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5
嘉勭罵得對,他怕就是想到周轸心坎裏去了。
所以周轸才這麽說,他說他是嘉勉哥哥,他是倪嘉勭。
這樣,夢裏的一切才解釋得通。嘉勭是正經八百地心疼妹妹,他該也是,不然,那個夢對嘉勉來說,就……太混賬了。
她的同事說,嘉勉在給一個展商做支援翻譯。
周轸閑情逸致地去找她,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一個專心致志的倪嘉勉。
不過分出衆,但絕不會叫時間泯然。
甚者,此情此境裏的嘉勉,讓周轸恍然,她還是小時候那個樣子,事不關己不宣口。其實,主意全在心裏,你輕易得不到她的托付。
小時候在院子裏摘鳳仙花的姑娘,如今回來了,通身冷調的風雨感,
不遠不近,不言不語。
像一筆最冷酷的上帝視角,熬得氣氛如同爐上燒開的一壺水,頂着那蓋子,一翕一翕地。
“有什麽可以為你效勞?”她理正胸前挂着的工作證,也指指他胸前的觀展通行證。
示意彼此,各司其職。
周轸再朝她近一步,想像小時候那樣,推她腦門或者弄亂她的頭發,然而彙上她的眼睛,再明白不過的距離感,周轸奚落她,“你才是倪嘉勭嫡親的妹妹,口氣怎麽和他一個德性。”
“因為我确實不可以開小差。”
“我也是。”
嘉勉稍稍擡眸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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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轸稍稍俯首,光明磊落地審視她,“你該不會認為我是特為來找你的吧?”
“……”
“就是來觀展的。聽嘉勭說你在會展中心工作,順道來看看你。”
姚方聖正巧在這一區巡視,看到了嘉勉,老遠就沖她招手,一邊往她這裏走一邊懶洋洋地曲指刮眉頭的癢,要嘉勉稍後去倉儲那裏盯一下幾個展商物流的卸貨吊裝。
領導交代任務,應當應分得很。只是姚方聖也賊,他一眼瞧見了嘉勉對面的男士,西裝革履、出身不凡的樣子,看對方襟前的觀展證更是獵奇心理,忙目光審視問嘉勉:什麽情況?
嘉勉無意解釋,只敷衍師兄的口吻,聲音很低,“問H32展位在哪的?”
“什麽?!”有人炸毛了,那個“麽”拖出了十八彎音。
“倪嘉勉,你剛說什麽?”
“……”師兄被這精英扮相的男人給吓一跳。
周轸一只手落進西褲口袋裏,傲慢地站在原處,命令的口吻,“倪嘉勉,你給我說說,我是誰?誰是問展位的?”
師兄的表情從驚訝到驚恐再到嫌棄,這人誰呀,好大的譜!
嘉勉就是不能好好介紹他。仿佛他突然高聲,自己跌面不說,還拉她一起洋相,于是報複他,給師兄介紹說,“周先生,嘉勵的“未婚夫”,”
師兄聽清一個詞,瞬間一顆雷把自己送走了。
有人說話大喘氣,“娃娃親那種。”他小時候是常喊叔叔“丈爸爸”的。
師兄臉上一時紅一時白的,想問嘉勉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沒成想,她的報複,受挫的只有師兄。當事人眼角都沒夾一下,自顧自地掏出名片夾,給姚方聖遞名片。至于嘉勉,他說,“是的,我是來看我小姨子的。還希望姚領導多多照顧我們嘉勉。”周轸看清姚方聖工作證上的姓名。
下午三點,會展中心值班工作室裏收到了一份意外的下午茶,恒元集團的小老板請的。
那少東小開三十歲都不到,聽說是周叔元的老來子,人生得體面的不像話,主要是他母親好看。他母親不是周叔元的原配……茶話會再發酵下去就跑偏了,說那第二任太太手段極為高明,不但小三上位,還把頭一個老婆生的兒子也踩在腳下,就為了扶自己的兒子上位。
嘉勉回來的時候,正巧聽到這後半截。她不禁苦笑,大衆口裏的連續劇總是這麽波詭雲谲的,宮鬥嘛,就沒男人什麽事。其實不然,真正能叫女人掀起風波的始作俑者或者推手,他們從來不糊塗的。
嘉勉的工位上有一杯咖啡,她自然知道是周轸請的。同事解釋說,周先生的助手過來時,交代你的那杯是他單獨給你準備的。
嘉勉啊,這個又不是男友?同事起哄又八卦。
不是。師兄恨恨搗糨糊,說是姐夫,人家姐夫來看小姨子的。
成年人的玩笑就是這麽不可開交,嘉勉苦嘆一口氣,真真應了那句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杯咖啡老早冷了。她知道,可還是伸手去端,預想的手力卻端起了空空如也。
咖啡紙杯是空的。
揭開蓋子,裏面只有一張紙條,第一行寫着一串手機號碼,龍飛鳳舞的筆跡,但數字卻很清晰,尤其“7”,那人寫的“7”,開頭那裏都重重補了一落筆,以此和1區分開來。
數字下面,一行字,
小姨嘉勉:
遲到的接風酒,還望賞光。
晚七點見。
周轸頓首.
哪怕只是寥寥幾行字,嘉勉都能想象到那人的惡作劇嘴臉。他從前就這樣,再洋相的事情,只要他不尴尬,尴尬就是別人的。
嘉勉把“小姨”“頓首”通通揉進了垃圾簍裏。
晚上六點半,接到了周轸的電話,那頭徑直問她,“該不會偷偷溜回家了吧?”
“為什麽要溜?”她反問。
周轸笑了聲,“這才對。我給過你機會了,號碼留給你,就算拒絕我,也得大大方方的不是?倪家的女兒還不至于這麽小家子氣!”
“你說完了嘛?”
“幹嘛?”
她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還有很迅速的敲鍵盤音,“我在趕一個報告。”
周轸:“我到你們樓下了,你忙,不急。”
七點差一刻。倪嘉勉緩緩從大廈閘口裏走出來,身上先前的制服工裝換了,換回自己的便服,白T仔褲,外面罩一件蜂蜜色的風衣,這款風衣這個時節穿最合适,輕微禦寒,出行防雨。
尤其裏襯那經典的黑白紅格紋,濃墨的底色,倒襯得着它的主人幾分鮮活乃至熱情。
她還是那晚見她那樣,側邊包上挂着把直柄傘。
周轸坐在車裏,看着她徐徐走進,探身替她推開了門,由着她坐進來,他聞到了新鮮的雨空氣和她身上淡淡的木調香。
生意都忌憚和熟人做,
俗套的男女社交更是。
周轸這一刻想起了嘉勭的那句話,你像一個勝之不武的戰士。
于是他幹脆乖覺地收起他一切的技巧,等着對方來與他指教。
也許周轸不言不語太奇怪了,不等嘉勉反應,前面開車的小旗先意外了,意外老表這是怎麽了,半天不吭聲呢!
小旗幹脆扭頭過來看了,這一回頭,正巧與嘉勉視線對了個正着。小旗将将二十出頭,而上車的這個女孩看上去年紀也不大的樣子,冷清那一挂的。
雖然冷,但看人很篤定。哪怕明白你在不懷好意地打量她,她也能輕易揭過去。小旗私心評價初印象,不是個好對付的主。
然而小旗也沒認為對方特別到哪裏去。不外乎是老表程序化的,“下一個”。
那廂,周轸還等着嘉勉的主動牌呢,一捕捉,她看着前面那二不愣登的馮開旗呢!真是火大,問候馮開旗,“看夠了沒?看夠了就看路,開車!”
一并說,伸手把車頂燈都給熄了。
後座,朦朦看到有人側頭看他,再笑了聲,随即無話。
等車上路,斑斓夜色貼在車窗玻璃上陪他們一起跑時,周轸才于無聲處徐徐問身邊的嘉勉,“笑什麽?”
這種日常的會話還得維持,他看到她動動身型,下一秒伸手重新揿亮了頂燈。
一霎的光明裏,什麽都藏不住。
嘉勉像被光灼了一下,本能地阖了阖眼,再睜開,回答周轸的問題,“想起嘉勭那會兒輔導我們作業,看夠了沒,我臉上有字?看題目啊,看我!”
“他一向這樣,給人講題目極為地不耐煩。大概學霸的壁壘,咱們輕易打不破罷。”
周轸給嘉勉講她哥哥上學那會兒的傲嬌事,女同學來問嘉勭題目,問過一回絕不敢再來第二次。因為酷蓋倪嘉勭但凡你一個公式答不上來,一個單詞沒查清楚什麽意思就跑來問他,他能把你嫌棄到爪哇國去。
不會是客觀硬傷,不記不查是主觀憊懶。
得,憑你倪嘉勭帥死去吧。
班上再也沒有女同學敢去找死了。他樂得清淨。
他們幾個也沒人去抄嘉勭的作業和他的筆記。
“為什麽?”嘉勉好奇。
周轸:“他的步驟就是大神的腦回路。誰敢去抄,等着被老師挂吧!記個筆記嘛,跟醫生開處方似的。要不他能去當醫生呢。”
嘉勉不置可否地笑。
而周轸短暫心有餘悸,因為他提到了醫生,怕她一時傷感。可是細細端詳,又好像沒什麽,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
“我也是聽嘉勭說才知道你回來這麽久了。”他當即轉移話題,“春節那會兒,光在嘉勵朋友圈看到你們的照片了,想着,你回來給你叔叔嬸嬸拜年的……”
“唔。”他的話沒有說齊全,嘉勉就草草應了下來,悄然地別過臉去看窗外,鏡面上留着她淡漠的霧面影子,“回來有段時間了。”
“這些年你都和你母親一起住?”
“是的。”
“她身體一向還好?”周轸只是客套。
“挺好的。”嘉勉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嘉……”
“你要請我吃什麽?”忽地,她扭頭過來,莞爾一笑,問他今晚的東道吃什麽,也适而地喊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你想吃什麽?”周轸說,随時可以改變主意。
嘉勉打小吃東西不挑,只要不過分離經叛道的食譜,她都能克化。她告訴周轸,客随主便,她也确實餓了,忙了一天。
位置是周轸秘書訂的,因為陳雲聽他說是請女生,嘉勭的妹妹。
陳雲的母親去年年底做了個小手術,負責管床的就是嘉勭。她一直記着倪醫生格外關照的人情,聽說是替倪醫生妹妹接風,就推薦了這家餐廳,說中規中矩,但甜品很優秀。
沒有一個女生可以拒絕甜品。
周轸說:“你嬸嬸是個很愛招待客人下午茶的人,我還記得她做得紅絲絨蛋糕很不錯。你和嘉勵兩個人總是能包圓。”
是的,嘉勉接着他的話回憶,“紅絲絨的蛋糕胚子是紅曲米染色的,最上面一層紅粉也是胚子烤幹碾碎了均勻撒上去的。”
有一次是嘉勵和嘉勉幫忙撒的,嘉勭嫌棄嘉勵徒手抓最後的紅粉。
不戴手套,不用過篩。這樣的成品誰敢吃!
他們幾個都興致缺缺的樣子,只有嘉勵嘉勉舍不得嬸嬸忙活了大半天,最後全撐到她們肚子裏去了。
“哦,不是你們饞?”
“我只是想說,人的記憶有時會出錯。”
記住我們自己願意記住的樣子,
像此刻停車場處某一束照明光,你看到的是光,而我也許站在那光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