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卑劣
沈離淮正想着是不是她魅力大幅減退了,就又聽他說,“那樣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樣寸步不離地陪在朕身旁,也不會同朕如此生分了。”
這并不是什麽玩笑話,他心底當真就是這般想的。
昨日剛剛回宮,有太多事要交接處理,他都沒得空來看她,今日一下早朝他就過來了,原是滿心的期待,結果到這發覺她還同自己生分了,本就不算明朗的心情愈發不好了。
這樣還不如以前呢,起碼之前他幾乎天天都能見到阿懷,若不是怕委屈了她,他當真想讓她繼續扮小太監一直陪在他身邊算了。
沈離淮被他的話說得一愣,他這話聽着怎麽那麽像撒嬌?委委屈屈的。
堂堂一國之君,竟能說出這般孩子氣的話,這是沈離淮從未想過的,她發覺越同趙亦澤相處,就越能發覺他的純粹之處,黑色尖刺包裹着的那片柔軟赤誠。
她覺得這種反差好笑的同時,又生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心酸。
趙亦澤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還未在魏丞相手下生存之前就已經是現在的這副性格了。
由于他那雙黑漆空洞的眼睛留給她的印象比較深刻,所以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她記得還算清晰。
那時的他,冷漠偏執,戾氣非常重,渾身的刺勢要将一切靠近他的人紮得鮮血淋漓,不管是懷着善意還是惡意的。
不過小小年紀的他就能形成這種孤僻的性格,大抵身遭的人也沒幾個人是對他懷着善意的吧。
她那時出于自己的原因幫了他一把,對她來說,那次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因為夾雜了私心,甚至還談不上是行善。
但他現在仍記得她,對她非常好,明知她身份可疑,別有目的,可他仍舊什麽都不問,就這麽将她留在身邊。
他喜歡上她了,也有可能這一切都是在報答她,僅僅因為那次她有私心的援手,她難以想象他小時候到底經歷了什麽,讓他抓住微弱的燭火就覺得那是燦爛的陽光。
她總會想,如果那次路過伸出援手的人不是她,他是不是也會對那人這麽好,是不是也會喜歡上她。
是了,她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勝在時機而已,就算沒有她也會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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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知在她從未見過他的前世,對他伸以援手的人是怎樣的呢,可能是個善良的女子吧,不像她這般富有心計,滿腔仇恨。
她不是個好人,但她這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察覺到自己的卑劣,在他純粹的對比下。
她明明并沒有給予他什麽,卻一直在仗着他對自己的感情拼命索取。
趙亦澤敏銳地察覺到懷中人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怎麽了?”他大掌輕柔地撫了撫她的纖背,溫聲問道。
她主動去抱他,臉在他胸膛蹭了蹭,理直氣壯地責怪道:“胡說什麽呢,咱們哪有生分,方才只不過是還沒怎麽适應新身份,覺得有些許不自在罷了。”
趙亦澤一愣,被指責了不氣反笑,擡手摸了摸她的頭,若有其事地附和着她,“是朕在胡說八道。”
觸手是絲綢般的柔軟順滑,他這才注意到她一頭秀發僅用一根玉簪绾起,過于素淨了,他皺了皺眉。
“朕待會讓李寧送些首飾過來。”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但沈離淮意外地聽懂了他的意思,她搖搖頭。
“不用了,臣妾宮中有很多首飾,只是臣妾不愛戴而已,那些東西重得很,臣妾不太習慣,再說了,想必您也不想下次摸臣妾發的時候,只摸到滿頭冰冷華麗的珠翠吧?”
他是不想。
帶着溫度柔軟的發才讓他有真實感,他的手又在她發上揉了幾下,沒再提首飾的事。
房門被敲響,門外遙遙傳來李寧的聲音:“皇上,膳食已準備妥當,可要現在傳膳?”
皇上一下早朝,歇都沒歇就直奔這椒房殿來了,更別提用膳了,而且他剛剛還特意問了大宮女攬秋,宸妃娘娘也還沒來得及用膳。
早在趙亦澤護着沈離淮匆匆進屋時,李寧和攬秋就識趣地留在了屋外,屋內只餘他二人獨處。
趙亦澤低頭看向懷中人,她對上了他略帶詢問的視線,毫不扭捏地仰頭喊餓。
得到趙亦澤的允許早膳很快就端上來了,依舊是她吃什麽,他也跟着夾什麽。
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阿澤,你有最愛吃的菜嗎?”
“有啊。”
她擡頭看他,興致勃勃,“是什麽?”
他盯着她即将要落筷的那盤菜,徐徐開口道:“紅梅珠香。”
沈離淮夾菜的筷子遲遲沒落下,心中五味雜陳,那明明是她最愛吃的……
荃貴心中悲痛,他幹兒子死了,原本年紀輕輕,前途似錦的他就這麽在一次刺殺中被誤殺了,荃貴原本還盼着他給自己送終呢,結果倒是他這白發人要送黑發人了,與其這樣,他當初還不如不要被調去乾清宮,起碼在這小小的華羽宮,他還是能護着他的,不至于讓他慘死。
荃葉死了,華羽宮的小太監難免心思浮動,畢竟當荃貴的幹兒子還是有很多油水撈的。
見荃貴神色戚戚,便有好幾個年輕太監圍上去裝模作樣地安慰他。
“荃公公,您別太傷心,荃葉他是保護皇上而死,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是啊,皇上在荃葉生前可器重他了,每次有什麽事都單獨帶着他,要我說那寵信都要超過李總管了。”
有人推搡了一下說這話的瘦小太監,“你這小子,亂說些什麽呢,也不怕被外人聽見。”
他還警惕地環顧了下四周,顯得神神鬼鬼的,李總管的眼線無處不在,他怕那小太監的胡話牽連到自己。
那佝着背的小太監不服,只當是以為他在說自己拍馬屁拍過頭了,沒聽出他話語中的警告,為了引起周圍人注意,他還特意加大了聲音,“這怎麽是亂說,有一次我還親眼瞧見了。”
注意力倒是成功地吸引到了,衆人哄笑,大多是不相信的諷刺,“你瞧見什麽了,你倒是說說。”
他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皇上第一次去武場那日,他回來便就只帶了荃葉一人在雪中散步。”怕他們不相信,他後面又加了句,“長信宮的大宮女也瞧見了,她還走過去向皇上行了禮。”
皇上第一次去武場那日,正好是榮嫔娘娘被罰三月禁足的前一天。
原本默不作聲的荃貴聽到這倒是來了點興趣,他掀起耷拉着的眼皮,突然出聲,“你是說拂冬單獨同皇上碰過面?”
那小太監聽見荃公公獨獨同他搭話,頗有些受寵若驚,“是……其實也不算單獨,荃葉公公當時也在場。”
“拂冬只是行了個禮就離開了嗎?”
那駝背太監遲疑了下,像是在回憶,“也不是,好像還同皇上說了會兒話。”
荃貴垂下松垮的眼皮用手指順了順打結的拂塵,“那你可有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麽?”
他讪笑了聲,“這……奴才站得有些遠,沒聽見。”
他當時也就是路過,遠遠看了一會。
前些日子一直搞不明白的事現如今總算是懂了些,荃貴沒再理會那些各懷心思的年輕太監,站起身拂了拂沒有灰塵的肩頭,徑直去尋榮嫔。
榮嫔此時正在湖邊亭子中謄抄佛教,那坐得筆挺,安靜認真的模樣,似是跋扈的性子被磨平了許多,就連打扮都變得素淨淡雅,完全不似之前那麽誇張華麗,遠遠看去竟覺得歲月靜好。
“奴才參見娘娘。”荃貴壓低聲量,怕驚了她。
榮嫔頭也沒擡,仍是一筆一劃地謄抄字句,她随意問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休息幾天再來伺候本宮的嗎?”
她雖脾氣不好,卻也不是什麽刻薄的主兒,更何況荃貴他又跟了自己這麽多年,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幹事得力。
幹兒子死了,他難免心傷,她便放他幾天假,讓他好好休整,反正她還在禁足期間,宮中清閑得很,也沒什麽要緊事需要荃貴手把手去做。
荃貴笑了笑,松垮的臉上堆出滿臉的褶子,他似乎突然間老了很多,“奴才知曉娘娘疼咱們,可奴才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閑不下來的。”
他主動走上前為榮嫔研墨,狀似閑聊,“娘娘,您說,皇上都從獵場回來好幾天了,怎麽都沒去看看懷有身孕的瑤嫔娘娘啊。”
榮嫔嗤笑了聲,話語中滿是顯而易見的嘲諷,“不得寵了呗,皇上這次冬獵回來不是帶回了個女人嘛,聽說這幾天都宿在她那呢,一看新鮮勁還沒過,哪還有時間去看一個懷了孕的黃臉婆啊。”
她刻薄的話語一出口,就完全打碎了她方才那副特意塑造出來的娴靜假象。
荃貴跟着笑了兩聲,而後引導道:“但娘娘您仔細想想,瑤嫔她得寵過嗎?不論是懷孕前還是懷孕後。”
榮嫔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怎麽突然想到說這了?”
荃貴為人圓滑老道,一般不會在她面前編排其他妃嫔,除非是有事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