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弄巧成拙,王錦自是又有幾天沒看到好臉色,見了面便被張傳玺甩老大一個白眼,不得不知趣一點。
如此這般便到了坐夜這天。
坐夜這晚适逢周五,因第二日不用上班,來悼喪打牌聽歌的人便格外地多,燈光映得靈堂內外亮如白晝,伴着歌聲笑聲打牌聲,十分熱鬧。
雖然這種場景已經見識過一次但王錦對此還是頗為驚異,要知道古時喪家後人連吃飯都要站着吃以示先人過世晚輩寝食難安,可如今這些人哪有半分傷心的樣子,時代再變化這也變得未免太不守禮了!
聽他在感嘆世風日下張傳玺便有些不以為然,涼涼地道:“急什麽,待到明天下葬時大家一想到以後天人永隔再不能見,自然該傷心的就傷心起來了。”
當晚做完生意兩人便早早回家睡下——作為道士,喪家七點上山他五點就得過來寫領魂幡和上路引文,然後發引送葬要等死者完全入土為安後這趟差事才能算完。
第二日早上定了時的鬧鐘果然如約響起,張傳玺打着呵欠起床洗漱。蛇王向來愛睡懶覺,但聽到他房裏的動靜趕緊也掙紮着爬起來,換好衣服在門口攔他:“我跟你一起……”
“跟我去幹嘛?我是過去做事又不是去玩。”
“我也不是去玩啊。”蛇王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補充說:“這麽早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張傳玺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由一愣,心頭掠過一絲異樣。
身為長子一向只有他照應弟弟的份兒,這被擔心被保護的待遇好象還是生平頭一遭兒……頓時想搶白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得勉強擺出個平時的冷淡面孔來,哼一聲,拔腿便走。
既然沒反對那就是默許了,蛇王于是雀躍地跟在他身後,興興頭頭地随他而去。
經過一個忙亂的早上,總算把出殡下葬的大事搞定,家屬松了一口氣回去拆靈堂辦後續且不說,張傳玺也迎來了他這幾天最興奮最期盼的一件事:結工資。
其實只有薄薄幾張鈔票,但拿到勞動的報酬總歸是一件愉快的事。張傳玺美滋滋的數完錢心情好轉,看王錦也順眼多了,手一揮豪氣幹雲地道:“走,買菜!今天給你們做好吃的!”
他這樣說王錦自是求之不得,立刻應一聲跟在他後頭去了。稍後兩人大包小包地從菜市場出來,一路閑聊着往家裏走,走至大院門口便見一幹老頭老太太們正擠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又在傳哪一家的八卦,張傳玺習慣性地笑着招呼了一聲,卻不想平時總一派和藹的老頭老太太們看見他倆立刻就住了嘴,神情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張傳玺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正在八卦他和王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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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他平時進進出出笑如春風老年人們對他印象不錯,所以雖然有點不自然但還是有熱心人站出來讪讪地告訴他:“小張啊,你屋裏好象來客了哩!”
來客?張傳玺意外之極。
他們家在這邊根本沒親戚,哪來的客?舊鄰居如趙媽媽她們倒有可能,可她們來拜訪也不至于引起院裏老年人的注意啊……狐疑地看了一眼王錦,卻見王錦臉上也有一絲意外之色,見他看他便對他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也不可能是他的親友。
懷着高度的好奇心兩人快步往家裏走去,拐過一個彎小樓已在望,兩人也瞬間明白了人們八卦的緣頭,同樣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停在他家小樓外的,居然是一支豪華車隊!
二、四、六、八……八輛看不出牌子的黑色轎車,每輛車外四角都站着一個統一制服的黑衣人。黑衣人們看起來很酷,個個腰背筆直一言不發,一看就受過良好的訓練……張傳玺與王錦放緩腳步,離得越近看得越清楚,越清楚心中驚奇就越重。
這排場足見來客來頭不小,可不知到底是何方神聖?找上門來又有何事?
兩人一邊打量一邊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那些黑衣人仿若泥塑木雕,見他倆走近也一動不動視若無睹。張傳玺打量着打量着忽地一笑,有了種滑稽之感。
忽然他對來人這種作派有點厭煩,不管他是誰,既然來了總會露面,擺這種排場是想先聲奪人麽?這麽一想适才那點好奇心遂煙消雲散,也不看他們了,只摸出鑰匙從容地對一個黑衣人笑道:“老兄讓讓,你擋着門了。”
那人不偏不倚正站在小樓鐵門前,聞言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一動卻是單手拉開了車門,內有一人緩緩伸出一條腿來。
港劇看多了裝逼的排場張傳玺自然也懂,他心知下來的這個或許才是正主兒,此刻便歪了頭去打量,只見這人年紀頗輕卻氣度不凡,身穿一套黑色學生裝,看着竟似哪個貴族學校的學生。
他打量的當兒那人緩緩擡手取下了臉上的墨鏡,露出一張秀麗冷峻的臉來,張傳玺眉頭微皺,隐隐覺得此人有幾分熟悉但一時卻又想不起,還是那人看着他忽然展顏一笑:
“哥!”
張傳玺。
張傳璧。
如今又多了一個張傳瑩。
王錦挂在樹上,很有些不高興。自從這個拽得不得了的兄弟一出現張傳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住了,第一時間把人拉進屋子噓寒問暖問東問西,買回來的菜也不管了全丢進了廚房——喂,之前說好要做的美食呢?!
顯然張傳玺早就把做飯那一茬兒忘到了九霄雲外,把客人按坐在沙發上便奔進去興興頭頭地倒了飲品:“來,喝茶!”又捧出一大盤水果,興奮又熱情地招呼說:“想吃蘋果還是梨?我給你削。”
張傳瑩氣質冷傲,顯然在外頭并不是個好相處的,但此刻面對的畢竟是自家兄長,因此也難得地露出個笑意盈盈的模樣來,挑了個大蘋果道:“這個。”
張傳璧一笑,轉動手腕果然就靈巧地削起皮來,一邊削一邊笑嘆道:“哎,真是沒想到來的是你……簡直認不出了,上次看到你時你才五歲。”說着又細細端詳了兩眼,點點頭道:“嗯,長大了,是大小夥子了。”
他這話說得十分欣慰,俨然就是一副慈愛長輩的語氣,張傳瑩不禁有點兒無語,只得笑一下,轉開話題。
他打量着房中擺設,試探問道:“哥,你們這些年……是不是過得不太好?”
“沒有啊,還馬馬虎虎,怎麽這麽問?”邊說邊把蘋果遞給他,看着他吃。
張傳瑩接過來咬了一口才愀然不樂地道:“那你怎麽住在這麽妖氣沖天的巢穴裏,你聞聞你身上,都染上那長蟲的味兒了。”
這話一說出來窗外的王錦自是大怒,他堂堂妖王,小輩竟敢以長蟲呼之!張傳玺也愣了愣,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窗外才不以為意地笑道:“那天師府也有狐仙堂,象我們這樣的人,與妖打交道不是很正常麽。”
“可我們是除妖的。”
“也要看這妖是好是壞,一竿子打死可不是天師府的作風。”
張傳瑩眉頭輕輕一跳,他何嘗聽不出兄長竟似有些維護那蛇妖的意思,心中自是覺得不妥,但此刻兩人才剛剛重逢,為了一個外人傷和氣又是何必?便忍讓着笑點了點頭,委婉地道:“哥你若有什麽難處盡管告訴我,我現在……長大了,也能解決一些事情了。”
這話說得張傳玺心中暖洋洋的,笑着點點頭,以示承他的情。
他兄弟二人敘舊不提,這邊廂蛇王卻已氣忿忿地走了,走去哪兒?自然是去找他的專屬信息庫。
“聽大王的形容,這少年應是龍虎山張家這一代的新秀……排場這麽大,說不定就是內定的下一代當家。”說到此處長老好似想起了什麽,眉頭一皺。“不過若果真如此,那小道士恐怕也不是無足輕重的旁系分支了,難道——?!”
“會畫天師符,自然是天師嫡系。”
長老聽他如此說不由一怔,王錦便把當日張傳玺畫符時那一番話轉述了,長老這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他們是為何遷到這邊來了!”
王錦心不在焉地嗯道:“不是說幾房有矛盾才離家出走的嗎?”
長老搖頭笑道:“矛盾二字何以能形容?當年乃是争天師之位!”說着便在蛇王的驚異注視中眉飛色舞講起了張家的八卦。
原來這張家傳承至如今已是第六十五代,天師位歷來只傳嫡系,嫡系無後方傳近親子侄,然而如今在位的張天師卻既非張氏之子也非張氏之侄,他甚至都不姓張而原姓魯,真實身份只不過是上代天師的外孫。
中國人歷來講究血統純正,又因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一說法,舊時的人便認為女兒終究是外姓人,許多東西是傳媳不傳女的。女兒生的兒子雖然也可疼,但畢竟孫字前面還有個‘外’字不是?所以這一代天師在許多人看來坐得可不是那麽名正言順,至于為什麽會讓一個外姓人來當了天師,這話說來卻又長了……
長老一般說‘說來話長’,那此話後面便必然跟着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王錦如何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八卦心,催促道:“別管多長,你說就是。”
長老笑應了一聲便如那說書先生似的開場:“此事說來,還要從上世紀國共争霸,蔣介石敗退臺灣說起。”
看了這麽久的電視蛇王自然知道這一段近代史,可這場戰争又關張家什麽事?
“您有所不知。當年蔣氏敗走臺灣時帶走了大量財物及一幹精英人士,財物不提,單說帶走的人。據說有一張名單,名單上那為首的三個人由蔣氏親自添加,密令務必同行。大王可知他一定要帶走的三人是哪三個麽?”
“倒是不知,但想來定是十分重要的人。”
長老笑道:“不錯,這三人若簡單說來可以六字概括:一神、一聖、一佛。”
佛,是指當時藏傳佛教之領袖七世章嘉活佛。
當時藏傳佛教四大活佛,達賴素與中央政府關系不佳;班禪又年幼,尚未舉行坐床儀式,嚴格說來甚至都還不能稱為活佛;哲布尊丹巴更是于1924年便已圓寂于外蒙古,蒙古政府宣布不再尋找其轉世靈童,該世系自此終絕。四者去了其三,章嘉活佛這一支便顯得格外重要,活佛本人更俨然成了當時佛教最大的代表。
再說那聖,自古以來中華人才輩出,而能稱之為聖的卻唯有一個孔聖人。
孔子嫡系後人歷代都被朝廷封為衍聖公,衍聖者,延續聖人血脈也。當時的人對這聖人血脈究竟重視到了什麽程度?一個簡短的故事即可說明。
1919年,孔子第76代孫孔令贻正當盛年時突然病逝于北京,當時他膝下無子。
注意,這個無子并不是說他一個孩子都沒有,他是有兩個女兒的,可自然了,女兒不算數。如此一來小妾王氏肚子裏懷的那個便變得格外重要,倘若一舉得男那孔家還算有後,若也是個女兒,那延續了千年的孔氏血脈就斷了啊!
一時間萬衆都矚目于那個重要的肚子上。為了提防有人居心不良偷換嬰兒,當時的中央政府派重兵駐守孔府包圍産房,又請了幾位經驗豐富位高權重的孔府老太太坐鎮,在無數人的期待下那遺腹子終于呱呱墜地,就是後來被帶至臺灣的末代衍聖公,孔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