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為國守山河(二)
司朝這下倒是真老實了,年年載着涼國的特産與珍寶進京朝觐,外甥當得很是孝順。
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許多年,然世事無常,天有不測風雲。
話說司朝這狡猾狐貍生了一個不孝子,此子排行第三,名喚司順。
司朝駕崩不到半月,屍身還未涼透,司順便暗中聯合齊國,起兵叛亂,将太子與諸兄弟屠戮宮中,借着齊國國主之力登上皇位。
這厮天生心理素質強,臉皮厚,無恥到人神共憤。
血洗皇宮後,他哭唧唧跪在司朝的靈牌前,撕心裂肺道:“父皇,國要強盛,必有一位英明君主。這實在不怪兒臣忤逆,要怪只怪諸位兄弟太沒用,被兒子輕而易舉就端了。您說,這樣的廢物怎能扛國之大事?您若在九天之上有靈,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們。”
無恥,實在是無恥!
若是司朝在天有靈,第一個把他宰了!
司順也是個有手段的,不過短短月餘,便用鐵血手段整頓朝堂,将先前不服他的大臣治得老老實實。而後涼國與齊國站在一線,挑起了反大乾的旗子。
這樣一個天生反骨,沒有道德底線的惡徒,不除他難以平天下。
乾明帝氣到胡子發抖,命容策即刻帶兵攻打涼國,狠狠削一頓司順小兒的皮!
容策當日便整頓軍隊,征讨涼國。
容策出征,程念失蹤,這下可急壞了玉春與香兒,兩人思來想去沒有法子,哭唧唧去求管家讓府裏的人幫忙找,然而找了四五日也沒見着個人影。
兩人活也不幹了,每日拿着程念的畫像在街上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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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被寧樂公主逐出盛安,被綁在馬車裏趕了幾天路,然後被丢在了荒郊野外。
臨走時,碧月給了她一個錢袋,勸道:“姑娘,你莫怨我們公主,整個盛安的人誰不知道公主最喜歡小侯爺了,偏生你又與小侯爺走得近。哎你放心吧,公主說了,只要你不回去,她會多多照顧你母親的。”
說完,幾人乘着馬車辘辘遠去。
程念垂眸,捏着錢袋沉默——強權之下,莫說左右自己的命運,便是連立足之地也由不得自己。若是不能對抗強權,那便把自己變成強權。
此刻看來暫時是回不去了,玉春與香兒一定很着急吧?只希望她們莫要讓母親知曉自己失蹤一事,徒惹她擔心。
一定要回盛京。自己的母親,斷然沒有讓別人替自己照顧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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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是一片莽莽蒼蒼的樹林,荒草及膝。程念跟着泥土上淺淺的馬蹄印走,走了一下午依舊未走出野外。
金烏西墜,暮色四合,東山月既出,灑下一層銀白清輝。
月光透過茂密的圓潤的樹葉映在地上,仿若一只只蒼白的鬼眼,十分詭異;風過,樹葉簌簌作響,細長樹枝微微晃動,似一只只張揚的鬼爪正在亂舞;偶有幾聲詭異凄厲的鳥啼回響在樹林間,直教人脊背發涼,毛發倒豎。
程念是被趕出來的,身上除了碧月給的荷包之外一無所有。
在荒郊野外,荷包是最沒用的東西,哪怕有一個火折子都比它強。
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子,孤身一人被丢在野外難免會害怕。
手心一片粘膩,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拾起幾顆石子嘩嘩朝一株古樹抛去,一打一個準。
只聞幾聲慘烈的啼叫,兩只烏鴉撲棱着翅膀飛走,程念手腳并用麻利爬上樹,坐在盤虬卧龍的枝幹上,一眨不眨盯着前方。
荒郊野外多的是山洞,但現在天色已晚,她不确定山洞裏會出現什麽危險動物,只得爬上樹将就一晚,睜眼到天明。
轉日天蒙蒙亮時,她從樹上跳下,連奔帶跳離開,心中慶幸還好曾跟着容策學了一段時間的武,不然連樹都爬不上去。
兩日後,程念輾轉來到尋陽關,尋陽關乃大乾邊防之地,距京城有千裏遠。程念這幾日兜兜轉轉找路,饑困交加,或許是時來運轉,她來到遺安村後幸運地被一家農舍主人收留。
農舍的主人是一對善良的老夫妻,見這姑娘風塵仆仆的模樣,又是孤身一人來到尋陽關人生地不熟,于是熱情地邀她進屋歇口氣。
進屋後,程念取水淨面,老太太讓老大爺去前院捉雞宰了,今晚招待客人,自己則去後院菜園子裏摘菜。程念忙取帕子拭幹淨臉,微微俯身扶着她,“我陪您去。”
農舍後院別有一番風味——一口井,一片菜園,一株柿子樹。時值深秋,樹葉枯敗,柿子樹頂着光禿禿的枝幹孤零零地立着,前院傳來母雞咯咯的叫聲。
沒有京城府邸的精致與宏偉,但這樣簡單的景物卻給人一種歲月靜好之感。
若是日後能為自己與母親恢複自由身,尋這樣一個小村莊住下以度餘生,便是老天給她的最大恩賜了。
吃飯時,老大爺裝了一些菜進食盒裏,不知給誰送飯去了。
程念瞥見這簡陋卻幹淨的屋子中間擺放着一塊靈牌,靈牌下方放着一副兵甲,一個頭盔。
老太太見程念盯着看,放下碗筷,自顧自講起來,“那是我的超兒,六年前為國捐軀了,他是大英雄,是大乾的好男兒,也是我的好兒子……”
老大爺剛進屋來,默默遞上一塊帕子——自兒子戰死沙場後,老太太逢人便講兒子的事跡。初始,村裏的人還會來安慰她,但時間一長大家難免聽厭了,于是漸漸不再來。後來,老太太喜歡接待外地來的客人,接待一個,便不厭其煩地向他們說兒子的英勇事跡。其中有些客人趕路疲倦,難免會有些不耐,三言兩語便敷衍過去。
程念耐心聽着。原來,老太太的兒子叫馮超,六年前與周國大戰在即,為了保傳遞重要信息的戰友而被敵軍将領一箭射死。
後來那場仗贏了,那位姓岑的戰友一瘸一跛送來馮超的遺骨,并跪下大拜二老,說自己得馮兄弟以命相護,恩大于天,從此以後他願意替馮兄弟照顧二老,讓他們頤養天年。
男兒一諾重千金。他在農舍旁蓋了一座小屋,時常過來幫老兩口幹活,自己又另辟蹊徑賺了些銀子,給老兩口添衣、翻修屋子、置辦家具,且每年還有朝廷給的一點補貼,日子倒也寬裕。
“莫非是剛才那位兄弟?”程念朝窗外看一眼,屋外天色已暗。
下午她站在農舍外與老太太交談時,就見一名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在院內劈柴,時不時往她這裏看了好幾眼,見她是個姑娘,便堆好柴放心進屋去了。
“是啊。”老太太道:“羽兒是個好孩子,對我們也孝順,家裏大小的事都是他一個人做。他是一個孤兒,這麽多年過去,我與老頭子也早已将他當做一家人。”
“那怎麽不叫他過來一起用飯呢?”
“哎——”老頭子忽然嘆一口氣,“老婆子想念兒子,逢人便忍不住傾訴。羽兒心裏始終過意不去,家裏接待客人時他便不來了,免得聽了徒增悲傷。”
老頭子話裏隐隐有幾分無奈之意。
聽老太太講了許久,又講到村裏一個姑娘——那名姑娘叫柳靈兒,曾與馮超約定好,待他歸來兩人便成親。後馮超戰死,柳靈兒傷心之下決定出家為尼,老太太那時雖然傷心,卻也清醒,不忍心柳靈兒在尼姑庵裏空虛一生,于是同柳靈兒的父母趕往尼姑庵,千說萬勸才将人拉回來。後來柳靈兒的父母恐她想不開尋短見,便舉家搬離這個令她傷心的地方,不知去向。
“若是超兒在天有靈,也一定希望靈兒再遇良人,幸福一生。”
程念給馮超上了三柱香,盯着那有幾分破損的兵甲,神情敬重,“大乾的每一寸土地都會記得每一個為國抛灑鮮血的忠魂。”
在農舍住了幾日,為了表達感激,她主動替老人打掃屋子、清洗衣服、做飯,與岑羽也漸漸熟起來。
又過了幾日,她向岑羽打聽從尋陽關回盛安的路,與老兩口告別後準備離去。
剛到村口,岑羽便騎着一匹馬急匆匆趕來,“程姑娘——”
他利落跳下馬,因腳跛的原因險些跌倒,程念上前虛扶他,“岑大哥,怎麽了?”
岑羽道:“姑娘恐怕出不去了。”
“為何?”
“我剛得到消息,周國趁容将軍征讨涼國,趁機派大将虎林率十萬大軍包圍尋陽關,一同來的還有睿王,他們放言勢必要攻下尋陽關。此刻情勢危急,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還是先避些時日再走。”
程念神情一凜。難怪一路上看見村民表情嚴肅,腳步匆匆往家裏趕,原是發生了這等大事。
尋陽關乃大乾邊防之地,是淮川地區的天然屏障,若失守,敵軍便可揮軍南下攻打洛川城。
洛川城扼住江淮咽喉,且乃重要賦稅之地,若被攻下,整個江淮地區将及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大乾岌岌可危。
程念從岑羽口中得知涼國與齊國聯合反大乾一事,再結合周國忽然出兵,便有了推測——周國與齊國一向交好,而齊國幫助司順起兵造反,再慫恿司順反大乾,好讓乾明帝将注意力放在涼國,而後趁大乾出其不意,起兵包圍尋陽關。
敵軍兵臨城下,尋陽關守将吳憂率兵迎敵,奈何這次周軍氣勢兇猛,聲勢浩蕩,竟然将先皇的牌位搬出來随軍出征,派皇家精銳隊伍守護。
看來周國是鐵了心要攻下尋陽關。
兩軍在外大戰幾日後,乾軍兵力消耗巨大,已然不敵對面氣焰嚣張的周軍,守将吳憂率軍退回城中,改變策略,只守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