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也是巧,剛好這時又有吊喪的客人到來,負責招呼的主人家忙迎出棚來讓進去坐。
“不忙不忙,我先寫個花圈。”
“哦哦,花圈就在前面,我帶你去。”兩人說着從蛇王身邊擦過,蛇王正背着手欣賞那字,聽到對話便下意識地側頭,順着他們去的方向看了過去。
這年頭連賣花圈的都講究上門服務,只見前方不遠處的牆壁前擺着桌子和花圈等物,顯然就是寫挽聯的地方了,只是此刻桌前圍了一圈兒人,一眼看去,只隐隐從縫隙間看見是個穿白衣服的,卻見不到其真容。
也罷,這年頭還能寫這樣一筆好字的想來應是個老學究。蛇王這麽一想便失了幾分興趣,正待把視線移開那擋在桌前的人卻往旁邊挪了一步——
看清那人長相蛇王不由一怔:那哪裏是什麽老者,卻是個年紀輕輕的青年!一身粗糙的老頭衫也擋不住其人眉目如畫,尤其嘴角有意無意帶了一彎笑意,竟是個活色生香的市井美人。一時間蛇王好似被磁鐵吸住眼睛是無論如何也挪不開了,不知是不是他這視線太過強烈,那青年本來正在書寫挽聯,忽然間卻似有所感,寫着寫着筆尖一頓,擡眼看來。
四目相投的那一剎那蛇王沒有錯過對方眼角的猛然一抽。一般說來,這是個身體表達震驚的至強烈反應。于是蛇王便輕輕地噫了一聲,心中有點玩味:
他震驚什麽?難不成是看透了自己的本相?若果真如此,那這青年就絕不會只是一個普通賣花圈的而已,是什麽人……?
懷着這種疑問,他看他的眼神也越發地深邃而玩味。以旁邊人的眼光來看,這一幕有種詭異的浪漫:周邊人聲鼎沸,兩人四目相投……如果一定要用什麽句子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千萬的人群中我只看到了你,你也只看到了我’……這分明是一見鐘情的節奏啊。
關鍵時刻主持人跳了出來。
“各位來賓,各位親朋,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話筒裏傳出來的大嗓門明顯打破了某種意境,蛇王視線從臺上轉回去時那青年已垂下眼去,仿佛什麽也沒看到似的繼續書寫挽聯。
蛇王既起了疑自不會讓他輕易躲開,他緩步走近,走到桌前時剛好最後一個寫花圈的人也付了錢離開,那青年垂着眼在收拾桌上的紙筆。
他有雙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想來也是雙巧手。蛇王正這麽想着那青年就擡起眼來,盯着他生硬地道:“寫花圈麽?”
他這意思很明顯:他是來做生意的,不買花圈就滾蛋!
蛇王不禁有些好笑,看了看牆邊挑剩下的幾個‘商品’,心想如果這些都是這青年紮的話,那他确實是有雙巧手。
“好。就寫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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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沒想到他真應了,微微一怔。但送上門的生意不做白不做,便抿了抿唇重又鋪開了白紙,低聲道:“什麽關系?”
“鄰居。”
花圈上的挽聯不比得靈堂那一幅要概括生平,上聯只寫XXX千古,下聯點明誰人敬挽即可。那青年便提筆唰唰唰地寫了,寫到下聯時也未停筆,只維持着俯首寫字的姿勢簡潔問道:“叫什麽?”
“王錦。”
這樣一答便不出意外地看到青年的筆鋒又微微頓了頓,雖然很快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寫了下去,但這微妙的反應還是引起了蛇王的注意。
兩條挽聯很快就寫好并妥貼地別在了花圈兩側,那青年轉身看向他:“承惠,40塊。”
蛇王很大方地把錢付了:“有沒有名片?”
“什麽?”
“以後要買花圈怎麽找你?”
“……”那青年有點無語,你當花圈是花籃嗎……不過有這種拓展業務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于是吸了口氣,很快就從褲兜裏摸出一疊卡片來給他發了一張,客套地笑道:“多多關照。”
蛇王垂目一看,只見那卡片顏色素淨隐隐透着仙鶴雲紋,正面是:天堂喪葬服務張傳玺,背面則是幾行小字标明業務範圍:擺設靈堂、出售花圈、聯系樂隊、開路發引……等看到後面居然還有代租客車和遺像放大時蛇王再是個冷面也不禁面皮一抽。“你這業務……還挺全?”
“啊,那是。”
蛇王深吸一口氣,生平頭一次對自己的判斷力産生了懷疑:這世儈的家夥真的是能看破他真身的道家高人嗎??
狐疑地離開那青年,過來時正好長老也興沖沖地尋了過來:“查到了!王總,查到了!”
蛇王心思還停留在張傳玺身上呢,早忘了先前那一茬。“什麽?”
“小年那同學啊,我剛給他們班主任打了電話……”
在電話裏長老成功扮演了一個操心孩子的學生家長,因為看到小孩書包裏有符這種不應該出現的東西得知是同學送的所以很想知道是哪個同學。這種愛操心的家長老師不知接觸了多少,自然表示出充分理解,事實上一聽到符老師就曉得是出自班上哪個同學了,便溫和細致地安慰他,說這個同學吧,家裏開壽衣店的,父母死得早,就一個哥哥帶他。因為家庭環境經常接觸到一些封建迷信的東西孩子是有點神神叨叨的,不過倒是個好孩子,性格很活潑,平時也很團結同學……
“你說那孩子叫什麽來着?”
“張傳璧。”
張傳璧。蛇王下意識地溜了手中的名片一眼,三個字裏重了兩個半,若說二者沒關系顯然不可能,更何況還有那麽重合的家庭背景。想到此蛇王不禁輕笑了一聲,這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我連家庭地址都打聽到了,原來他們家就住我們後面那個小區……”長老喜孜孜的說着,知道他家不過是個開壽衣店的他就放心了。想想也是,如果真是張天師的嫡系傳人怎麽可能這麽掉價賣花圈壽衣?看來确實是旁系無疑,說不定連旁系都不是,天下姓張又做這一行的這麽多,難不成個個都是龍虎山的後人?
蛇王瞅他一眼,大致也能猜出這沒甚出息的屬下在竊喜什麽。他倒不象長老這麽盲目樂觀,張家兩兄弟會道法是肯定的,只是修為深淺的區別。張傳璧不過是個小孩子,還未成氣候,他更感興趣的是那哥哥張傳玺——張傳玺,張傳玺……玺者,帝印也。什麽樣的父母會給孩子起這麽大的名字……“這個……可不一定。”長老眨巴着眼睛道:“現如今不是封建社會了。當年李世民給兒子取名叫承乾的确犯了太子的忌諱——這太有野心了嘛。如今這年頭可不存在這問題,只要老百姓願意,給孩子取名叫胡錦濤習近平也是可以的。”
“這樣嗎?”
長老無比肯定的點點頭。
蛇王臉上的困惑神色還未完全散去,臺子上突然爆出一陣震天響的勁爆音樂,一群打扮得比女妖還女妖的少女勁歌辣舞地扭上臺來。
“!”蛇王一震,被這場面驚得石化了,臺下的觀衆卻象被注了一針強心劑精神為之一振,小孩子跟着音樂狂扭屁股,大叔們則盯着妹子們的臉蛋身材看,眼看臺上衆女載歌載舞小腰扭得跟那水蛇似的,蛇王張着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飄忽的聲音。
“佘秘書……葬禮上……跳這種辣舞真的沒問題嗎?”
“啊?”長老也正伸長了脖子興致勃勃地在看妹妹,連蛇王問的是什麽也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
“哦,沒問題的,王總您習慣了就好。如今人間沒那麽多講究了,前幾年還有樂隊在葬禮上唱‘今天是個好日子’~~也是那喪家不計較,要換了是我非揍死那丫挺的不可!唱的什麽破歌,也不看看場合!還‘多少好戲在後頭’,埋了沒幾天可不就争家産幾兄弟打得頭破血流的,還真是一場好戲。”
“……”蛇王聽得瞠目結舌。經過這段時間的電視浸淫他還以為對現在的人間有足夠的了解了!可現在看來,這真是‘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快’……一時間蛇王困惑到無力,半晌才慢慢轉身道:“我……我還是繼續回去看電視吧……”看來要學習的還多呢!
“哎?”長老忙跟在他後頭,“這就回去了嗎?那我去找小年,這孩子鑽哪兒去了……”
“不用了。”蛇王受此沖擊太大,搖着手有氣無力地道:“別拘着他,讓他玩吧。跟他說我們先回去了,叫他別跑到外邊馬路上就行。”
長老應一聲,便聽命找小孩兒去了。兩個妖怪都沒注意到,人群中有個人從剛才開始便一直在默默注視着他們——
“傳玺,看啥呢!”
張傳玺微微一震,收回視線便瞥了旁邊的發小同時也是今晚樂隊的主持一眼。
“臺上這麽多辣妹你不看,盯着兩個男的幹什麽!”說着給他甩了支煙——今晚的喪家好大方,連給他們的煙都是玉溪,這種客戶每個月再多幾個就好了。
張傳玺卻沒抽,只順手把煙往耳朵後一別,答非所問地嘆道:“強子,以前我看一本書,說為什麽現在的人越來越壞,山裏的動物越來越少?不是人變壞了,而是山裏那些豺狼虎豹都成了精跑到人間來了……”
發小嗤笑道:“哪個作者寫的現代聊齋!”
以前我也不信。張傳玺凝視着蛇王消失的方向默默的想,但今天還真的是活生生的看到了兩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