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6
周轸這類的約會、應酬很多,這也是馮德音硬要給他找個家裏人開車的緣故。
原先是老馮開的,馮德音一個族兄弟。周轸嫌老馮動作慢,正巧小旗來了,這才頂了班,但小旗逢人就說,他是來跟老表學人情世故、學做生意的。
姑姑也跟小旗保證過,你跟你哥哥幾年,到時候讓他給你謀個什麽外差事,你自己去自立門戶。
但只一點,你得給我看好他,那些腌臜不學好的不準他沾!
尤其是作風問題上。姑姑吐沫都說幹了,你哥哥被你姑父逮到錯處,你也跟着完!我看你敢袒護他!
姑姑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小旗多少有耳聞。
多少人歪派馮德音就是個外室,二奶,生生把人家原配擠走了,才來忝居這個周太太位置。
她多少眼淚就有多少氣不過。
和交好的幾個太太也時常互相警醒着,你當一個富貴太太好做呢,它比外面那些年薪幾百萬的差事難經營多了。
是的,經營,馮德音時常用這個詞約束自己。
兒子都快三十了,難不成她還扽着人家脖子一個個去解釋。她最大的不該,就是不該一時腦熱答應了周叔元。女人一窮二白的時候,最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熱血。
年紀輕看月亮都有情,全是風月。碰上個克星,逃不過的一場災。
她和自己賭了口氣,要周叔元娶她。
你敢嘛?
翻雲覆雨手的周先生,你敢才摘了婚姻的枷鎖,再扛另外一道嘛?
周叔元譏诮小妮子,為什麽每個女人都這麽想不開的要結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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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德音:因為這樣才可以證明,周先生是愛我們的……
往事已矣。輪到自己的兒子,現如今的周太太說頂真也好,和天底下悠悠之口作對也罷!她不肯周轸找門不當戶不對的對象,一來你父親向來瞧不上小戶人家的姑娘,哪怕萬家那荒唐的假婚事。
萬梅玲至今是周家長房長媳,她和周軻沒有離婚,依舊保持着明面上的婚姻關系。各過各的,一人在國外,一人在國內。
周軻還偶爾飛過去看萬梅玲。馮德音鬧不明白了,這到底哪頭真哪頭假,還是說那玩意能治得回來?
二來,馮德音的私心:周家這樣的門戶,也不是小戶人家能吃得開的,她自己就是個例子。
她一個人由人豔羨又由人笑就夠了,她不希望她自己生的兒子當真原原本本地襲了周叔元。你要是不安安分分地成個家,找個登對的妻家,幫得到你,也治得住你父親的偏見。那麽,到時候人家罵起來,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爹媽那個德性,能生得出什麽樣的好種。
說一千道一萬。馮德音不肯周轸不學好,你談戀愛我管不着,但是哪天哪個女人跑來要奉子成婚還是真真門不當戶不對的,
“二子,我倒情願你一輩子不找。我也一輩子不想做個惡婆婆,比起我見不得她,我倒情願她見不得我。”
婚姻是什麽,像筷子那樣齊展展的平等,想都不要想。
馮德音說,倒像過去锔瓷的。現在的年輕人鮮少知道這個手藝了,也沒有人高興去修補一件打碎的玩意。
碎了就是碎了。除非你當真矜貴無比。
婚姻就像這有限價值裏的及時彌補。
當惜你的時候,總會不辭辛勞地去修去補去叮叮當當地锔起來;
當真反目成仇的時候,你也真的一文不值,哐啷一聲,彼此最後的歸宿,在地上。
從車裏下來,外面微風拂面,料峭的春寒。
沒有雨,在這個黃梅季的江南,一時的無雨也該值得喝一杯。
這家餐廳坐落在一間玫瑰園裏頭,周轸領着嘉勉往裏走時,還不忘招呼小旗,讓他自己找地方吃飯。
小旗早習慣老表這樣的德性,又想起姑姑的囑咐,便當着他“新目标”的面,提醒他正經事。
“雲姐交代的,十點去接替姑父。”周叔元今晚和桐城住建局的幾個主打牌,他是關照過的,要老二晚上十點去替他。
“知道了。”知道老頭這個點掐得如同楔子一樣的準,輕易誤不得。
“我九點在這等你。”眼下七點半,小旗滿打滿算,時間也就真的只夠吃頓飯罷。
哼,周轸橫一眼他,幹脆改口,“那麽你別去吃飯了,就在這裏等我,我随時随地結束,可好?”
馮開旗這才乖乖住嘴了。
直到嘉勉與周轸面對面坐下來,她才有機會認真地開口,“其實你要是忙的話,真的沒必要應酬我的。”她的意思是,她哪天都可以,可是出口了才發現自己好像陳述的有些“不近人情”。
周轸自顧自攤餐巾到膝上,果然,糾正她的發言,“應酬?我沒有在應酬你,嘉勉。”他說聽嘉勭說,她回來三月不止,他當真訝異到了。
什麽情況才能使得他對這個消息滞後了這麽久?
“我該怪嘉勭呢,還是怪自己呢?”
靠窗的圓桌上,留位之前擺置的是一瓶單支的洋牡丹,白色的,開得妍好。周轸說這話的時候,正巧侍者在撤花束,他的面容在花朵後面徐徐展開,嘉勉只聽不言。
于是,周轸的下文又資本家起來了,“還是怪倪嘉勭。所以,他那晚和我吃飯,喝醉了。”
準确來說,嘉勭是一杯倒。
上頭了,周轸費了老大的勁才把他送了回去,就丢在沙發上,管他死活。
嘉勉似乎對這個插曲不甚關心,她低着頭細細看着菜單。
點菜很利索,吃東西也嚴肅的教養,很少講話。
周轸是稍後要有正伍忙,嘉勉還要回單位拿車子,兩個人都沒飲酒。
至于陳雲說這家甜品很優秀,落到倪嘉勉跟前,她吃了幾口,并沒有過分的贊譽。
一頓晚餐,可以說很中規中矩地完成了,普通朋友的局面。
期間,她兩次看表。周轸問她,你趕時間?
“不,我只是不想耽誤你的時間。”她提醒他,你的司機說好九點在外面等你的。
“小旗,你可以喊他小旗,我舅舅家的孩子。”他身子貼到椅背上,懶洋洋地拿手托腮,怪罪嘉勉,“你這樣很不厚道,我熱情替你接風,而你仿佛在煎熬,像熬客戶一樣把我熬走。”
對面的人不置可否,吝惜一句替他挽尊的話。
周轸說她一點沒變,還是小時候那樣後知後覺的戒備與傲慢。
“你在替你父親做事?”也許周轸的怨怼奏效了,也許她也有點過意不去了,總之,臨到席末,倪嘉勉才主動問起他。
“替他也替自己。”周轸輕描淡寫他的家務事。
“他現在還打你嘛?”
“什麽?”他怕自己耳朵聽岔了,不禁訝異道。鄰桌一對跨國戀情侶側目過來。
嘉勉輕淡一笑,“你說的啊,我在熬客戶一樣……我不會問客戶這麽無禮的問題,我又很想知道。”
周轸說,“我們逃婚那次,就再不打了,因為老頭知道打不過我了。”
“是逃席,只有你。”嘉勉糾正他的話。什麽逃婚,誰和他,我們,逃婚。
“哦,原來你什麽都記得。我以為你早把我忘了呢,一晚上撲克一張臉。”他說這話時,臉比誰都撲克都臭。
聞言人面上微微一窘,她下意識地看了周轸一眼,她不言,他默契不語。
時間差不多了,周轸伸手示意買單。
他并沒有和嘉勉客套,今晚确實還有應酬。那裏是早先安排好的,他答應他父親要到場,不能跳票。
而至于嘉勉這頭,才是臨時起意。
“效果不如我料想得好。但又在情理之中,倪嘉勭的妹妹輕易和哪個那麽熱絡,倒不對了。”他從前就說他們兄妹仨名字起得刁鑽,一人一把出頭的刀,殺人不見血的主。
二人從店裏出來,停車處小旗早早地在車裏等着。
嘉勉說她就不上車了,“你忙去吧,我自己打車回頭。”
周轸再平靜不過的口吻,“上車。”
他堅持送她回會展中心拿車子,“我既然臨時起意,就會把自己安排好,也把你安排好。”
嘉勉有些為難地站在原地看他,卻不聽從他。周轸幹脆來拉她手腕,牽她上車,說你有這個蘑菇的工夫,我都送你到了。
原本餐廳的位置就選的挨她單位近。只是嘉勉聽到他要回桐城那頭,一南一北的差距,她并不是忸怩,而是,既然朋友情分的聚餐,那麽不必那麽面面俱到。
“哦,那還真的看人。逢我高興罷,我高興,你住城南,我也願意從城北車你回去;我不高興,順風車一站路,我都嫌煩。”
“……”
“怎麽?”他譏诮自己,終究還是用了技巧。而眼前人,不知是真懵懂還是比他想象的高明,她權不受用。
“沒什麽。”
工作微信裏,黃經理對嘉勉整理的詳細Notetaking有疑問,她耐心打字回複。
應對完那頭,身邊的周轸晃晃手裏的手機,屏幕停在微信掃碼的鏡頭上,他要加嘉勉的號,不等她反應,提醒她,“個人號,我和你沒業務談。”
嘉勉又從包裏翻出個人手機。一頓操作,這才互換了“名片”。
他給她備注的時候,故意小孩脾氣地找諧音字符,好端端的嘉勉,變成了,+(面),那個面是系統自帶的面條符號。
嘉勉即刻一個白眼給他。有人自得其樂,沒樂幾秒,手機來電,嘉勉這才移開視線。
可是周轸沒有接,他掐掉了,對方再打過來。
氣氛有點微妙,嘉勉以為是她在邊上他不便講電話,連忙往車門邊挪挪,借故低頭找包裏的東西。
周轸這一次沒有拒接,草草接通,不等對方開口,很公事化的應付,“我晚點打給你。”
對方不快地說了句什麽,被周轸掐斷了。
嘉勉從包裏翻出瓶養樂多,是她的早餐,太忙了,沒來得及喝。
眼下,她撕開封口,不作聲地喝着。
良久,身邊的人問她,“沒吃飽?”
“……”嘉勉沒有回答,因為答案無關緊要。
車子就停在會展中心的正門口,才停穩,嘉勉即刻推門下車。
臨去前,好像發現少拿了東西。
是她的傘。吃飯前落在車裏,現在已經跌到周轸的腳下了。
他替她拾起來,遞給她,嘉勉接過時,他一把扽回些力道,想說什麽,又被她冷靜的目光敗興了,“你是多怕下雨,時時刻刻帶着傘?”
“因為有人說過,下雨天才去買傘的,是最最笨蛋的人。”
“誰?”周轸并沒有喝酒,可是他躁郁極了,他并不想和她玩過家家。
“我爸。”答案有些意外,周轸一開始以為是嘉勭。
“嘉勉,這些年,你過得好嘛?”車門開着,她已然站在外面,等着拿回屬于她的東西。
偏有人墨跡不肯。
“你是在可憐我嘛?你對嘉勵從來不會這樣的口吻。”
“……”
“我很好。生活無虞,學業順利。吃穿用度方面甚至只會比嘉勭嘉勵他們好,……我過得很好。”嘉勉答複他的問候,也扽回了她的傘,今晚到止為止,
“謝謝你的晚餐,‘轸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