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袁筝回波士頓的第二天,北京終于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白白細細的一層鋪在地上,格外的讓人想要好好珍惜。
杜知音難得窩在被子裏睡懶覺,偏偏又被電話吵醒,還是許久不曾響起過的座機。
她随手拿了毯子披在身上,匆匆跑到客廳接電話。
想也不會是別人,袁江飛一聽到她‘喂’了一聲,便說:“下午幾個師兄弟攜家眷到你那兒拜年,可能要吃晚飯。”
她覺得驚訝,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客廳,連顆糖都沒有,哪裏像是過年。她想着推辭,說:“家裏什麽都沒有準備,我看。”
袁江飛搶了話,說:“你二十分鐘後下來,我陪你去買。”
好歹也是幾個師兄要求來拜年,她也不好強烈拒絕,只好答應。
簡單洗漱一番,從陽臺上往樓下一看,袁江飛的車還真在等着了。
他們去了最近的超市,買了很多東西。
最後結賬,杜知音想起今天是袁江飛的生日,匆匆忙忙又去買了個蛋糕,回來的時候,袁江飛正俯身在清單上簽字。
給錢也不是,說謝謝也不是,她只好說:“這個生日蛋糕還是我請你吃吧。”
袁江飛對她還能記得他的生日表示十分高興:“那你還欠我一碗面條和一個雞蛋。”
結果中午就在家吃的面。
其實她結婚之前的手藝實在不怎樣,反而是結婚之後空餘的時間多了,也肯為了傅昊而花心思跟着趙雲翎去學那些。做出來的面條香味都不比外頭館子裏的差。
袁江飛大概是沒吃早飯,一碗面、兩個雞蛋吃的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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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知音怕他撐着了,讓他在屋裏随便走動走動,好消化。
他打開電視機,音量開得不太大,能聽見杜知音在廚房放水洗碗的聲音。這樣的情景真是好,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進行着,唯有骨子裏溢出的感情是窸窸窣窣的,怕被發覺,亦或是未見成形。只是這一刻,仿佛連廣告都格外的好看。
門鈴響,他去開門,朋友們三三五五而來,小屋子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沒有麻将、撲克,大家就坐在一起胡侃,更多是的遙想青澀的年代,然後無限的感慨。也不知道是誰突然把火點在袁江飛和杜知音身上。說什麽,當年豐神俊朗的師兄和俏皮可愛的小師妹,怎麽看怎麽都該是一對,只可惜當事人不上心,急壞了一群看客。
其實也就是玩笑話,可這樣直白的說出來,總會有那麽些不自在。
連袁江飛都怔了好一會兒,才忙着笑說:“那也不見你們那會兒給明着提點提點?心裏到底還是舍不得就這麽看着小師妹和別人好了吧?”
大家笑作一團。
到了晚上吃袁江飛的生日蛋糕的時候,還有人打趣他,說:“這個願望可得好好許,沒準就能成真了。”
他壓根沒打算插蠟燭,拿了刀就要往蛋糕上切:“三十幾歲的人了,還學什麽小孩子許願吶?”
卻又好事之人非點了一根蠟燭插在蛋糕上,然後又關了燈,說:“都準備好了,許吧許吧。”
真是趕鴨子上架,他閉了眼,又很快睜開,然後吹滅蠟燭。
這一鬧騰就到十點好幾。
人都散了,他見屋裏亂,就幫着杜知音收拾。又到了十一點。
最後屋裏還原成幹淨的模樣,杜知音燒水給他泡了杯茶。
他有些急,一口燙在了舌尖上。
真像個十□歲的少年,做什麽事情都很急切,仿佛是怕來不及。
電視節目依舊是嘻嘻哈哈的逗樂。
袁江飛坐了一會兒,說要走了。
杜知音起身送他。
這樣的小房子,走幾步就到了門口。
他自己打開門,馬上就有冷空氣吹進來,頭骨的涼。
他往外走了一步,又回過頭看她。
她也不年輕了,三十幾歲的女人,眼角會有細細的皺紋,皮膚的光澤也不如大街上那些小姑娘來的光鮮,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哀愁,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抹去。
其實回國之前,易鵬程告訴他上海那邊有人很欣賞他,問他想不想到上海發展,他了解了那家公司,所有的條件都不比現在他所享受的差。可是他沒答應去,只因為想回北京,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回北京。前些天,易鵬程又過來和他談這事。前一天他剛剛在醫院和杜知音一起遇見過傅昊。他突然之間覺得,可能距離遠一些,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放不下。所以他答應易鵬程考慮考慮。說是考慮,主要還是考慮杜知音會不會和他一起走。在商場上,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果斷,可面對她,他連半點的把握都沒有。
愛一個人愛到半點把握都沒有,這世上,可能也就只有他了。
所以,他仍舊沒有開口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一塊走,只是輕輕說:“早點休息。”
她仿佛是有些意外,怔了一下才點頭,囑咐他:“注意安全。”
他緩緩把門關上,下了兩個臺階,然後坐在樓梯板上。
樓裏的照明燈壞了,外邊有蒼白無力的光線透過镂空的一面牆壁隐隐約約照進來,真是應情應景。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突然聽見有開門的聲音,然後有一道光亮照在他身上。可是他不敢回頭。直到聽到她問他:“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他微微一動,然後回頭。
她背着光,他看不太清她臉上的表情。
他拿捏不準自己的語氣,緩緩起身,隔了片刻,才說:“等你。”
她的心莫名往下墜了墜。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才二十來歲的年紀,她時常在他們宿舍樓下等他。其實她并不是真的為了那一碗砂鍋粥,她就是喜歡和他在一起,聽他說天南地北的事,看他眉飛色舞的描畫未來,那種肆意揮灑青春的灑脫也感染到了初出茅廬的她。可惜他不懂,哪怕她等他十次,二十次,他也不懂,他永遠只把她當做耍不開、丢不掉的纏人小師妹。
最後他大學畢業,要出國留學。她不願意他走那麽遠,可她壓根沒有不願意的身份。明佳告訴她,這就是典型的暗戀無果。她是真的難過了好一陣子,上課走神,下課嘆氣,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連專業課都差點沒過。後來連自己都覺得這麽堕落下去是不對的,這才重新發奮讀書,發奮過好每一天。
有次明佳從香港回北京出差,兩人見面,不知怎麽又聊到了這段無果的暗戀。那時她已經嫁作他人婦,豪門世家的複雜生活讓她每天如臨大敵。若不是明佳提起,她都快要把袁江飛遺忘在大平洋的另一邊了。
那會兒才覺得,人生最初的暗戀真是一件小事。
後來再見到袁江飛,也很是驚異。
經過歲月的磨砺,她早已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師妹,而他,也不再是那個灑脫的大師兄。
她不是對情感完全木讷的人,亦看得出他對她的好早已經超過了一般的感情。
剛才送他離開之後,她到陽臺取衣服,正巧看見他的車停在光禿禿的樹下。
不知怎的,她怔怔看了很久,最後才驀然發覺他的人已經從這間屋子離開了,可車卻在樓下一動也沒動。
她想起前些天,易鵬程來找他,意圖說服他去上海的時候,她正巧從房間裏出來準備到客廳給袁筝拿水果。
她也沒聽到他們前邊都說了些什麽,只聽到他說,還要考慮考慮,現在還沒有把握。
易鵬程有些火氣,直接說他是懦夫,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氣氛安靜極了,她不敢大喘氣,生怕被發現,過了很久,才聽到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她也不明白那到底代表着什麽,只是心也跟着莫名沉靜下去。
後來,她受邀請和袁江飛父女倆過大年。
在凰庭,他開了一瓶Penfolds bin707。
那是傅昊很喜歡的一種酒,他第一次帶她去吃西餐,就是用的這種酒。
她本來就不勝酒力,又稍稍多喝了一些,從飯店出來就已經是昏昏沉沉的了。
他和袁筝送她回家。
在路上,她隐隐約約聽到袁筝問袁江飛,是不是喜歡杜阿姨,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沒過多久,又聽到袁江飛告訴袁筝,是的,喜歡了很多年。
她恍然間才明白自己在年少的時光裏究竟錯過了什麽。
而當她終于發現的時候,她的心早已經不複當年了。
她或者應該跟他說,去上海吧,別因為她而放棄更好的選擇。可是她看着他的面龐,仍舊是那時的樣子,只是更顯得消瘦,她突然覺得難過,不明白命運折磨的到底是她,還是他,亦或是每一個人。她又覺得累,很想倒頭大睡一覺,仿佛一覺醒來什麽都會回到最初的模樣。
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過了很久。
她突地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他心上。
她說:“帶我去上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