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夜話

第2章

蛇王出山乃是大事，因長老對人間較為熟悉，便派他出去打前陣，等他把外頭一切安排好回來禀報時，蛇王這邊也已将族中事務一一安排妥當，拟定明日出發。

第二日剛好是個麗日晴天，正适合出游。古話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話雖然本意是用來形容仙家洞府，但從深山老林裏一穿出來，蛇王卻真是結結實實吓了一大跳。

彼時兩人正站在一處高高的山頭之上，遠處風光盡收眼底，看來更覺震撼。

長老似是知道蛇王心中所想，口誦詩篇：“往事越千年……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蛇王驚異地看他，長老忙笑道：“大王莫笑，臣可寫不出這好詞，這是人間近代一位大詩人之作，臣覺得，正合眼前這光景。”

蛇王點點頭，轉回去看着壯麗景色口中喃喃道：“換了……确實是……換了。”

上一次下山時人間還是小橋流水，蛙鼓蟬鳴，青布旗誇千日酒，白頭浪吼半江風。可如今，那些古色古香的東西全都不見了。驿道變成了灰白色路面的寬闊大道延綿向遠方，無數鐵殼甲蟲般的東西在路上熙熙攘攘來來往往，大江上一道長橋橫跨南北，鐵龍卧波氣如虹，而在那對岸遠處又有一處所在，占地廣大、高樓林立，看着就是個熱鬧繁華處。蛇王駭異之餘也十分不确定，指着那處道：“長老，那裏……莫不是京城？”

“哪裏就走到了京城！”長老笑着道：“那是大王之前去過的瞿江縣城啊。不過也難怪大王認不出，這人間的變化，尤其這近三十年，真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

“是瞿江城？！”蛇王很是吃了一驚，因為他記憶中的瞿江城是個小地方，從東門到西門也不過一箭之遙，這數百年不見，竟擴張了數百倍？

蛇王有些恍惚，但恍惚之餘一顆心也劇烈跳動起來有種莫名的興奮。這外面的世界既陌生又新鮮，這感覺倒象他昔日第一次化為人身游歷人間時。

好在他總算沒忘記自己妖王的身份，當下便咳嗽了一聲，努力端着架子道：“長老，走，咱們進城找那小孩去。”

“是，大王。”

這一聲稱呼提醒了蛇王，正色糾正道：“大王二字外面休要再提。就同以前一樣，喚我公子罷。”

長老面上肌肉瞬間扭曲了一下，看樣兒似是險些咬住舌頭。蛇王也不笨，見他一副吞了個臭雞蛋的樣子便問道：“怎麽？如今這人間不興稱公子小姐了麽？”

“公子是真不興了……小姐麽，”長老臉上現出個古怪表情，“有倒是還有，但意思卻又同以前大不一樣。”說着想了一想，建議道：“這樣吧，人間時下興稱一個‘總’，什麽張總、李總、陳總之類……不如就稱您為王總，人家一聽，就知道是個富貴人兒。”

蛇王點頭許了，長老又道：“既是個總，那身邊總得有個跑腿使喚的，現今也不興書童，都喚作秘書，大王以後當着人就叫我佘秘書好了。”

“佘秘書。”蛇王念了一遍，他知道自己對人間事不如長老精通，此刻聽了便覺他考慮得周到，颔首贊許道：“好。總之你把我倆的身份編得圓一些，莫要教人看出破綻來。”

長老應一聲，兩人便一前一後下得山去。

山下路邊已停了輛銀灰色跑車，當然，在蛇王眼中這就是個銀灰色的鐵甲怪物。正防範地盯着打量時便聽那怪物突然‘嘀’的一聲，長老拉開車門，面帶得色：“我的車。”

“……”

頭一次坐這玩意兒蛇王多少有點放不開，不過他的小心翼翼只維持了幾秒鐘，這新奇舒适的座駕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東西怎麽開的？看着旁邊的長老熟練地點火起步操作自如，蛇王臉上漸漸變得面無表情：把人間的東西玩得很轉啊……

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裏是看得出來的。一想到長老在人間吃喝玩樂時他在勤修苦練所以現在他的道行比他深，于是蛇王心理又平衡了，只維持個面癱表情道：“應該給我也準備一輛。”

長老聽出點什麽來，眨巴下眼睛道：“已經給您準備了，停在小區裏呢，稍晚點您就能看到。”

蛇王鼻腔裏嗯一聲，總算心裏滿意了些，在心裏評價一句：辦事辦得還算不錯。

車子沿着公路一路疾馳駛向城裏，離城越近，新奇的景物越是讓人眼花缭亂目不睱接。好在蛇王向來善于控制面部表情，表現總算不至于象初次進城的鄉巴佬。

“大王，到了。”車子在城中七拐八拐之後終于在一所官邸前停了下來。蛇王狐疑地看過去，只見那官邸高約七層，門前數十級臺階，臺階下停放了十餘輛車子，看着就覺恢宏氣派。

“這是哪裏？”

長老便解釋給他聽。原來那兩家搶撫養權打起了官司，而這種民事訴訟法院向來趨向于調解，今日便是調解的日子，那小孩現在就正在裏面呢。

蛇王一聽便準備下車，長老忙拉住他道：“大王別去，去不得！”

他指着那樓頂道：“看到那東西沒有？那叫國徽，國之重器也。聽說開國時有高人加持過，有它鎮着的地方向來最是鎮惡驅邪的……”

蛇王本沒有注意到，聽他這麽一說便凝目看去，果見整幢樓都被罩在一層若隐若現的紅光裏。他略一思索卻還是揮袖下了車，傲然道：“我修的是正道又不是野狐禪，昔日廟裏菩薩跟前都去得，今日倒進不得這法院？你且在外邊等我，我去找他。”

此刻法庭裏頭工作人員正在耐心細致地做兩家工作，這做工作吧，不外乎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出于對未成年人的保護，那小孩賀小年并沒有在現場，而是被一個警察阿姨陪着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小房間裏。

“阿姨，我要上廁所。”

“啊，好。”

牽着他的手到了廁所門口，女警察躇蹰了一下：七歲的小孩說小也不小了，應該已有了一定的性別意識，那是讓他去男廁還是帶他進女廁？

賀小年替她作了決定，主動放開她的手道：“阿姨，我自己進去，你在外面等我吧。”

他以前本來也沒有這樣乖這樣懂事，但許是因為家逢巨變，無寵可恃自然就變得乖起來。

解完手要洗手，洗手盆比他略高一點，他要踮着腳尖才能夠到水龍頭，正在那兒踮着腳搓着小手，鏡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衣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站在他背後，從鏡子裏與他對視。“……你就是賀小年？”

小孩兒木愣愣地看他，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那男人打量他數眼，淡淡道：“我是你叔叔，我叫王錦。”

沒錯，蛇王的本身就是一條王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