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思與君絕(二)
馬蹄未穩,程念便急匆匆自馬背上翻身而下,不慎踩到裙擺,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正值初春之際,夜風微涼,卷起她素白鬥篷一角。
鋒利的劍尖抵在程昀心口處,緩緩往前推進,步步緊逼,衣料隐隐泛出血色,持刀的人似乎下一秒就會毫不手軟破開他的胸膛,送他上西天。
程念也顧不得其他,拽着程昀後退幾步,擋在他身前,眼神乞求看向容策,“阿策,求求你——”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眼睜睜看着唯一的哥哥死在自己眼前。
“冤有頭債有主,讓開。”容策一改往日對她的溫柔親昵,眼神寒如冰淩,直勾勾盯着她身後的程昀。
他向來愛憎分明。
程念固執地立在原地,不肯讓出分毫。
氣氛一時升級到白熱化階段,默了片刻,容策冷冷開口,吩咐周圍士兵,“驅散無關緊要之人,全部退至十丈之外,隊形不變。”
見仁應一聲是,與衆士兵驅散人群後退至十丈以外。
“阿策,我求求你,不要殺我哥哥,求你了……”在容策冷漠地注視下,她驀然跪在地上,尾音随風搖擺不定,顫出哭腔。
容策依然保持着持劍的手勢,眼瞳發紅,眼底無多餘情緒,淡淡道:“他殺了我的父親。”
語罷,目光死死鎖定在面無表情的程昀身上。眼底閃着嗜血的光芒,冷酷且狠厲,這是他在戰場上才有的模樣,“殺了你算便宜的,若不是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本侯定會将你祖宗十八代的墳給掘了,以慰我父在天之靈。”掘墳鞭屍也難解他心頭之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是動了情,但他從不是會被兒女私情控制的人。
程念着實害怕他這副不近人情的模樣,不由得往前跪行幾步,那劍便堪堪抵在她額間。
容策微微蹙眉,“若我不殺他,便有愧義父養育之恩,念念,莫要令我為難,陷我于不孝之地。”
“可是……”程念平時也算伶牙俐齒,此刻腦子卻一片空白,張張嘴,說出一句蒼白無力的話,“就,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容策依舊不肯讓步,劍尖卻不動聲色往後移動一寸,血絲布滿眼瞳,“二十一年前,若沒有阿姐和義父,我只怕早死于深山之中,更沒有機會遇見你。”默了片刻,他似乎是下最後的通告,語氣沉沉似烏雲傾軋,“哪怕你怨我,恨我,今日我一定會殺了他。讓開!”
話音猶未落,程念的手臂便被他緊緊拽住,一股大力将她拉起來,泛着寒光的劍鋒一偏再一轉,只聞“撲哧——”一聲,程念眼睜睜看着銳利的刀劍沒入程昀心口,再抽出來時,白刀已然化作變紅刃。
看今日這陣勢,程昀早知自己插翅難逃,他并未掙紮,出奇地平靜。
一線暗紅的血自他嘴角汩汩流出,淌至下颌處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絲,不斷滴落在衣衫上。
年少時拜鬼醫為師,嘗試過萬種毒藥,早已練就百毒不侵之身,唯刀劍可取其命。
他叮了程念一兩秒,眼神放空,而後直愣愣仰倒在地。
“不要……哥哥……哥哥……”一滴眼淚毫無預兆自眼眶飄落,熊熊火光将她的清澈的杏眼映出血一般的顏色。
眼睜睜看着親哥哥死在心愛的人手下,她卻無力阻止……
心痛,刀劍鑽心似的痛。
使勁渾身解數掙脫容策的手奔至程昀身旁,痛哭着将他摟在懷裏,伸手去堵他心口處的血窟窿,可那鮮血流不完似的,越堵越多,沾了她滿手。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哥哥,哥哥,念念錯了,念念知錯了,念念跟你一起走,你不要死好不好……“哭聲極大,她的耳朵卻似聾了一般,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麽,只一個勁兒的去堵他胸口的血。
“念念……”程昀靠在她懷裏,嗓音微弱,氣若游絲,“自被師父救那一日起,祖父便時常告訴我,如若不能複朝,便從容赴死去見先帝。哥哥本是這般想的……可是,可是沒想到你和母親還活着,哥哥,不想報仇了……可那夜出了侯府,在合春樓聽見蘇鎮惡那狗賊辱罵祖父和爹爹,哥哥一時憤怒,便……便下毒毒死了他……父親死于蘇鎮惡之手,蘇鎮惡死于我之手,我們兩家的恩怨……總算兩清了……”
程念哽咽不止,早已經哭成一個淚人兒。
程昀顫巍巍伸手撫上她潮濕的臉,嘴裏嘔出一大口血,嗓音漸弱,“但……若你還顧念哥哥,就……就離開容……”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出口,便連同最後一口氣咽了下去,滑落的手掌覆在程念的手背上,逐漸冰涼。
“哥哥……哥哥……”悲傷如浪潮滾滾将她淹沒,幾度喘不上氣,一股腥甜驀然湧上喉嚨,猝不及防嘔出一口鮮血,洇紅了下颌。
昏厥之前,她倒在一個溫暖的懷中,是熟悉的龍涎香,此刻卻熏得她喘不過氣,只令她想逃。
失去意識之前,她乞求容策的最後一件事便是不要讓她母親知道哥哥的身份,容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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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伏誅後,蘇将軍方下葬。元徽帝為表哀思辍朝三日,追贈其為太尉,谥號忠肅,陪葬天陵。
容策也做到了答應程念的事,他只對外稱害死國公爺的人是奚回的舊部,蟄伏于京城中伺機複仇。
程昀的屍體本被抛屍于亂葬崗,然程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獨自上山,将他的屍體焚化,裝在一個小瓶子裏,尋了處幽靜的地方埋葬。
兩人的關系也随着此事悄然發生變化。
那件事便如一把無形的斧頭,在兩人中間辟出一道深淵,只能遙遙相望,任誰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程念并未大哭大鬧,容策也未解釋,一切看起來平常如初,可府裏的下人們都明顯感覺到了兩人正在漸行漸遠,遲鈍如香兒,也屁颠屁颠跑來問程念,“阿念姐姐,你是不是和侯爺吵架了?”最後被玉春拎小雞般拎了出去。
程念将自己關在屋內月餘,才勉強強迫自己恢複平靜,正準備找容策談談,卻聽見府中傳出風言風語,說是小侯爺最近總愛帶不同的女子回府,飲酒作樂,有時也出去尋花問柳,時常七八天不歸家。
程念便是想找他談談也難得尋到機會。
緣來則聚緣盡則散。
這日,她得到玉春的消息,說小侯爺剛回來不久又準備帶着那女子離開,那女子好像是群芳閣的一名舞姬。
程念趕在他之前來到前院,遙遙便見他摟着一名容貌豔麗、身姿婀娜的女子轉過回廊,緩緩走來。
兩人相隔不過幾步之距,容策便好似沒看見她一般,與她錯肩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
虐文我可以,決定每天更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