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女兒身
唯一不在計劃中的就是趙亦澤的反應,她料到他可能會難過失措,可真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大,一副快要失去全世界的表情。
她看着同樣臉上沒有血色的他心情複雜,說不上來那是種什麽感覺。
趙亦澤見懷回應了自己,憐愛地吻了吻她薄汗微涼的額頭,他抿了抿唇上的汗液,酸澀,連帶着他的心也是如此。
出了這麽多汗,她一定很疼吧,他都能感覺到她身體細微的顫抖。
他小心翼翼将她抱入懷中,避開傷口,騎着她的馬向營地趕回去,留那些銀面人在這掃尾。
聽見第一道哨聲就立馬趕過來的蘇遂寧在路上碰到了趕路的趙亦澤,見他滿身的血,懷中還抱着一個看不到臉的小太監,立即擔憂地問道:“皇上您沒事吧,那些刺客在哪?臣這就去将他們抓回。”
趙亦澤見他騎馬朝自己靠近,他沒有絲毫停頓,依舊按照原速度趕路,“解決了,你現在立即快馬馳回營地,召集從宮中帶來的所有太醫,将他們帶到朕的住處,讓他們準備好一切東西,朕要他們救一個受箭傷的人。”
懷身受重傷,受不了太大的颠簸,他需要控制好速度,不能太快。
與他并排馳馬的蘇遂寧探究地看了眼他懷中的人,箭尖從那人的胸口穿出,手無力垂着,臉深深埋在皇上懷中,看不清是誰。
“臣遵命。”他說完便立馬用最快的速度趕回營地。
自跟随皇上的那日起,今日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
當然,在魏清賢掌權時,皇上滿身是傷的樣子很是常見,他不是指身體上,而是指精神狀态上。
他慌了,像是丢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他不認為區區一個小太監受傷就能讓皇上變成這般模樣。
待趙亦澤騎回營地,發現懷中人已然不省人事,他下馬時看了眼迎接他的蘇遂寧,得到了他的肯定,“都安排好了,他們都在您帳中候着呢。”
趙亦澤趕緊将懷抱進自己的住處,将她輕柔地放在自己的床上,像是在放什麽易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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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着的太醫們一見他進來,就一股腦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道,“皇上,您哪裏不适……”
“朕沒事,先救他,不是盡你們最大的努力,而是你們必須給朕救活,朕不接受有意外。”
他冷質低啞的聲音硬生生在一片嘈雜中劈出寧靜,平靜森然的臉上還沾着不知是誰的血,在這片低氣壓中顯得格外可怖,像是只徘徊在失控邊緣的兇獸,表面的平靜只是極力壓抑的成果,如同被底下洶湧暗流撞出裂縫的冰面,不知什麽時候會猛然潰散。
在場的人都聽清了他話語中的威脅,寂寂無聲。
“聽清了嗎?”他漆黑的眼睛的掃過他們,帶着審視。
“是。”衆太醫被他的威勢壓得不敢擡頭,齊聲應着。
聽出皇上的言外之意,他們默契地推舉出他們之中醫術最為精湛之人去為床上人診脈,畢竟這不是內鬥出風頭的時候,有關身家性命,他們自是要慎之再慎。
被選中的葛太醫蹲在床邊仔細為昏迷的沈離淮診脈,觀脈後臉色漸漸凝重,他仔細觀察了箭射中的位置,再掀開她的眼皮看瞳孔收縮情況。
檢查完後葛太醫立即打開随行的藥箱,拿出針灸包,簡易消毒後,撚着銀針一根根地刺入傷口周圍的穴位,一邊報出一系列帶劑量的藥材名稱,讓他們去準備吊氣的人參,并且按照他的方子立刻熬制止血補氣的湯藥。
這人的傷口極為兇險,箭差點就傷及心脈了,雖不未到藥石無醫的地步,但她的傷勢也不容樂觀。
傷口靠近心脈,故而引起大出血,加之送回來的時間并不算及時,導致她已經失血過多陷入昏迷了,若是再不止住血,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拔箭那會兒。
葛太醫靠針灸止住了大部分的血後,将準備好的參片放到沈離淮舌根下。
“他如何了?”見葛太醫終于停手,趙亦澤忍不住開口問道,他的心一直随葛太醫凝重的表情吊着,不上不下,沒有着落。
“傷處極為兇險,引起了大出血,她現在昏迷就是因為失血過多,但所幸箭未傷及心脈,血大部分都被針灸止住了,現在只要等藥熬好,喝藥之後再看看到時候能不能立即拔箭,若是拔箭時未引起第二次大出血,那這位姑娘就應該沒什麽事了……”
“……姑娘?”認真聽葛太醫說話的趙亦澤聽見這個詞時一愣,以為是自己神經過于緊繃,聽錯了,他的拳緊握着,大拇指指甲抵住食指外側,随之而來尖銳的痛意讓他清醒不少,他又重複了一遍。
葛太醫很自然地點點頭說,“是啊。”可不就是姑娘嘛。
皇上這癖好真特別,讓個小姑娘穿太監服陪他冬獵,還讓她受了這麽重的傷,這姑娘真是可憐啊。
葛太醫毫不猶豫的點頭錘碎了趙亦澤心中的僥幸,這也是假的……
他的大拇指抵得愈發緊,指甲入肉。
見皇上臉色似乎不太對勁,葛太醫不懂自己哪說錯了,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怎麽了嗎?”
“無事。”他聲音極輕,帶着疲憊,似乎風一吹就會散。
竟連性別也是假的,懷,那你什麽是真的?
懷是女子,他們之間的障礙又少了一層,他該開心的不是嗎?
可他現在只覺得不安,他猛然意識到,若是她有一天突然離開,他或許會真的永遠失去她,因為她給自己留下的信息都是假的,他無從找起。
她身上一層接一層的迷,讓他覺得無法掌控,她像條光滑的游魚,稍不注意就會從他手中溜走。
他不該任其發展的,他可以任風筝高飛翺翔,但前提是他手中攥着一根能讓它回頭的線。
他沉郁複雜的目光落在床上昏迷那人的身上,細細地描繪着她的臉龐,像是以細密黏稠的視線為絲線鑄成囚籠,試圖将虛假的她永遠鎖住。
一旁的李寧也驚了,立馬看向皇上,原以為是他安排的,但見他面色不虞便知他同自己一樣,也是才知曉。
這怎麽可能……荃葉不是太監麽,怎麽突然就變成姑娘了?
他驚詫之餘又有着慶幸,女子好啊,比太監好。
“如果拔箭時只有你一人在,你能完成嗎?”箭尾上的白羽血跡斑斑,讓人心慌。
“……能是能的,但是為了穩妥一些,微臣想要施太醫進來協助臣。”拔箭本就無需多人,但如果有與他比較有默契的施太醫的幫助,他會更有信心一些。
趙亦澤颔首答應,“可,李寧,去讓施太醫在藥熬好後親自端進來。”
不久後,葛太醫準備喂沈離淮喝藥,可她牙關緊閉,喂的藥都被阻擋在外。
“這……”
不喝藥哪成,葛太醫看向趙亦澤,眼中滿是請示。
若是常人,他喚人撬開她的牙齒,一鼓作氣将藥灌下去便好了。
可這位姑娘她不是一般人啊,他這還只是為她醫治,皇上的目光都要把他的後背燒穿了,他怕他做出什麽粗魯的動作會讓皇上覺得自己圖謀不軌。
見葛太醫無措,趙亦澤徑直走到床沿坐下,細致地捋開她額前被汗濕的碎發,輕聲在她耳畔說了些什麽,神色溫柔。
而後他接過葛太醫手中的藥,親手喂給沈離淮,這次很輕易地喂了進去,像是他擁有了打開沈離淮城門的密匙。
她整個過程中蒼白的臉都是皺作一團,不知是藥太苦,還是傷口太疼。
葛太醫看着這溫馨的場面,暗想方才是他不懂事了,這姑娘哪是不喝藥,只怪他不是對的人嘛,萬沒料到看個病還能看到這麽一幕,他突然有些想身在長安的夫人了,希望今年冬獵能早些結束吧。
喂藥後等了一段時間發現她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确認她能承受,就同施太醫商量着準備拔箭了,他先前觀察過了,箭杆光滑,無倒刺,拔起來會容易許多。
葛太醫在沈離淮口中放了塊疊好的柔軟布巾,免得拔箭時她突然咬緊牙關傷到自己。一切準備就緒後,他讓施太醫幫忙壓住她的身體,以免她拔箭時因疼痛無意識地亂動。
“朕來吧。”趙亦澤突然出聲打斷了正要動作的施太醫,他坐到床頭,避開傷口輕柔地将她抱入自己的懷中,禁锢住她的雙手,下颔抵在她柔軟的發頂。
“開始吧。”
葛太醫緩緩握住箭杆,握穩之後蓄力,然後突然将其抽出,有血噴到趙亦澤的下颚,滾燙灼熱,那來自她體內的溫度讓他的手細微地抖。
傷口處又開始冒血了,葛太醫用剪刀撕開傷口處的衣物,将止血藥粉灑在傷口上,有效地止住了血。
葛太醫松了口氣,“皇上,這位姑娘已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會有些虛弱,喝些補血固氣的湯藥慢慢調養就好了。”
“嗯,以後便由你來照料她的傷了。”
他握住沈離淮冰冷雙手的大掌已有汗意,他卻仍舊保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勢,似是想要讓她寒涼僵硬的手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