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溺死
荃貴不慌不忙地繼續研墨,“也沒什麽,奴才就是覺着您這次禁足頗有些蹊跷,有沒有可能皇上并不是因為瑤嫔而罰的您?”
榮嫔手一頓,擡頭看向他,眼神淩厲,“你知道了什麽?”
她知曉荃貴向來不是擅自猜測的人,他肯定掌握了什麽線索才會這般說。
“今日奴才聽手底下那些人閑談,無意間聽見有一人說,在您被罰三月禁足前一天,長信宮婢子拂冬單獨見過皇上,好像說了些什麽。”
“你是說,是拂冬那賤婢暗中向皇上告狀,本宮才會到現在還被困在這華羽宮?”她懸在空中的筆尖在紙張空白處滴下一大滴墨,瞬間就洇黑了潔白的宣紙,一切都是平靜的走向,沒有歇斯底裏。
“這只是奴才的猜測,畢竟……沒人聽見拂冬那丫頭到底向皇上說了些什麽。”
說起無人,他又想起了荃葉,若拂冬真向皇上說了娘娘的壞話,荃葉為何不同他們說?
縱是不解,他還是瞞下了荃葉在場的信息,人都沒了,多說無益,他也不想讓他死了還背負白眼狼的惡名。
“誰說沒人知曉,那賤婢說了什麽,她自己應該最清楚,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問問她就是。”
“如果證實是她幹的呢?”
“如果是啊……”
榮嫔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踱步到亭子的邊緣,俯視着亭下結了層薄冰的湖面,尾音拉得長長。
“這天冷地滑的,難免有不長眼的婢子晚上一個不小心就掉河裏去了。”
荃貴會心一笑,“奴才知曉了。”
“記得手腳幹淨些,切莫讓有心人将自然死亡歸咎到我們頭上。”她拈了些欄杆上堆積的雪,在指尖輾磨,細小的冰顆粒在她水中融化成水。
荃貴彎腰稱是,“奴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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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端着首飾衣裳的小宮女在長長的宮路上疾步走着。
個子嬌小的宮女臉上滿是焦急,小腿邁得飛快,“完了完了,都怪春月姑姑在半路上硬要攔着我們,指使着我們做這做那,都說了這些是瑤嫔娘娘的東西,也不知道她橫個什麽勁,真的誤了時辰挨罵的還不是咱們,真的被她氣死了。”
較高的宮女雖然也着急,但還是安慰她道,“好了,咱們趕緊走吧,走完這段前面不是有條小路嘛,咱們走小路應該會快上許多。”
嬌小宮女轉頭看向她,臉色古怪,連腳步都慢了下來,“前面小路?你是說繞過此蓮湖的那條?”
高瘦宮女無所覺地點頭,“是啊,雖說那處是偏僻陰森了些,但這大白天的,應該……也沒什麽的吧。”
嬌小宮女驚訝道,“你沒聽說啊?”
“聽說什麽?”較高的宮女被她神神秘秘的語氣弄得有些奇怪。
嬌小宮女壓低了嗓音,像是忌諱着什麽,“死人了,此蓮湖那處死人了。”
聽的宮女瞪大眼睛,感覺有寒氣直直往她脖子裏鑽,她結結巴巴道,“不……不會吧,我前幾天還去過那呢。”
嬌小宮女嘆了口氣,“就昨兒晚上的事,跟我睡一屋有宮女昨個值夜班,大清早一回來臉色煞白,用被子捂住頭在那抖,說是瞧見屍體了,她不認識,不過聽公公們說像是長信宮的大宮女。”
“怎麽……突然就死了呢?她大晚上去那麽偏僻的地方作甚?”
“誰知道呢,宮中人都在猜測她是不是深夜同誰私下約會,結果回來的路上心虛,腳一滑就掉進了結了冰的湖中。”
“那宮女不是唯一一個伺候梅妃娘娘的嗎?如今她死了,梅妃娘娘豈不是沒人伺候了?真是可憐……”
嬌小宮女用手肘撞了一下她,“宮中可憐的人多了去,輪不到我們在這長籲短嘆,要是我們再不走快點,我們這兩個倒黴蛋就也要成為你口中同情的可憐人之一了,快走快走。”
她們的步子又加快了許多。
沈離淮感覺天天呆在寝宮中都要悶死了,可若是出了這椒房殿,難免會碰到那些個嫔妃們,她更不想同她們瞎掰扯。
今日難得地出了太陽,她早早地便讓下人們将她的躺椅搬到太陽下,像個上了年紀不問世事的老人一樣,窩在躺椅上搖搖晃晃曬太陽。
“主子,長信宮宮女昨晚溺死了。”攬秋說着剝了個蜜桔遞給她,在宮中死個人沒什麽稀奇的,但主子讓她多注意長信宮那邊的動靜。
沈離淮順手接過桔子,腳尖抵在地上,晃晃悠悠的椅子停下,“拂冬?”
“是的。”
“怎麽死的?”那丫頭看起來不像是會與人結仇的。
“宮中傳是她夜會男子,回去的時候因為慌張,腳一滑掉進河裏了。”
宮中傳聞向來不可信,她權當吹了就過的耳邊風,“實際上呢?”
“榮嫔手下人将她扔進去的。”
榮嫔那女人可真夠瘋的,都被禁足這麽久了還不安分。
“知道是因為什麽嗎?”怎麽突然想到要置拂冬于死地,她不是想留着梅妃主仆的命慢慢折磨嗎?
“據說是榮嫔懷疑她禁足是拂冬搞的鬼。”
難怪了……
榮嫔那人寧可殺錯,也不願放過,她很有可能沒得到确切的證據就将拂冬殺了。
對她來說,奴仆的命賤似如蝼蟻,她想什麽時候奪去就什麽時候奪去,真是可惜了那麽一位忠仆。
“梅妃那有什麽動靜嗎?”魏丞相倒臺後,就剩下拂冬與梅妃相依為命了,拂冬對梅妃來說,意義應該非同一般。
“暫時沒有。”
沈離淮将手中的小蜜桔整個扔進嘴裏,她一咬,冰涼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炸開,桔子特有的清香讓她懶散倦怠的思緒一振,她攏了攏散開的披風,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攬秋見她站起身來,連忙去扶她,“主子,您這是要去哪?”
“長信宮。”
長信宮偏遠,她坐着轎攆坐了好一會才到了那,她命所有人都在外面候着,包括攬秋,她獨自一人推開斑駁的宮門,走進長信宮。
今日雖出了太陽,風刮得依舊大,沈離淮攏緊身上的披風漫步在空蕩寂靜的長信宮,一路的景色都蕭瑟清冷,像是沒人居住的冷宮,哪還看得出以前輝煌熱鬧的模樣。
沈離淮在紅梅園看見了梅妃,她走近正好看見她往地下倒了杯酒,在将融未融的雪上留下凹印,像是在祭奠誰。
“未經……您的同意,便冒失地來拜訪您,真是失禮了。”沈離淮本來想跟着這宮中的習俗喊個姐姐妹妹啥的,但覺得有些膈應,便臨時換成了“您”。
一襲素缟的梅妃像是失去魂魄獨留軀殼在人間游蕩,她依舊是低頭做自己的事,當她不存在。
見梅妃不理會她,她也不惱,親近的人莫名其妙就死了,這事擱誰身上也輕松不了,哪還有心情同別人閑談,更何況她只是個奇怪的陌生人。
沈離淮瞥了眼那道凹痕前插在地上的紅梅枝,那泣血的梅花像是誰的墓碑,她這次直入主題。
“梅妃娘娘您大概也不信拂冬姑娘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而掉進冰冷的湖中溺水身亡這種鬼話吧?”
梅妃眉眼微動,卻還是沒說話。
一直盯着她的沈離淮見她對自己的話有反應,再接再厲道,“拂冬姑娘的死訊今早才傳出來,想必娘娘還不太清楚是誰狠心殺害拂冬姑娘,以及殺害拂冬姑娘的動機。”
她的用詞變成了陰謀論的殺害,但梅妃并沒有反駁。
“就算娘娘還沒來得及查出是誰,心中也隐約有人選了吧。”
梅妃眼睫顫動,拂冬脾性好,從不主動與旁人起沖突,更何況為了不給她添麻煩,她平常已是再低調不過了,被人仇殺的概率非常之小。
不是拂冬的原因,那只可能是她的原因了,她現在的處境卻仍嫌她礙眼的只有一個人。
榮嫔顧嬌。
但是為什麽要突然對拂冬動手,為什麽殺的不是她?
梅妃想将喉間的哽意咽下去,聲音啞得不成樣子,“為何?”
“拂冬姑娘是位忠仆,在榮嫔禁足三月之前單獨攔下過皇上,聲淚俱下為您述說委屈,皇上本來是拿了瑤嫔腹中之子作禁足的幌子,可不知怎麽的,榮嫔最近還是知曉了。”
果然……是因為她,這世界上最後一個在乎她的人也死了,又是因為她。
她愛的,愛她的,全部因為她而死去。
喉間的哽意終是壓抑不住,有什麽從她眼中噴薄而出,模糊了她幹澀的雙眼。
沈離淮見梅妃垂下頭,身體微顫,便知她是哭了,她沒出聲,靜靜地等她平複心情,遞了張手帕給她。
梅妃沒接,“那你來又是為何事?”
這一切都與他最寵愛的妃子無關吧,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好管閑事之人。
“娘娘你想替拂冬姑娘報仇嗎?”
“與你何幹?”
“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不必。”梅妃不想再聽她廢話,轉身離開。
沈離淮沒有追上去,她只是看着梅妃的背影道,“娘娘,有時候幹脆的死亡對某人是賞賜而不是懲罰。”
梅妃離開的腳步頓住了,半晌,她反過身來打量沈離淮。
“你想在我這得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