着嘴嚎叫。
荀慕甩甩手,不帶任何同情:“事不過三!得寸進尺!”
瞥他一眼,大步離開。
手機震動,大塊頭本想跟上去的腳步一頓,急吼吼拿出來。
瞧見上面的消息,他雙眼瞬間閃着金光。
“嘿嘿,升薪了!”
美滋滋地将手機收好,大塊頭沖着荀慕的方向拜了拜。“財神爺,保佑保佑。”
下午,開始上班還沒多久。
“喂,您好,這裏是C市中心醫院,是這樣的,我們今天接收了個病人……”
“诶!學長你去哪兒!”童豆正給貓剃毛呢,按着貓的人一跑,貓就跟着跑了。
“有事。”荀慕幾下換了衣服,“幫我先請個假!”
這邊離C市遠,坐飛機要兩個小時。荀慕直接買了最近的一班。
整個過程中,荀慕一聲不發,渾身的低氣壓順着繃緊的嘴角微微洩露幾分,讓他很不好惹。
下了飛機,外面直接換了個天氣。
細雨蒙蒙的煙雨籠罩南邊的小城,襯得路兩旁的植物煙膏雨膩,生機勃勃。
坐在處處車裏,荀慕腦中清醒不已,按照流程在手機上請了假,這才閉着眼睛緩緩神。
一個多小時後,荀慕從出租車上下來。
青年身姿如鶴,高挑纖細。套着一身運動衛衣,踩着水泥廣場上累積的小水坑,一步一步往醫院大門去。
不急了。
也不用急了……
他想到剛下飛機就收到消息:病人被送到之後,經搶救無效,生命體征已經消失。
細密的雨絲挂在長睫,荀慕受不住般睫毛顫動。
院長,也有六十多歲了吧……
行至櫃臺,荀慕問:“你好,我是剛剛打電話的荀慕,問問黃梅蘭的事兒。”
“哦,是荀慕是吧,我看看。”
荀慕看着眼前的一身藍色的護士,漸漸迷失在藍色旋渦當做,眼神緩緩失焦。
他想到了記憶深處的東西。
五歲被收養,十五歲離開C市開始自己養活自己。除了開始的幾年,他會一年一次回來看看老人。
但後來荀鴻纏着,又忙于生計。此後兩年沒再去過那邊。
除了每年春節的一通電話,每年彙一筆錢。荀慕越來越沉悶,也沒什麽話跟老人家說。而最近的一次電話,是換了號碼後,打給老太太的。
他還記得老太太當時問:“慕慕又換號碼了?”
荀鴻……
“先生?先生!”
荀慕乍然回神,淡淡的眸光涼薄如冰。“老太太是因為什麽去的?”
“突發腦溢血。”
“腦溢血?”荀慕将這事兒裝在心裏,他掃過護士手中的信息頁,問:“他不是有兒子嗎?沒通知嗎?”
“我們沒有聯系到老人的直系家屬。”
“哦。”荀慕長睫半垂。
那人渣不在啊。
“我們只是照例通知,現在除了您也聯系到其他的人了。”
荀慕:“知道了,謝謝。”
想了想,荀慕将自己的卡拿出來,裏面都是他一筆一筆存下來的,打工的錢。
将該交的費用交了,裏邊基本所剩無幾。
處理了下醫院的事兒,荀慕沒多停留,慢慢走出了大門。
長腿邁步,帶起泛着消毒水味道的風,很難聞,很難聞。
額前的碎發擋住眉頭,看不清青年的神色。只依稀可見,唇角有些蒼白。
孤兒院,那是好久,好久的記憶了……
沒等多久,奔波各地的人齊聚,都是黃梅蘭以前收養的人。
荀慕掃過其中一個尤其矚目的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肚子挺得着實不小。
一群人,只有六個。
那人一來,嗓門直接放開,像踩到底的油門,轟隆作響。一瞬間,周圍全是他的聲音。
“哎呀,沒幹什麽。”
“就賺了點小錢!”
“房子啊,那沒幾套,不過是幾個城市有個下腳的地兒罷了。”
“托老太太的福,有三個兒子……”
那邊五個人說得熱熱鬧鬧,大肚子的隐隐成了帶頭的,那臉上笑得燦爛,不知道還以為在辦喜事呢。
荀慕站在人群外,像在大雁裏被排斥的鶴,清清冷冷的。
好幾個人試探得看了看荀慕,又心虛帶笑地收回。
在他們看來,最小的那個小豆丁,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只不過從小狼崽變成了大狼。
這邊續着舊,還順帶拉了個群聊。但,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他們直接将荀慕掠過。
荀慕眼珠微動,安靜地站着,終于聽到那群人聊到老人的後事。
帶頭的,還是那大肚子。三兩下就将事情定在了明天。
公安那邊沒聯系到老人的親屬,所以就由幾個人一起辦了。
等幾個人重新吹起來,荀慕冷涼的身影沉入墨色的煙雨朦胧中,漸漸消失。
荀慕找了個就近的賓館入住。
這一夜,他難得失眠。
C市細雨成絲,寸寸紮入皮肉。帶着微微的涼意,将身體的熱度帶去。
冰涼的石碑上,慈祥的老太太溫柔笑着。眼中的細碎的光,是留在荀慕童年中最後一抹色彩。
墓碑前,白黃色菊花将其包裹。細雨落近了卻降了力道,在花瓣上密密凝結成珠。
那五個人早已經走了,只有荀慕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這偏斜坡之上。
天空裹進烏雲,只留下灰白世界。
暗沉沉的。
也不知道多久,青年稍稍動了。
他指尖蜷縮,慢慢握緊成拳。
醫院說,打120的是老太太的鄰居,而鄰居說距離那天不久,老太太接了個電話,匆匆出門。
過了幾天,人就出問題了。
不久前?
誰打的電話?
是……荀鴻嗎?
是嗎?
一切過于巧合,曾經用老太太威脅過他的人,讓他自己不得不懷疑。
雨又下大了,荀慕漫步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以前的孤兒院門口。一間藏在民居裏的破舊房子。
多少年過去,這裏也沒幾口人家住了。
原來的木房子塌了,牆倒下來斷成一半一半的。瓦片碎裂,四散開來。
雜草遮住了門邊的狗洞,大雨也砸斷了荀慕的堅韌。
他背脊微彎,默默找了個角落蹲下。沾濕的發絲貼着,滴落的水珠順着眼角顆顆滑落。
他這一輩子,能藏進心裏的人,巴掌能數得過來。
少了一個,重不重要呢?
理智上,一般而已。
他曾經想過,為什麽要救他呢,讓他死了不是更好。
但老太太倔,又喜歡拿着冰糖來哄。
吃過虧的小孩會巴掌拍開,會獨自一人藏起來。只有沒人注意了,他才敢怯怯懦懦爬出殼子。
從五歲到十歲,敏感而又脆弱,尖銳而又孤獨。
被排斥,被謾罵,悄悄挨打……
直到他能反抗,将那些大孩子揍了一遍,鮮血淋漓,老太太責罵。
孤兒院有好,也有不好。
等他跳級讀了高中。慢慢地,他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小孩将受過的東西,又再掰着枝頭梳着挨打的次數,找到人,狠狠還了回去。
他将受過傷的那層殼子留在這裏,在歲月中,重新換了一層皮。
一層更尖銳的皮。
能記得的好,可能只有她偶爾哄人的那幾顆冰糖。還有經年累月才明白過來的救命感恩。
溫暖是她單方面付出的,他從沒回應。
他只是借住而已,這麽多年,他也一點點在還。
可是……
“我還沒還完呢。”
雨下得更大,流過荀慕的眼角,溪流似的滑落。
荀慕垂着頭發愣。
面前長着低矮小草的小凹地已經被水滲透,細弱的白色根系被雨滴濺出,側倒在地上。
怎麽這麽笨呢,該來的。
該來看看的。
荀慕捏着泥,将那白色的根系按住。
藏起來,就看不見了。
多好啊。
雨聲很響,将耳膜占據。頭發完全被淋濕,站着皮膚,很重。
眉心重重落下一滴水,浸透涼意。荀慕毫無所覺。
一滴、兩滴……
雨幕在眼前消散,隐隐能看到一雙筆直的長腿。腳下,那雙锃亮的皮鞋沾了泥,泥濘不堪。
荀慕驚愕,甩了甩頭,随即像傻了一樣直直往雨裏沖。
一頭的水甩到來人的臉上,荀慕慢慢伸手,将人緊緊抱住。
“都不接電話。”
“雨太大,沒聽到。”
“是嗎?”
荀慕蹭蹭落在肩上的腦袋。“不騙你。”
氣息淡去,荀慕舉着傘,拉着懷中的人轉個身背着自己背上。
幹燥的額頭抵着打濕了的脖頸,荀慕被燙得眼眶微紅。
“朝朝啊,你來幹嘛呢?”
“……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