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7
一周後的雙休日,倪少陵難得有空,特為打電話給周叔元,說來賠個禮:
我們家嘉嘉小孩脾氣,前頭叮囑後頭就忘了。本該是個喜慶的事,倒是由于孩子的不是,弄得美中不足了。
倪少陵是周叔元平時請也請不到的客。這回為了兒女纰漏親自來打招呼,周叔元在電話裏應答:果然禍兮福之所倚。
既這麽着,那我倒是期盼你侄女多出幾回差錯了,咱們老哥倆也有吃飯碰酒的由頭了不是?
去的路上是嬸嬸開車,叔叔坐在副駕上。左車門邊上的嘉勭嫌棄太擠了,埋怨不開兩輛車子來。嘉勵說,你還不曉得爸爸,他肯定要喝酒的,到時候沒人開車子回去。
說到開車子,倪少陵過問嘉勭,我聽說你們圈地開車子了?
嘉勭很坦率地回應父親,是,但是二子把油門封住了,基本上出不了什麽事。
倪少陵乜斜一眼,“還得誇一誇你們穩重咯?”
嘉勭:“……”
不多時,倪少陵拿出父親的威嚴,囑咐嘉勭,想學車子是好事,但是畢業前就免了,高考後的暑假足夠你去摸方向盤。
“我也不想去诋毀你的朋友們,當我白囑咐罷,你們這個年紀出點纰漏,我可不會像原諒嘉嘉這樣輕易揭過去。”
靠在右邊車窗邊的嘉勉無意地被點名,連忙坐正身子,沒一分鐘,又萎靡下去,純粹是宴會綜合征。
那個拎手爐的差事,嘉勉給辦砸了,嚴格意義上,她沒辦。
回去後,嬸嬸正式給陸明鏡那裏打電話,後者沒甚所謂,更是嗟嘆道,也許老天爺也覺得所謂香火不息是個笑話,這才叫沒辦成。更何況周叔元那小兒子在,我早說過的,他們娘倆就是不想我和周軻痛快!
絮絮叨叨又是一匹布長的家務經。嘉勉到底也沒解釋清楚,她為什麽昏頭昏腦地就跟周轸走了。
叔叔單獨找她談的時候,她只和叔叔說了那個“拍花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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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少陵問嘉勉,“你是覺得他救了你?”
嘉勉:“我不記得了,不記得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只記得我上車後,車裏很暖和,而周轸給了我一塊毯子……”
倪少陵糾正侄女,“他怎麽說也是哥哥的朋友,不該直接喊人家姓名。”
“叔叔,我媽媽還會回來嘛?”那日嘉勉被周轸點中心事,借着和叔叔談話的契機,她想問問大人,她知道問父親肯定無果。
“會。時機到了,她會回來的。可能你上了初中後,她就會回來的。”
嘉勉莞爾,她難得和叔叔叫板,“是不是所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都可以賴給時間?”
倪少陵微微驚覺,再付之一笑,“不是賴,是事實如此。”
還有一個月他們就要小升初統考了,節後第一周他們集訓的作文題目是《少年》。
嘉勉想聽聽叔叔的少年,也征求叔叔的同意,她要把他寫進作文裏,因為她心目中的叔叔,一直是個老少年。
“為什麽不寫你爸爸?”
“他是個老夫子,丁點不少年。”
好吧。倪少陵有被恭維到,周家那頭就這樣罷,他給周叔元打過電話後,一股子文人甩鍋的嘴臉,“反正我們嘉嘉是個孩子,孩子的行為始終屬于不可抗力。他那麽大的兒子還管不住呢,怎麽怪也怪不到我們嘉嘉頭上。”
叔叔主張的賠禮得到周家人殷切的回應,他們家剛辦完喜事,這些天進進出出的道賀。周叔元再回電倪少陵,賞光的話,就一家子過來吃頓便飯吧,家裏現成的廚子與菜,本家兄弟也都還沒散。倪老弟就當我們羅漢請觀音,再拂我一次面子,我周某人也別在場面上混了。
得,話說到這份上,唾沫星子都成釘了。倪少陵只能應下。
周家這次的請客,嘉勉原不想來的。
嘉勵頭一個不肯,你怎麽回事啊,爸爸就是為了你去賠禮的,你不去?
車上一家人統一會議精神,嘉嘉那個手爐子的事就此翻篇,不準再提,也沒有賠禮一說,就是去喝酒的!
沈美賢鄙夷丈夫,“你好意思的。”
嘉勭在邊上冷漠客觀道:“嗯,別提。周轸為這事已經挨過他爸一頓抽了,你們再提,他老頭沒準又不痛快起來……”
事實是,周家那天晚宴散了,周叔元在書房招呼了周轸。
問他,是誰允許你辦這草尾的事的?
你膀子一甩,蹶子一尥,就不幹了,是不是?
小子,你翅膀還沒硬到能飛的時候。
然後,周轸就一股腦地把老大說的話原封不動倒給老頭聽,問他,是你,你幹不幹?我和他平起平坐的身份,憑什麽要活的像他一個吃口!
還是你告訴我,我媽是你在外面養的小的,你為了小的,休了你家裏名正言順的大的,然後作下了這個孽。那麽我和他互咬,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日是周叔元最後一次動手打老二,平常要麽徒手,要麽皮帶,總之,老二真的從小打到大的,打也打不好的頑劣、忤逆!
像這樣冒犯的話,老大絕不會說!
打到最後,父子倆對陣的架勢。周轸伸手架住周叔元甩下來的掌風,而書房外的馮德音哭哭啼啼地拍門,“周叔元你把他打的哪裏壞了,我就和你拼命!”
壞不了。周轸頑劣地笑半聲,因為他全然接住了老頭的氣力,并扯扯嘴角,對着快要六張的父親戲谑道,“老頭,趁着我和你大兒子決裂的今天幹脆一次性說明白,我不該欠你們父子倆什麽,別在我身上找別扭。也請你一碗水端平些,端不平,我給你砸了,你還別怪我忤逆不孝。告訴你那大兒子,別他媽又想當孝子又舍不得披麻戴孝的,什麽都給你占着,占不到就還要往女人身上潑髒水。”
沒用的男人才會去诋毀女人。
“我他媽受夠了,到此為止罷。”周轸一把搡開老頭,陡然間,周叔元才覺察到,二小子長大了,已經足夠一個成年人的氣力與魄力了,他說他曉得父親把諴孚坊交給老大意味着什麽了,那頭都已經到獨攬權利的地步了,而我還活在教子的陰影裏呢?
“打今兒起,你這保留項目就免了吧。你和我動手,我也就和你動手,別怪我沒提醒你,老頭,以及你書房裏這些老家夥們。”他指那博古架上的古董們。
臭小子,你是要造反是不是?
周叔元罵罵咧咧間,周轸摔開書房門,門外的馮德音駭了一跳,直問兒子怎麽樣。
周轸要馮德音別管他,去看看你合法的丈夫吧,他果真被氣死了,你年紀輕輕就要守寡了!
倪家人到的時候,周叔元親自站在天井裏迎客。
倪少陵好大的面子,這許就是文人沾上官僚的化學作用。
難得看周叔元這麽奉承一個人,倪家一雙兒女都被倪少陵撇在耳後,手上唯獨牽着兄長家的獨女,十二歲的倪嘉勉由叔叔牽引着,認真給周家伯伯賠禮道歉,說我沒辦好事,太不該了。叔叔和嬸嬸已經認真教育過了。
屁,好官僚的草稿。
身後的倪嘉勭提醒父親,不是說好不提的嘛。不是說來喝酒的嘛?
衆人皆笑了,對,來喝酒的,賠什麽不是啊。
周叔元伸手拍拍嘉勉的腦袋,“伯伯曉得你是個乖孩子,是周轸帶壞了你們,沒有他,什麽差池都出不了。”
“伯伯已經替你們教訓過他了。”
嘉勵想起哥哥在車上說的話,直爽性子不吐不快,“周轸人呢,該不會是挂了彩,不好意思見人了吧?”
話音剛落,嘉勵頭上被誰扔了一記,橡皮一般的力道,掉在地上才看清是花盆裏的陶粒,
二樓是貫通的走馬樓格局,南邊欄杆處“兇手”就站在那裏,閑情逸致地在摘杜鵑花上的鏽跡,
那人非但沒挂彩,反而意氣風發的一張少年臉,倚在妃色的杜鵑花邊上,
人比花俏。
晚上的宴席都是馮德音安排的。
男人們喝酒的自然一桌,幾個太太、本家妯娌安排着陪萬家的新娘子,
其餘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湊一桌。
嘉勭和周轸單獨拎出來,周叔元的概念裏,男孩子到了這個年紀,自然跟着父輩坐才是正經,聽得懂說什麽自然最好,聽不懂就當磨性子。
一場晚宴,到了最後吃飯的收尾階段,嘉勭和周轸才算解禁出來,後者捧着個飯碗坐到大小孩子的這一桌。
嘉勵今天梳了兩條光滑烏亮的辮子,舉手投足間已經是嬌俏少女。她們在吃糖水罐頭,嘉勵出言嘲諷周轸,“看來哥哥還是誇張了,起碼你沒挂彩。”
周轸很快地扒完碗裏的飯,擱下筷子。他在自己家,今日見的客也都是熟人,自沒什麽拘謹,一身最松泛的白T短褲,“挂了,挂在你不能看的地方。”
他話音剛落,嘉勭就喝斥他,“你有點正行好不好!”
“想什麽呢,我說背上啊,背上她是看不着嘛!”
“閉嘴!”
嘉勵還想說什麽,哥哥不肯了,要她好好吃飯,小姑娘家怎麽這麽多話。
嘉勉全程沉默,沉默地拿湯匙舀玻璃罐裏剩下的桔子甜水,一口一口喝得像小貓喝水。
最後,她問哥哥,能不能把這個玻璃瓶子帶回去?很別致,可以養綠蘿。
周轸插話:“你為什麽不問我,我才是主人?”
想要瓶子的人卻不說話了。
周轸看看對面的人,嘴上依舊嬉皮笑臉的,和嘉勭打趣的口吻,聲音很大,這一桌的人足以都聽到,“她怎麽了?”
“考試綜合症吧,最近一直蔫了吧唧的。”
有人長哦道。
嘴上不說,但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想:該不是還為上次問她媽媽的事不開心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