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點噼裏啪啦落在黑色的傘面,恨不能滴穿。
天幕黑灰,只能看見腳步經過之處,是雨滴濺起的水泡。
荀慕脖子壓着傘,背着睡着的人往外面走。
小巷細窄,兩邊破舊的泥棕色屋牆斑駁不堪。
沒走一會兒,就能聽到牆皮落下的聲音。
路面也是坑坑窪窪的,狠翟,車輛進不來。
荀慕颠了颠背上的人,藺朝的腦袋搭在脖頸側邊。荀慕輕蹭,心中的空茫與焦躁漸漸緩和下來。
進來時沒察覺,這會兒倒是注意到牆根兒的野草都開了花。黃色的、紫色的,從牆角探出,在雨中開得肆意。
到路口,荀慕叫了輛出租車,抱着人塞進去。
車輛一路往城中駛去,遠離了老屋,也過了老太太安眠的地方。
荀慕将心思修整,目光落在已然靠着自己睡得深沉的藺朝身上。
今天是他出差的第五天,想來也是急着趕過來,不知道工作做完沒。
荀慕撥弄下藺朝的額發,陰影散開,有些疲态的眼睛暴露在荀慕的眼前。
“不過四五天,又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啊……”
“朝朝,”荀慕點點藺朝青黑的眼下,眸色深深,“這樣不好。”
到了賓館,荀慕把藺朝放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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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的一身濕衣服被壓到身上,貼着皮膚有些濕膩。但荀慕先将藺朝那濡濕一片的西裝褪下,塞進被窩暖着。
因為沒帶換洗的衣服,荀慕只有将自己草草收拾了下。掀開被子坐到藺朝身邊,很安靜地看着睡熟的人發呆。
“朝朝,你再主動一點好不好。”
聲音輕輕,随着雨滴的淅瀝聲,消散無蹤。
翌日,荀慕拉着還犯困的藺朝,像帶小孩子一樣牽回家。
“朝朝,你先回去補覺,我去荀家看看。”
荀慕站在外面,說完就打算關上車門。
“一起。”
“呵欠!”藺朝眼角浸出淚水,仍舊困意朦胧。
荀慕想了想,道:“好吧。”
開車的依舊是張叔,他見到兩人之間的黏糊,臉上帶着笑意。不過瞥見藺朝拉着荀慕,他默默開了隔板。
荀慕摟着人,藺朝撐着眼皮抓過荀慕的手捏緊。眼皮子越來越重,沒多久,又再次睡去。
荀慕低頭,手心貼着藺朝的臉,眼中的擔憂一閃而過。
多久沒有睡覺了……
荀家。
車平穩停下,荀慕隔着車窗掃了眼高高的鐵質大門,眸光冷淡。
他躬身将藺朝放在車座上,開門出去。
門鈴響了幾聲,一身白色休閑西裝的荀若從綠蔭中走出來。
見到荀慕,荀若眼睛一亮。他激動得雙手握拳。“哥哥!你總算願意回家了!”
荀若說着,像小牛犢一樣沖出,想上手拉荀慕。
荀慕後退一步,問:“荀鴻在家嗎?”
“在啊。”荀若猜想他是想通了,過來跟荀鴻道歉的。笑意加深,面團兒似的小圓臉成了染色的湯圓兒。
荀慕掃過他有些緋紅的臉,沒多解釋。“我去看看他。”
荀慕擡腳就走,留着荀若還待在原地。
反應過來,荀若一跺腳,氣悶地追上去。
“哥哥啊,我帶你熟悉熟悉家裏面好不好?爸爸在樓上睡覺,咱們先不管他。”
荀若雙手背後,無意識掐着指尖。
哥哥來,他很高興。但他不喜歡哥哥來的目的不是因為他自己。
荀慕:“不好。”
“我去看看他,下來的時候能問你家要杯茶嗎?”
一聽,荀若笑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什麽你家我家的。”
“我親自給你泡,他在二樓左邊的卧室,你去吧。”荀若像得了肉骨頭的小狗,樂颠樂颠地含着骨頭往自己的窩裏走。
荀慕撚了撚手,往二樓走。
曲指輕敲幾下門。
“進來。”沉悶的聲音隔着門傳出。
荀慕按下把手,隔着半個身子大小的門縫,盯着裏邊的人。動作靜悄悄的,眸光幽幽,像湧動的鬼火,夾雜着陰風吹得荀鴻一個激靈。
荀鴻吓得一個趔趄。
待看見荀穆眼中的輕蔑,荀鴻惱羞成怒。新賬舊賬加在一起,他抄起手機猛砸。
“知道來看你老子了!”
“別以為你來了這事兒就算了,老子看你還翻了天了!”
“想要我原諒,沒門兒!”
“給我滾!”
荀鴻怒目圓瞪,猩紅的嘴張開。罵罵咧咧的,像個瘋子。
荀慕眸光緊盯着他,不放過絲毫的痕跡。末了,他淡淡道:“院長生病了,不是想讓我幫你嗎,給錢就行。”
“給錢,哈哈,給錢!”荀鴻只覺荒唐。随之而來的是氣得發抖。
感情是借錢來了!
荀鴻一張本來還能看的老臉直接歪七扭八。他惡聲咒罵:“滾!什麽狗屁院長。”
說着,話又轉到荀慕身上。嘲諷道:“被藺總嫌棄了吧!”
他放聲大笑:“呵,報應總算遭到你身上了!老子還沒讓你賠醫藥費!”
枕頭砸來,門瞬間關上。
荀慕松開門把手,眸色清冽。
“不是。”聲音沉冷,輕輕在走廊散開。“像被打壞了腦子。”
裏面的聲音還不消停,不過隔音挺好,耳朵好受些。
他站在二樓等了會兒,正打算下去。
忽然,樓下大門打開。葛遠蘭帶着個小手包進來。
荀慕漠然一笑,陡然出聲:“這是,動了人回來了?”
話很輕,像林子裏悄然鑽出來的毒蛇。
葛遠蘭吓了一跳,險些崴腳。
她下意識擡頭,瞥見是荀慕。眼中驚異一瞬,又作勢無意般垂頭。
腦中一轉,她譏笑道:“這是來認錯來了。”
“你心虛什麽?”荀慕一步步下樓。
看她那跟荀若相似的心虛樣,沒關系就得有點關系。
荀慕眼神發寒。
這女人道行是高了一籌,但今天走這一遭,也不是沒有收獲。
“呵,我心虛,我心虛個什麽!”葛遠蘭端着姿态,趾高氣昂。
荀慕眼珠微動,像生鏽的機械。遲鈍地、恍然地聚焦在葛遠蘭指尖。
他踩着獵物的尾巴,一步步緊逼。
“哥哥!”荀若猛地從旁邊沖出來,攥着荀慕的衣服往旁邊拉。
“慕慕。”藺朝的影子從門口延伸進來。
荀慕眨了下眼,勾着肆意的笑猛然揮拳而下。
“啊!”葛遠蘭往後跌落。
而荀慕拳頭懸空,被藺朝直接抱起。利落又迅速,沒來得及放手就被帶着離開。
拳頭收回,荀慕自然而然勾着藺朝的脖自,慢慢蜷縮藏進他的懷中。
藺朝離了荀慕困意就散得差不多,在車裏等了一會兒,見葛遠蘭一臉焦色地在院子裏打電話,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哪知道,進去就見到這樣的場景。
荀慕鋒芒畢露,渾身帶刺。若那一拳真的揮下去,葛遠蘭不是腦震蕩就是斷根骨頭。
但幸好,他堪堪在葛遠蘭的跟前停住。
“朝朝,葛遠蘭做了壞事。”荀慕肯定道。
荀慕從小對情緒敏感,尤其是細節性的能反映人的東西,他都能察覺。
小時候摸爬滾打多了,好話壞話,真話假話,他從未分辨出錯。他知道,他所接觸到的人的陰暗面是什麽樣子的。
他就像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對黑暗中的東西了如指掌。
藺朝抵抗着困意,抱緊荀慕壓在自己身上。
“我給你查。”他道。
藺朝手抵着青年僵硬的背脊揉搓,像揉面團。他溫聲重複:“我給你查。”
“放松,相信我。”他道。
進了車裏,藺朝埋頭蹭蹭柔軟的發絲,貼在荀慕的臉頰邊。想睡又不想睡。
察覺到荀慕還沉浸在情緒中,藺朝手覆蓋在他的後脖頸。解釋道:“荀鴻那裏有安排的人,應該很快就有消息。況且,不是還有我嘛。”
藺朝當着荀慕的面點開手機,幾下發了消息,接着将手機塞到他手裏。
“你拿着,放心了嗎?”
荀慕低頭,又看了看藺朝困意深深的雙眸。
輕嘆一聲,随即窩在他的懷裏。手擡着蓋在藺朝的眼皮上。
睫毛微顫,手心癢癢。荀慕道:“你睡吧。”
藺朝拿開他的手握住,咬了下舌尖保持清醒。随即将荀慕抱坐在自己身上。
“不行,要你陪我。”
荀慕知道是他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配合着道:“好。”
車到了半山。
這時,手機突然亮了。
荀慕一動,藺朝貼着他直起頭。說出的話模模糊糊:“看看。”
[林建安:一周前,葛遠蘭叫了我們同事徐斌去恐吓老人,但他擔心老人萬一出事,責任追究到他身上,所以沒去。]
荀慕真真地盯着這條消息許久。
眼睛幹澀了,才緩緩閉眼。
“只是巧合。”
藺朝鼻音濃重,聞到的全是荀慕的氣息。香香的,是他的安眠上品。
他迷糊蹭了蹭,解釋道:“林建安以前在部隊當偵察兵,現在退役在我們家工作。算起來跟我爺爺的兵有點關系。”
“所以,這話的可信度較高。”
藺朝緊閉眼又睜開,眼中滿是血絲。可他的聲音依舊是荀慕最喜歡的,清清潤潤,滲透至心底。
“若是你還不放心,我再……”
“不用了,我知道了朝朝。”
荀慕直起身,抱着藺朝的腦袋貼近自己。跟拍瓜似的拍了拍。“朝朝,你睡吧。”
藺朝洩了勁兒,倒在荀慕身上。“可到家了,慕慕。”
荀慕後知後覺車停了一會兒了。他下車,将藺朝抱出來。
藺朝由着他去。
直接上了二樓,将人換了睡衣舒舒服服塞進被窩。荀慕自己衣服還沒換,就見到床上的藺朝沖他張開手臂,眼睛還撐着半阖。
“過來,慕慕。”藺朝啞聲道。
荀慕對視一眼,将自己一扒,主動塞進藺朝懷裏。熟悉地四肢将人纏着,藏在藺朝懷裏。
“朝朝,對不起。”
藺朝蹭他,收緊胳膊:“對不起什麽?”
“你都這麽困了。”荀慕仰頭,咬了一口藺朝的下巴。
“那你快睡,你睡了,我就睡着了。”聲音越發低,淺淺淡淡如霧紗,罩在人的心上。
荀慕吸吸鼻子,往藺朝懷裏鑽。
微不可見的濕潤沾在藺朝的衣襟,刻線深深地印記。
荀慕閉着眼想:他有風筝線了吧……
“乖……”藺朝聲音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