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夜話

第9章

下午四點，校門口等着接孩子的家長黑鴉鴉一片，等到放學的學生如潮水般湧出來，更是大的叫、小的跑，人頭攢動，擠得不得了。

賀小年和張傳璧手拉着手從人群中費力地鑽出來，他們是班上惟二兩個沒有家長接送的學生，張傳璧是因為他哥忙着賺錢養他都來不及，而賀小年呢，則是因為他的兩個監護人壓根兒就沒有接送孩子這種意識，頂多只是叫他走地下通道注意安全而已。不過也虧得如此，兩個小孩每天一道上學放學別提多快樂了，你有錢了請我吃零食，我有錢了也請你吃。

“今天我們還是去吃串串吧。”

“我不去了，我要早點回家。”

“啊，為啥？”

“佘叔叔回礦山去了，我要早點回去幫叔叔做事。”

“噢，好吧……”

同張傳璧分了手賀小年背着書包回家，一進門便聞到股飯菜香。佘叔叔走時千叮咛萬囑咐百般放心不下，他還以為叔叔真是什麽都不會呢，原來還是會做飯的嘛。賀小年心中一喜，邊換鞋邊揚聲叫道：“叔叔我回來啦。”

蛇王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嗯。先做作業，一會吃飯了叫你。”

“哦，好！”賀小年快活地去了，廚房裏蛇王似模似樣地系了條圍裙，對着自己一下午的作品也很滿意。

哼，也沒想象中那麽難嘛。虧他之前還認認真真拿了本烹饪書準備照着做，結果被上面的什麽‘食鹽20克、花椒一兩’徹底繞糊塗了，索性丢了書自由發揮。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吃了這麽久長老做的菜，他憑記憶發揮還不行嗎？

稍後飯菜擺上了桌，三菜一湯、有葷有素，看上去很象那麽回事。賀小年握着筷子小臉上滿是期待，蛇王洗手入座也端起碗筷，頗有幾分驕傲地道：“嘗嘗吧。”

“嗯！”小孩兒迫不及待地挾了一箸愛吃的涼拌豆絲，一送入嘴，臉色驟然變得古怪起來。

“怎麽，不好吃？”

他挑着眉毛這麽問小孩兒哪敢說實話，只得很勉強很努力地咽下去了，小小聲道：“跟佘叔叔做的……好象不太一樣……”

不一樣，哪裏不一樣？

蛇王半信半疑地自己吃了一箸，眉毛頓時也擰了起來。

是不是少做了什麽步驟，為什麽長老做出來那麽美味，他做出來口感就這麽奇怪？滿口亂鑽，感覺就象是生的一樣……

不動聲色把那盤菜往旁邊挪了挪：“吃別的。”

“……哦。”

可是別的也存在問題：西蘭花太硬，肉片又太老，兩人只好默默地拿湯泡飯，一頓飯吃下來蛇王面無表情，而賀小年同學則當天晚上就開始拉肚子，第二天上學臉色卡白卡白的，真個我見猶憐。

長老走了三天，賀小年的圓下巴迅速地變成了尖下巴。好朋友張傳璧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慫恿道：“去我家吃飯吧。不是我吹，我哥做的菜可好吃了！今天還說要給我做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賀小年暗暗地咽了口口水，努力硬撐着：“那怎麽行……我不能丢下叔叔。”說完狠狠心，背着小書包踢踢踏踏地走了。

張傳璧這小鬼平時沒事還要找點事，何況這次還關系到好朋友賀小年？于是當場就轉開了腦筋——

張傳玺雖然是個財迷，但在弟弟的飲食問題上卻相當的大方，隔三岔五總要做點好吃的生怕他營養跟不上。尤其這段時間張傳璧的表現很好，很乖，那為了表揚他也是應該做點實質性的嘉獎。

于是這天張傳玺用心做了糖醋排骨、炒青菜、回鍋肉加海帶排骨湯，幾乎樣樣都是弟弟愛吃的菜，一端上桌果然張傳璧吃得風卷殘雲十分賣力，吃完了居然還自告奮勇地說：“哥，我來洗碗，你歇着！”

“哈？”張傳玺好意外，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

不過意外歸意外，難得弟弟知道分攤家務心疼人了，張傳玺也覺得十分窩心。“好，那你洗吧，可別把碗摔了。”

“知道知道。”張傳璧推着他要他出去休息，張傳玺自然沒有真的去休息，寒冷的冬天許多老年病容易發，所以冬天也是他們這個行業的旺季，要抓緊時間賺錢呀，還是再紮一個花圈吧。

張傳玺在外間一邊紮一邊注意着廚房裏的動靜，他想如果裏面突然傳來啪地一聲碎響也不會太意外。但奇怪，平時毛手毛腳的臭小子今天居然格外小心，一直都沒聽到摔碎碗的聲音，莫非真是長大了知道怎麽幹活了？

很快張傳璧就鑽了出來。

“哥，洗好了，我出去找小年玩了啊！”

“哎，你作業做了嗎？”

張傳玺問出最後一個字時張傳璧早已跑得遠了，只聽到他遙遙答了句：“做好了——”便不見了人影。

“就知道玩！”張傳玺恨鐵不成鋼地念了一句，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便放下手裏的活計進廚房檢查，這一看他可就愣住了：

明明他做了兩天份量的菜，怎麽現在盤子全都空啦？！

話說張傳璧一口氣跑到賀小年家樓下，扯開喉嚨就叫：“小年！賀小年！！”

賀小年聞聲拉開窗，踮着腳一探頭就看到底下沖他笑得一臉燦爛的張傳璧。

“呀。”賀小年忙掉頭蹬蹬蹬地跑了下去，“你怎麽這麽早就來找我玩，我還沒吃飯呢。”

張傳璧嘿嘿樂了：“那正好啊。”說着獻寶一般從懷裏變出兩三個塑料口袋：“給！”

賀小年定睛一看，眼睛就移不開了。

那口袋裏湯湯水水，一眼看去雖不知具體為何物但也能聞到裏面撲鼻的香氣。在隔了這麽幾天後聞到這麽誘人的肉香，要忍住口水實在是太難……于是賀小年喉間咕咚一聲，吞了好大一口唾沫。

張傳璧看到他這樣子就知道他想吃得不得了，心中更是得意，半是驕傲半是邀功地笑道：“我哥做的，我吃了一半，這些給你！”

賀小年到底還小，不懂得吃人嘴軟拿人手軟的道理，他這會兒只覺得菜很香、很想吃，不過好在他還顧忌着他的王錦叔叔，思想掙紮了一會兒便一拉張傳璧的手，拉着他一起跑上樓去。

廚房裏蛇王正憋着一股氣和一條死魚較勁。翻遍了整本烹饪書，就數這道菜最簡單，只要灑上鹽蒸上就好，可為什麽蒸之前還要剖還要刮鱗？！他們蛇吃東西哪來這麽多手腳，都是嘴巴一張直接吞好嗎？！

“叔叔！我同學來了！”賀小年拖着張傳璧跑到廚房門口激動地報告。蛇王正不爽呢，回過頭來神色不善，賀小年居然沒被他吓退，鼓起勇氣接着報告：“他還帶了他哥做的菜！”

他哥？做的菜？

蛇王視線移到張傳璧身上，神情動搖了那麽一下。而兩個小孩也挺機靈，手忙腳亂地扯開袋子，賀小年拈起一塊排骨小心翼翼地送到蛇王面前：“叔叔，你嘗一嘗……”

排骨色澤暗紅，鮮香撲鼻，上面還牽了幾絲糖絲，看上去真的很勾人食欲。蛇王盯着看了那麽兩秒鐘，嘴一張，吃了。

這個動作猶如什麽信號，兩小孩都高興地松了口氣，然後就開始無比積極地拿盤子把菜騰出來，又跑進跑出的拿碗拿筷子準備吃飯。蛇王嘴裏嚼着排骨，看着外頭兩個歡樂的小孩，又瞥了一眼案板上那條死不瞑目的魚，心想算了，有得吃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