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

第18章

羅骁昀有點怕路昊，打心底得，說不上是為什麽。

她跟路昊一年到頭也打不了幾次照面，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她爸會撺掇着一塊兒吃頓飯。

印象裏路昊不怎麽愛說話，個子很高又總是板着張臉，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

羅骁昀現在都還記得，自己六七歲時有年中秋，她爸念叨着說叫上路昊一起聚一聚。

那天是工作日，吃完飯路昊下午還要回學校上課，在家裏吃時間不夠寬裕，便在學校的附近随便找了家店。

她媽有事要晚到，羅骁昀跟着她爸坐在包間裏頭，抱着個茶杯邊喝邊等。

路昊推門進來的時候，羅骁昀正在發呆，聽到響動才一歪腦袋看了過去。

路昊那會子一米七八還不是最高的當頭，但羅骁昀瞧着已經覺得跟堵牆似的立在跟前，陰影都能把自個兒給遮得嚴實。

“骁骁，”她爸看她半天沒個反應，連忙提醒道，“叫哥哥呀。”

她這才有些後知後覺地咽了下口水，怯怯得喊了聲哥哥。

路昊沒什麽表情，只是“嗯”了一聲，順手去抽椅子坐在了她的對面。

羅骁昀也不知怎麽得，望着路昊，心裏忽然慌得沒了邊兒一樣，下意識得想要去抓她爸的衣角。

偏偏她爸這時候一點沒感應到她的意思，站起身來邊招呼着邊往門口走去：“你先坐着，喜歡吃什麽就點，我去下洗手間。”

她手伸到一半落了空，又有些局促地縮了回來，規規矩矩地放在了膝蓋上。

屋子裏只剩下她跟路昊，羅骁昀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咬着嘴唇看一眼對面，又飛快地低下頭看自己抱着的茶杯。

她目光來回轉了幾圈，忽然注意到了路昊右手露出的半截手腕。

上頭纏着紗布，還隐隐能夠看到滲出的血跡。

“......哥哥，”羅骁昀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壓不住好奇得小聲搭起了話，“你手出血了。”

路昊正倒了茶拿起杯子準備喝，聽見她說，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又是不冷不淡得“嗯”了聲。

羅骁昀被他這聲嗯給弄得更加忐忑了，她覺得路昊肯定是不喜歡自己，否則也不會一連兩句都單字敷衍了過去。

她也不知道是哪裏招惹到了對方，只能惴惴不安地抱緊了些杯子，鼓足勇氣又問了一句：“哥哥，你手受傷了嗎？”

她既然問了，路昊也就如實地答了。

“骨折，打了鋼針，傷口有點裂。”

“鋼針？”

六七歲的羅骁昀随着路昊的回答，有些茫然地望向了他的手臂，還沒辦法完全理解打了鋼針是什麽意思。

路昊沒再多說，她就自個兒照着字面意思琢磨了一通，突然間打了個寒顫，好像有人拿針往她身上猛戳一樣，疼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她忘了自己還抱着茶杯，手一抖，杯子就骨碌骨碌得在桌上滾了半圈，一路潑灑着沖路昊那邊奔去。

路昊迅速夠着杯子，下意識得起身往後退了半步，但還是沒能完全躲得開，被順着桌布流下來的茶水給淌在了衣服上。

羅骁昀整個人都吓懵了，坐在椅子上兩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她看着對方陰沉的臉色，心裏又絕望又害怕，跳得跟打鼓似的，話也說不利索：“我......我......”

羅骁昀“我”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整話，抽噎得抖着肩膀，終于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爸這時候正好推門進來，也不清楚自己離開的這十來分鐘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讓她哭得這麽傷心。

那天羅骁昀被她爸給抱在懷裏怎麽哄也哄不好，直到哭岔了氣兒才徹底消停。

而現在，她跟老師請了病假溜去會展中心看漫展，卻在肯德基補完妝後被路昊給碰個正着。

羅骁昀想不到還有什麽事情會比這更糟糕。

“......我待會兒再跟你說。”

她有些慌張地朝電話那邊說了一聲，匆促地挂斷收起了手機。

她哥沒搭理她，說話之間已經晃晃悠悠得徑直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羅骁昀一臉茫然地望着路昊離開的背影，似乎還沒弄明白眼下是什麽情況。

“你吃過飯沒有？”

她正躊躇着，坐在她哥對面的那個人突然開口問她道：“要不要坐下來再吃點兒。”

宋辰銘對路昊的這個妹妹沒多大的印象，只是路昊外婆去世的時候，在桐家院遠遠得瞧過一眼，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股子的學生氣。

祁銳聽他這麽說，抱着漢堡往裏頭挪了個位置，給羅骁昀騰了個座兒。

羅骁昀似乎還在猶豫，手擰着裙子往洗手間那邊張望了一下，又很快轉回了視線：“那個......我......”

扯謊逃課還撞上了她哥，這事兒可不怎麽好掰扯。

“可樂喝嗎，”宋辰銘看着她像小動物一樣警覺又惶然的神色，莫名覺得有點好笑，順手遞給了她一杯飲料，“加了冰的。”

羅骁昀有些遲疑，但還是伸手接過來抱在了手裏，目光裏帶着點小心翼翼得試探。

“宋辰銘，”對方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朝她張望的那個方向揚手示意了一下說道，“路昊的朋友。”

她脊背挺得筆直，端着那杯可樂點了點頭叫道：“宋哥。”

好不容易碰上了路昊的熟人，羅骁昀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比如路昊以前是不是老愛跟人架秧子打架，比如路昊是不是當真混過黑。

強烈的好奇占據了整個大腦，讓她一瞬間都忘了自己眼下的處境。

“我哥他......”

然而羅骁昀才蹦出幾個字來，就被離着兩個桌距離的一聲嘩啦響給打斷了。

她下意識得朝左手邊望了一眼——那邊桌坐着的是一對年輕男女，不知道在說什麽，穿夾克牛仔外套的男人突然猛地擡手，将桌上的餐盤給掀了個翻。

他對面的女人躲閃不及，被散落的薯條和飲料弄了一身。

“這是在外面，”女人似乎很惶恐，肩膀哆嗦着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視線很快就被湧上來的眼淚給模糊，“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

她話哽咽着沒能說完，就被男人揪住頭發逼迫着擡起頭來，臉上挨了兩個又響又幹脆的耳光。

“長本事了，啊，”對方邊嗤笑着，邊用指頭用力戳在了她的肩頭上，“敢跟我這麽說話？”

周圍的人看着這莫名的情形，也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紛紛起身往旁邊避讓生怕被牽連了進去。

女人蜷縮着身子，随着男人的動作踉跄着往後退，直到腳後跟碰到了臺階才顫顫巍巍得停下，聲音裏帶着壓抑不住的哭腔：“我錯了，真得我錯了......”

她其實也知道，就算這樣低聲下氣地道歉對方也不會有任何得動容，但又別無選擇。

身後臺階上的洗手間突然被拉開走出個人來，她幾乎是本能得沖上去抓住了對方的衣服，像是拽住最後一根稻草，死命不肯松手。

她的舉動徹底激怒了男人，立即被對方惱怒地拉扯着頭發給拖了過去：“你他媽想死了是不是？”

他硬生生地拽着女人正準備轉身，右手突然被攥住狠厲得朝後背一擰。

鑽心的痛感讓他倒抽了口冷氣，條件反射地甩開手來後退了兩步，皺着眉頭望着跟前穿迷彩外套身形高大的男人。

“你有病啊你？”

身高上帶來的壓迫感并沒有讓男人收斂幾分，反倒是更加嚣張了起來，伸手晃悠着食指，距離近到恨不得都戳路昊臉上去：“我們家的事兒你跟着攪和個屁，一邊兒待着去！”

路昊不是愛管閑事兒的那類。

生拽着他的女人雖然渾身打顫，哽噎得一句整話都說不利索，但顯然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從對方的手裏逃脫。

他随着女人畏縮的目光看向了幾米開外的兒童游樂區。

因為這場莫名的騷動，在那裏玩耍的小孩大多都已被自己的家長給趕忙抱走，只有滑梯上還站着一個六七歲的小孩，神情有些茫然地抓着護欄望着這邊。

“我他媽在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男人見對方還望向了別處，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的樣子，怒意登時就蹿了上來，罵罵咧咧得順手操起了身旁的椅子。

宋辰銘本來是遠遠得坐着瞧情況，見男人東西上了手，立即站起身來大步朝那邊跨去，丢下一句話來：“你帶着他離遠點兒。”

羅骁昀欸得一聲，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連忙伸手去拉坐在旁邊的祁銳，牽着小孩的手快步走到了門口才站住回頭看去。

頭一個照面打下來，宋辰銘給她的感覺還算溫和，可不知道為什麽，剛才對方起身走過去的架勢卻莫名得帶着點說不出的壓迫感。

椅子卷着風照着路昊的身上就猛砸了過去，但還沒碰到他人，就被路昊給握住椅子腿哐啷扔到了一邊。

男人啧聲往後退了半步，還沒來得及再進行下一個動作，又被迅疾地扣住手腕反擰着壓在了後背上，随即被按在了牆上抵住。

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宋辰銘才剛走到了跟前，事情就已經解決了。

路昊側過頭來，看着氣勢洶洶跨步過來停在跟前的宋辰銘，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怎麽了。”

怎麽了，宋辰銘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清楚對方一個人就能處理，卻在看見男人拎起椅子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來。

他望着路昊，突然沒來由得想起了五六年前，在女生宿舍樓下跟楊曉琦起沖突的畫面。

那會兒她找來撐場子的秦光被路昊給揍得臉上青腫摔坐在地上，趁着路昊沒注意，夠着板磚從後頭砸在了他頭上。

宋辰銘也是看着路昊一後腦勺的血，腦袋突然嗡得血液兀得沖頂上來，猛地跨過去揪着對方的領子就是狠戾的一拳。

他下手太重，秦光的臉上當時就見了血，裏頭的一顆後槽牙也被打松了半截兒。

如果不是楊曉琦在旁邊又哭又鬧吵嚷得厲害，讓他稍稍扯回了些意識，他或許會揍得更狠下手更重。

因為這件事，他被記過挨了處分，後來的一年安安分分得沒有惹事，才終于在畢業前消去了記錄。

宋辰銘一直覺得自己那時是太年輕太沖動，不願意再去回憶，卻從沒有去深想過當時的沖動，只是因為看到路昊被人給開了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