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國守山河(一)
自前朝以來,邊疆深受突厥騎兵侵擾,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給邊境百姓帶來深重的災難。
然每次大乾軍隊反擊,他們便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地方軍隊恐深入漠地追擊遇埋伏,出于謹慎只得做罷。
“大乾一邊受突厥侵擾,一邊遭周國觊觎,朕始終放心不下,尤其是突厥。朕要在有生之年替成兒啃了這塊硬骨頭,才能讓他無後顧之憂整頓天下,庇佑黎庶。”
乾明帝說完,轉身看向容策,眼神明亮如流星劃破,鋒利似長劍出鞘,寶刀未老。
他伸出覆滿風霜的手拍拍容策的肩,笑道:“朕老了,再不是當初那個可以馬不停蹄轉戰千裏的年輕人。朕心中這塊石頭,就靠你鏟平了。”
容策神色鄭重,單膝跪地,一字一句如隕石落地,“臣願為國,赴湯蹈火,視死如歸。請陛下放心,臣有生之年定滅突厥,為大乾消除隐患,還邊疆百姓安寧。”
乾明帝眉頭舒展,連說幾個“好”字。
自古以來君怕臣強,“功高蓋主”是君王與臣子鬧嫌隙的根本原因。
而乾明帝與容策似乎并不存在這種要命的嫌隙,一個是心思深沉的帝王,一個是忠于國家的能臣。
這正是乾明帝最看重的。
容策先是忠于“國”,而後忠于“君”,君可以有很多個,國卻只有一個。倘使自己駕崩之後,若國內發生內亂,或受外敵侵擾,有忠國之臣在,便可護大乾無恙。
況且,他不能保證成兒繼位幾十年後,還能一如前期清明,有志,畢竟這世上有幾人可以保持一世清醒?
如晉朝梁武帝蕭衍,人到後期老糊塗了,沉迷佛學,幾次舍身出家,皆被大臣拿錢贖回,最後被候景困于健康臺城活活餓死。難道他前期不清明,沒有作為嗎?
遠的不說,便是連他自己,現在也難免犯一些糊塗事,雖知服用丹藥有風險,但他還是寧願搏一搏,至少得撐到突厥潰散,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給兒子。
并非他不相信兒子,只是他太了解人性。
·
這些時日容策并沒有閑暇教程念習武,程念只得自己摸索。
凡事只要入了門,便能順藤摸小瓜。
等到秋狩那日,一名年輕女子等候在府外,說是來找程念的,關于她母親之事。
阍人很快找來程念。
程念見女子着宮裝,神色焦急的模樣,想也沒想便跟着對方上了皇家馬車。車輪辘轳在大道上疾馳,三轉兩轉出了城門,朝東郊樹林去。
城外有座城隍廟,來人卻不是母親,是寧樂公主,乾明帝最寵愛的女兒。
寧樂公主是個性急之人,見到程念,箭步沖至門前,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咬牙切齒道:“好啊,你這個狐貍精可真是厲害,在宮中時勾引我皇兄,出宮了又想方設法接近阿策哥哥。若不是碧月告訴本公主,本公主還不知道你在揮鋤偷偷挖牆角呢!”
程念對寧樂公主屈膝行禮,看一眼宮娥,“你從哪裏聽來的傳言?厭惡我的人太多了,不知是誰暗中傳謠,想借公主之手除我?”
一語驚醒夢中人,寧樂愣了愣,看向碧月,“對啊,你每日都跟在我身邊,是怎麽知道的?”
碧月道:“奴婢路過湖邊時,聽見幾名宮女聚在一起嚼舌根……”
程念問:“你可看清楚她們的模樣?”
碧月搖頭。
程念肅容,“你再仔細想想。這話是有人故意讓你聽見,再轉告給公主,想利用公主來對付我。”
寧樂聞言,柳眉倒豎,捏着拳頭道:“你快好好想想,是哪個宮的人?真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裏,回頭我向父皇告她一狀,讓她吃不了兜着走!”
碧月清秀的小臉蹙成一團,是被揉皺的紙。
思忖良久,她一拍腦袋,興奮道:“奴婢想起來了,其中有一個丫鬟好像是太子妃的貼身婢女!她耳朵上戴的是一對明月珰,光滑精巧,當初婢子還與白露誇好看呢,白露說那是太子妃的婢女,平日裏淨得太子妃賞賜的好東西呢!”
小女孩的心思總是敏感,聽碧月這話明顯是羨慕了,寧樂從手上取下一個水頭極好的镯子塞給碧月,“喏,給你,本公主可不是吝啬的人,別人給得起的本公主也給得起!”
碧月捧着镯子,一臉惶恐,“公主,奴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寧樂道:“給你你就拿着,啰哩巴嗦的!”
果然是太子妃。
程念幾不可察蹙了蹙眉,太子妃此人出身名門,心性高傲,昔日在宮中時便三番兩次為難于她,甚至曾拿她母親的性命要挾。
她與母親相依為命,而聞氏背後是一整個東陵聞氏,她拿什麽與她對抗?光靠太子的真心嗎?顯然太不現實。
太子妃可以忍受日後與別的貴女共同服侍、争奪太子,卻不能忍受太子因為一個出身卑賤的婢女而冷落自己。
自己乃名門之女,祖上世代簪纓,阖門舉笏,這樣的出身,難道還比不過區區一個渙衣婢?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寧樂雖然性急了些,卻也不笨,眼睛滴溜溜一轉,“啊”了一聲,“太子妃還真是如市井民婦一般善妒呢!”
語罷,微揚下巴,微微撅嘴,“定是我皇兄抽閑跑出宮找你,被太子妃的人瞧見了。她竟敢讓人暗中監視皇兄,莫說現在還只是太子妃,倘若日後成了皇後,那不得欺負死別的妃嫔了?”
程念不語——後宮裏又有哪個妃嫔是吃素的?太子妃雖有勢,心計卻不深,不然自己也活不到現在。
然後宮之中明槍暗箭防不勝防,争來争去,不過是争帝王那一點寵愛罷了。
把自己的價值系在一個男人身上,是她最不願的。
“哎——”寧樂圍着她轉一圈,語氣疑惑,“你說你吧,樣貌清秀,卻也并非傾國之色,京城出身尊貴且貌美的貴女多了去了,怎麽皇兄就偏偏看上你了呢!還因為你與父皇争執,險些被禁足……”
“你說什麽?”程念驀然看向寧樂,她與太子那點兒女私事,竟也鬧到陛下跟前去了?
寧樂嘆一口氣,搖頭道:“看你不像壞女人,告訴你也無妨。那日我被母後罰去禦書房抄書,抄着抄着便睡着了,後來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在說話,我一下子清醒了,豎起耳朵偷聽,是父皇。他說皇兄冷落的不是太子妃,是整個東陵聞氏,他希望皇兄能對太子妃好一些。他還知道皇兄喜歡一個渙衣婢,拿你的性命要挾皇兄。你一個小小婢女,死了不過一卷草席裹出去,誰會在乎啊!”
宮中每日都有宮婢死亡,見怪不怪。
程念沉默片刻,只想趕緊離開此地,解釋道:“公主今日找奴婢,無非是為了小侯爺一事。奴婢确實是求小侯爺教奴婢習武,但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更不敢與公主搶人,還望公主放奴婢回去。”
寧樂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絕無半句虛言。”
“也是,阿策哥哥喜歡美人,喜歡烈酒。你不夠美,他卻也是看不上你的,好了,你回去吧。”
程念微微屈膝行禮,轉身方行出兩步,脖頸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寧樂拍着手中短棍,神色倨傲,“你把本公主當傻子哄呢?碧月将這個消息告訴給本公主,本公主定然不會聽信片面之詞,于是派了幾個人去侯府打探,她們說阿策哥哥與你走得頗近。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将你趕出盛安吧!”
語罷拍拍手,幾名着尋常布衣的男子如鬼魅般出現,靜聽吩咐。
寧樂努努嘴,“喏,将她送出京城,越遠越好。”
“遵命。”幾人上前小心翼翼擡起程念。
“慢着!”寧樂上前,眼光一一掃過三名男子,“本公主只讓你們送她離開,不曾叫你們傷害她。若你們幾人敢心生歹念,本公主撕爛你們的皮,明白了嗎?”
“屬下不敢!”
寧樂冷哼一聲,“最好不敢。碧月,你同他們一路去,照看好她。”
她只想将她趕出京城,不讓她再接近阿策哥哥,卻沒想過要傷害她,毀了她。
“奴婢遵命。”
·
秋狩結束之後,容策兩日未見到程念,正準備傳人問話,宮中又來使者傳他進宮,馬車辘轳馳向皇宮。
事件起因乃是大乾庇佑的小國涼國叛亂,與齊國竄通一氣反大乾,乾明帝氣極,當即封容策為征國大将軍,領兵攻打涼國,順便收拾齊國。
涼國乃毗鄰大乾的小國,因國力弱而時常被其他國家欺負,攻打。國主司朝是個機靈頭頭,亦是一根牆頭草,見哪個國家強盛便歸順哪國,搖擺不定。
當牆頭草當多了遲早會遭人記恨,惹怒幾國君主後,司朝惶恐,知道這個法子不可再用,否則就要被滅國啦!
恰時大乾日漸強盛,司朝眼珠子一轉,親自帶着一家老小進京觐見天子,跪言甘願對大乾俯首稱臣,大乾為舅,小涼為甥。
言辭鑿鑿,好不誠懇。
朝中有大臣知他德行,私下勸乾明帝,此人狡猾善變不可信,天子卻笑道:“小小魚兒豈能翻大浪?再者,若朕不助他一臂之力,眼看着他被人滅了,對大乾又有什麽好處?”
于是大乾欣然接受涼國的歸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