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思與君絕(三)
“阿策——”她轉上前一步擋在容策身前,眼光掃過他搭在舞姬肩上的手,落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我們談談,好嗎……”
容策的反應卻疏離冷淡到令她陌生。
他似乎有些不耐,毫不掩飾蹙了蹙眉,“我們還有什麽好談的?還有什麽可談的?”
程念愣了愣,“你,什麽意思?”
周圍各司其職的家仆婢女們見兩人鬧了矛盾,一邊做事,一邊偷偷往那處瞭去。
容策示意跟在身後的見仁将周圍的人驅散,才緩緩開口,“話說到如此地步,你還不明白本侯什麽意思?”
舞姬見兩人有話要說,識趣道:“侯爺,奴家先行退下。”容策摟住她肩的手卻緊了幾分,轉頭道:“我與她無甚可說,你在一旁聽着也無妨。”
舞姬乖巧應一聲,略含得意地看了程念一眼,膽子越發大起來,嬌嗔道:“姑娘有話便請說。奴家與侯爺還要趕着去梨花野賞花呢,切莫耽誤了侯爺的興致。”
梨花野……
她眼眶微微發紅,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悲傷,仰頭與他對視,質問道:“你許下的承諾,不作數了嗎?”
“呵呵——”似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他不可置信看着程念,“怎麽,你到現在還想着嫁給我?不恨我?”
程念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深意,反問:“你恨我?”
“恨你?畢竟曾經和你玩過一場,說恨倒不至于,只是不想再看見你。”
“玩?”他輕飄飄的一字一句卻猶如寒冬臘月間檐下結的冰棱子,狠狠戳在她的心上,疼得每一寸肌膚都在發抖。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容策,嗓音含着不易察覺的哭腔,“你跟我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在玩?”
容策漫不經心颔首,“沒錯。第一眼見你便覺得你聰慧冷靜,生了幾分興趣,後來尋陽關一戰你巧設計謀擊退敵軍,本侯便對你刮目先看。且你同別的女子不一樣,沒有上趕着巴結本侯,倒是有趣。只不過後來,還不是被本侯幾句甜言蜜語便哄得服服帖帖。原來,”他輕笑一聲,“你也不過如此。”
似是覺得不夠傷人,難解心頭之恨,他又補充道:“本侯流連花叢,什麽樣的女子沒見過,你還真當自己是特例?告訴你,本侯願意對你好的時候,便是你要那天上的星星,本侯也能摘下給你,但若本侯對你失去興趣,你便什麽也不是。為你種的十裏桃花,不過動動手指的事,對別人也可以。”
這話說得着實過分,程念氣極,擡手便要去扇他的耳光,手伸到半空卻被他牢牢鉗住手腕。
他眼神淡漠,語氣含着警告,“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對本侯動手?若是你心中記恨,盡管來殺本侯報仇,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語罷,狠狠甩開她的手,“別擋道,閃開。”
“慢着——”程念平靜拉住他的衣袖,脫下手腕上水頭極好的昆山玉銀枝纏繞手镯還給他,語氣已然聽不出悲喜,“此後,我們徹底兩清了。”
容策也不推辭,接過手镯看了看,又握住舞姬的手腕比了比,繼而随手扔在一旁地上,“旁人用過的不要也罷,哪日本侯再命京城最好的工匠給你打一套。”
舞姬妩媚一笑,握住他的手,嬌聲道謝,“多謝侯爺。奴家近日新學了一支拓枝舞,待會跳與侯爺欣賞? ”
容策淡淡一笑,“好,都由你。”
錯身而過時,那舞姬幸災樂禍地碰了碰她的肩。
容策離開後,似送走一尊大佛般,藏在各個角落看熱鬧的小妖們蠢蠢欲動,開始叽叽喳喳讨論起來。
玉春拽着香兒第一個沖過來,臉色忿忿:“這小侯爺說話也忒過分,真是個薄幸男子,我呸!”
香兒怯怯拉她的衣角,“玉春姐姐,小心隔牆有耳。”
玉春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見程念受了委屈,也顧不得規矩,嚷嚷道:“就算将我打死我也要說,我們阿念真不知是倒了什麽黴,盡遇上一些負心漢!”一個慕成,一個容策。
果然君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呸!
當然,此話她也只敢在心裏說。
向來牆倒衆人推,一堆人圍上前來說風涼話,“我就說嘛,小侯爺這般風流之人,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怎會看得上一個樣貌平平的女子。”
“哎,可惜有人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可了不得了呢,有些雞犬還以為自己能跟着升天呢!”
“不過,能被第一美男玩一場,也算不虧了。這人呀要知足,能飛上枝頭,也得看自己站不站得穩。”
玉春最見不得這群落井下石的人,指着她們罵道:“你們這群長舌婦,小心被鬼拔了舌頭!”
香兒躲在她身後附和,“就是就是,小心被鬼拔舌頭!”
昔日程念得勢時,香兒仗着與她關系鐵,每日做活偷懶,還吃得多,衆人雖不滿,卻也不敢明面指責,如今程念落魄,衆人還把她當什麽事兒?
有人立刻嘲諷,“喲,還當她如往日風光呢!都被玩膩了,被人棄了,擱這裝什麽呢?”
“就是就是,指使誰呢?還真當自己是女主人呢?”
衆人争論之時,一道嚴肅的聲音陰沉沉傳來,“你們的事都做完了?若是閑得慌,不如去把恭桶刷了。”
見仁沉着臉走來,衆人立刻作鳥獸散開,唯有玉春和香兒不肯走,立在原地安慰程念。
見仁同情地看她一眼,幹巴巴安慰:“程姑娘,別難過了,侯爺……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程念不答,轉身回房去。
三日後,程念簡易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當初存下的銀子,帶着程母離開侯府。
那日容策依舊不在府中,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整日不歸家,也不知和哪個舞姬歌女花前月下去了。
玉春和香兒送她至府門外。玉春低眉垂眼,眼眶紅紅的,“阿念,你真的要離開嗎?我舍不得你……”
程念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倒是你和香兒,在府裏也要照顧好自己,莫要與人發生沖突。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我已經拜托見仁兄了,他會多多照顧你們的。”
香兒哭唧唧道:“阿念姐,你帶着伯母能去哪裏呀?晚上睡在哪裏?餓了怎麽辦?”
程念伸手替她擦去眼淚,柔聲道:“別擔心,我在燕子巷裏租了一間民宿,你們若有時間,可來探望我。”
玉春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塞進她手裏,難過地道:“這是我和香兒全部的積蓄,我們平日在府裏用不到什麽錢,倒是你在外面用錢的地方可多,你拿着吧,我和香兒也能心安一些。”
三人乃知心之交,程念也不推辭,接過荷包後依次擁抱兩人,又安慰她們幾句後便帶着程母離開了。
行出數步,回頭時還見玉春和香兒立在門口不肯進去,香兒哭哭唧唧的,玉春也時不時擡袖擦擦眼淚。
心裏暗罵:這小侯爺忒不是個東西!占阿念的便宜時甜言蜜語說得可順,現在說甩便甩!呸!
程母見女兒精神萎靡,輕輕握住她的手,心疼得緊,柔聲道:“念兒,有些人,不值得頻頻回頭望,咱們走吧。”
……
夜晚,見仁奉命去凝秋居走了一趟,回來時手中捏着一張紙,語氣有些沉悶,“主子,屋裏的擺設如常,被褥也疊得整齊,程姑娘走前還特意打掃了一遍。”說着,将手中的紙張雙手呈上,“這是在程姑娘枕下發現的。”
容策坐在窗沿上,随手将酒壇一甩,啪的一聲,酒壇摔得粉碎。一股腥甜随即湧來,他掏出一方玄帕捂住唇,嘔出一口血。
見仁擔憂地道:“主子,大夫說了,您不能再飲酒了。”
容策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伸手接過紙張展開,只見上面寫着四行娟秀小字,是漢代才女卓文君所著《白頭吟》: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紙上依稀殘留着風幹的淚痕。
容策閉了閉眼,天心一輪皓月灑下清輝,耀出他眉間的絲絲疲倦,“孽緣。”
……
程念在城東的燕子巷裏租了一間簡陋的民房住下。院子裏有一株梨樹,花瓣已經開始凋零,被風一卷,簌簌而落,仿若飛雪;樹下有一口井,深幽清涼,供程念每日洗臉、做飯、洗衣。
手頭還有些銀錢,足夠添置衣物和購買糧食,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于是她找了一份活做,在醫館裏替人寫方子、抓藥。
程母便留在家裏做飯,順便接一些替人縫縫補補的活,日子雖然平淡,但勝在安穩。
這日,程念替孫大夫去買酒,來到朱雀街時只見人群擁堵,卻無人歡呼,只默默圍觀。
自國公爺離世後,小侯爺心情十分不好,衆人只敢靜悄悄看着,不敢在他跟前吵鬧。
程念被堵在街邊,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只見一輛豪華的金頂馬車緩緩停在合春樓外,車夫挑起流蘇車簾,車裏出來一位錦衣玉帶的俊美公子,他身邊跟着一名着鵝黃衫裙的妙齡女子。
少女瞧起來比程念還小些,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滴溜溜地轉,親昵地握住容策的手微微搖晃,撒嬌似的,不知在說什麽。
容策笑着揉揉她的頭,兩人一道進樓去了。
他向來不缺女人。
程念似乎已經忘了那日發生的事,似個局外人一般跟着圍觀片刻後便提着酒壇離開了。
這世間多情之人,朱唇白齒說的都是極其好聽的話,那些話落在她的心上長成簇簇玫瑰,花尖綻放一腔粲然愛意,着實喜人得很。可待她伸手去摘時,得到的卻是滿手刺目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12.2,一更。
渣男容策,就這麽對我乖乖女鵝,等下有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