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以柔克剛
千年前的醫療技術不像現代那樣先進成熟, 手術成功的幾率很低很低,但作為鎮國公現在唯一的生機,沈靈溪決定放手一搏。
然而衆人剛聽到需要準備一柄鋒利的小刀剖開鎮國公的肚皮, 便紛紛将頭搖成了撥浪鼓。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怎麽能剖開鎮國公的肚皮?”
“鎮國公戎馬一生, 未嘗敗跡,如今人到暮年受惡疾纏身已是令人扼腕嘆息,若再對其開膛破肚、不尊不敬,豈不是……叫我們成為千古罪人,為天下恥罵!”
“不可不可, 開膛破肚, 大逆不道也。”
“娘娘,萬萬不可呀!”
在他們的認知思想裏,開顱破肚是大不敬的事,死者都不能随意這般,何況是功勳卓著, 受萬人敬仰的開國大将軍鎮國公張雄。
使不得使不得!
沈靈溪也清楚他們的忌諱, 攥着拳頭寬慰他們:“各位太醫, 古語雖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不可毀傷。可還有一句古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和救治鎮國公比起來, 我相信諸位神仙大羅必不會計較諸位的不敬地方。”
諸位太醫緊擰着眉,顯然不為所動。
沈靈溪繼續道:“諸位, 鎮國公為元朝開疆拓土, 立下汗馬功勞,如今鎮國公危在旦夕,諸位實在不該拘泥于此等小節, 因為世俗禮法而眼睜睜地看着鎮國公不治身亡……”
有一些松動,也只有一點點,“可……”
沈靈溪還想努力說服他們,便見鎮國公夫人擦拭着眼角的淚說:“娘娘,妾身不知你從何處聽來的聞所未聞的方法,妾身在此多謝娘娘為将軍憂心。
“妾身也希望将軍此番是虛驚一場,然近來各種方法都試了,均無一奏效。妾身心裏明白,将軍的命數如此。妾身請求娘娘開恩,給将軍留一個體面。”
年過半百的鎮國公夫人跪到地上,聲音蒼涼嘶啞:“求娘娘開恩!”
如果可以,誰又願意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天天消瘦、藥石難醫、直至死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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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鎮國公夫人經歷了太多的希望到失望……
多到她不得不接受現實。
當然,她也不是不願意再試一次,只是沈靈溪口裏的手術她從未聽過,又毫無根據,而且還要對鎮國公開膛破肚。
那可是開膛破肚……
如果手術做了,失敗了,到時候鎮國公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所以鎮國公夫人求沈靈溪給他留個體面。
鎮國公府烏壓壓跪了一地人,都在求沈靈溪開恩,沈靈溪站在中間,恍惚的有些站不穩。
她想拼一拼,搏一搏,可鎮國公夫人的擔心同樣不是沒有道理。
手術本就九死一生,她光想着橫豎都難逃一死,不如試一試,若手術成功,取得了那一分生機,皆大歡喜。卻忘了如果失敗,開膛破肚,臨死前赫赫戰功的鎮國公連個體面都不剩。
設身處地,到嘴邊的那些勸慰盡數噎進了喉嚨裏。
沈靈溪彎腰去扶鎮國公夫人:“夫人,您先起來再說。”
鎮國公夫人:“娘娘不應,妾身不能起來。”
心裏還想再勸鎮國公夫人,告訴她手術沒有她想的那麽悲觀,是有一線機會的,可看着匍匐在地的老夫人,沈靈溪緩緩地閉上了眼。
沒用的,九死一生,老夫人不會冒這個險的!
“……好。”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這一個字,沈靈溪正準備說“我答應你”,突地聽見身後響起一道尖亮的女聲:“我答應!”
沈靈溪應聲轉頭,便看到明豔動人的淑妃一手扯着寬大累贅的裙擺,一手扶着歪歪扭扭的珠翠疾步走來。
衆人:“淑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淑妃走過來,随意給沈靈溪行了個禮,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衆人:“別跪了,都起來了!”
鎮國公夫人沒動,衆人便也沒人先起來。
“怎麽?現在本宮的話都沒用了?”淑妃望向鎮國公夫人:“娘,是要做女兒的跟你互跪你才願意起來嗎?”
沈靈溪也道:“老夫人,諸位,先起來再說吧。”
鎮國公夫人從地上起來:“自是不敢承淑妃娘娘跪拜。”
在她們這,規矩禮法嚴苛,淑妃和鎮國公夫人雖是母女關系,然淑妃進了宮,封為娘娘,親娘見了也得跪拜。
反過來則于禮不合。
所以淑妃半威脅地詢問她自己要不要和她互跪,她只能趕緊爬起來。
所有人都起來後,淑妃理了理跑亂的頭發衣服,揚着下颚道:“本宮代替父親答應沈靈……皇後娘娘的提議,為父親開腹做手術。”
鎮國公夫人身體踉跄,扶住旁邊的丫鬟詫異道:“……淑妃。”
沈靈溪也沒想到她會答應她,偏着頭看向她。
淑妃雙手交疊,藏于袖擺中,高高地站在沈靈溪旁邊,語氣不容置喙:“父親向來不拘小節,手術既是能為他治病,本宮想來父親若是清醒,斷然也不會拒絕這唯一的機會。
“因此,本宮替父親應承下來,皇後娘娘要求你們盡管照搬即可,出一點差池,皆有本宮兜着。”
衆人依舊有些遲疑。
淑妃秀眉一橫,拿出十足十的派頭:“怎麽?皇後的話不聽,本宮的話也不聽,你們一個兩個的是要造反嗎?”
氣勢威亞下來,衆人紛紛叩拜:“臣等不敢。”
淑妃:“那還不趕緊去!”
衆人連忙作鳥獸狀跑了出去。
堂廳裏只剩下幾個人,沈靈溪轉過身,和淑妃對視。
幾乎是同一時刻。
淑妃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語氣極其不屑道:“沈靈溪,別指望我會謝你!”
沈靈溪揖禮:“謝謝你,淑妃。”
截然不同的反應和話,兩人皆楞了一下。
淑妃說不會謝她,是不會謝她幫她向姜昭找到了救他父親的辦法。
沈靈溪說謝謝她,是謝她及時出現,幫她“說服”了衆人,讓手術得以繼續下去。
沈靈溪先反應過來,她微微一笑:“不需要你謝我,倒是我,謝謝你願意相信我,願意過來幫我說話。”
她雖是皇後,但事關鎮國公,她到底比不上淑妃有說服力。
皇後可能害他,親女兒卻絕不可能傷害她的父親。
“誰相信你,幫你說話了,我是相信姜昭!”淑妃雙手環胸:“我本來也沒打算謝你!”
沈靈溪:“嗯!”
淑妃翻了個白眼:“少假惺惺的,別以為你這樣以退為進我就會愧疚感謝你!沈靈溪,就算你幫了我們家這一回,我們依然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永遠不可能原諒你!”
在淑妃看來,沈靈溪做了好事還一副假惺惺不需要她感謝的模樣無疑是在裝可憐。
讓她覺得自己不近人情,産生愧疚感,從而原諒她以前的所作所為……
不可能。
她差點害死她,害死她的孩子,她不可能原諒她!
沈靈溪又何嘗不知道她和淑妃的症結所在。
只是像她和姜昭說過的那樣,淑妃已經誤會讨厭她十年了,她不介意淑妃繼續誤會讨厭下去。
而且,以淑妃的暴脾氣,如果知道當年的幕後之手是皇上……
大概會把皇宮掀了吧。
不像她,明明心裏有猜疑疑惑,卻連面對陛下、質問陛下的勇氣都沒有。
沈靈溪垂眉斂目,“……我知道。”
一瞬間,淑妃感覺沈靈溪的四周籠上了一層失落的情緒,并且這層情緒還在逐漸往外擴,即将碰觸到她。
她往後退了一大步:“沈靈溪!”
沈靈溪擡頭,眼底是化不盡的憂傷情緒:“怎麽了?”
淑妃身在将門之家,從小舞刀弄槍,誰惹她不高興了,她向來都是用拳頭打服別人,卻從不會應付梨花帶雨的姑娘家。
進宮後,她的野性雖收了些,也學會了虛情假意的那一套。
但沈靈溪就是那千年的老狐貍,裝起可憐來一套一套的,她根本招架不住。
就像現在,她不過說了她幾句,她就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你能不能別每次都這樣搞的我欺負你似的!”淑妃不滿道:“是你在我安胎藥裏放滑石粉,又不是我往裏安胎藥裏放了,說都不讓說了!”
沈靈溪:“嗯,當年是我的錯。”
她依舊斂着眉,柔柔弱弱,讓人覺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淑妃想起來當年在沈靈溪宮中發現滑石粉,她起先不認,後來某天她突然改了口,主動到她面前認錯:“對不起,不然你打我一頓消消氣吧。”
她本來是想打她,把她打到鼻青臉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但她主動過來求揍,看着她衣衫單薄,纖瘦羸弱的模樣,淑妃硬成鋼鐵的拳頭怎麽都打不下去。
故作可憐,以柔克剛。
過分,太過分了!
淑妃退離她十丈遠,勢必不像當年一樣被她蠱惑,叫她奸計得逞:“不準過來!別靠近我!”
分明是她愧對她,淑妃卻将她當做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
沈靈溪略微有些疑惑。
然一眨眼,淑妃已經溜的不見人影。
她已經将需要準備的手術工具一一交代了下去,現在只能等着,便在鎮國公府轉了起來。
忽然,她聽見道聲音:“我真不是細作,我……”
這聲音十分相熟,沈靈溪循聲望過去,只見兩個士兵推搡着個青衫男子往府裏走。
士兵聲大如洪鐘,蓋過了男子好聽的聲線:“鬼鬼祟祟的一直在門口溜達,還說你不是細作,趕緊的,跟我們去見小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