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他卻沒來由得覺着漫長。
其實宋辰銘想得很簡單,他不願意被餘靜牽着鼻子走,但又知道若不來點真格兒的,對方是不會輕易給他臺階下。
這群人之中路昊是最好的人選——即使沒事先打招呼就拖他下水,他也不會跟自己計較什麽。
包間裏沉默了一瞬,随即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哄鬧。許胖子樂得把自個的手都拍得有些發麻,直喊道:“宋哥,你真厲害了!”
“在玩游戲,”他在這片吵嚷聲中松開了對方的衣領,笑了笑解釋道,“大冒險。”
路昊微微低頭注視着他,似乎沒多大反應:“是嗎。”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擦肩而過回到了方才的位子,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喝他的酒。
宋辰銘隔着張桌子坐在這邊,總覺得心裏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只是他還沒琢磨得清楚,就被許胖子兩三下拽回到了游戲中去。
這之後一群人又笑又鬧,直折騰到了淩晨一點,才勉強散了場。
一晚上下來,宋辰銘喝得不少,剛走出酒吧的大門幾步,就扶着邊上的路燈慢騰騰地蹲下/身來。
路昊在十字路口攔了輛車,又掉頭回來走到他跟前,伸手去夠他的手臂:“車來了。”
宋辰銘借着對方的力,身體有些晃悠地站了起來,大腦卻混混沌沌得難以運轉:“路昊......”
他想說剛才拿他當擋箭牌抱歉了,但話一開口思緒卻突然轉向了別處:“頭回你說的那個喜歡的人......”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但都不是他即将要聽到的這個。
路昊扶着他的手臂,平靜地打斷道:“是你。”
宋辰銘胃裏倒騰得厲害,整晚都睡得不踏實。
他醒來時腦子跟墜了鉛似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緩了十來分鐘,還是覺得昨晚的事像是在做夢。
路昊不在屋裏,不知道去了哪兒。
宋辰銘起身去浴室沖了個涼,又回到房裏拿起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撥了個號碼。
“我是說過有空出來喝兩杯聊聊天,”高驿環抱着手臂,側頭看着邊上熱氣騰騰的竹蒸籠,“但那也不是禮拜天的上午十點,在路邊的早點攤喝豆漿。”
“來不來盤包子,”宋辰銘伸手從筷籠裏抽了雙竹筷,“這家的鮮肉包味道不錯。”
“還是免了吧,”對方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盛着白豆漿的小碗,“你是不是遇着什麽事兒了。”
這個天兒不好聊,聊不好得崩。
“這麽說吧,”宋辰銘盯着手中的竹筷子,看了半晌緩聲開口道,“如果你有個認識了十多年的朋友,你們倆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七八年,關系好得沒話說,突然有天他跟你攤牌說對你有意思,你覺着該怎麽着。”
高驿喝了口豆漿,回答道:“青梅竹馬日久生情,挺正常的。”
“問題是這位青梅,”宋辰銘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他是個男的。”
高驿送到嘴邊的豆漿還沒咽得下去,直接嗆進了氣管。他別開臉用力地咳嗽了兩下,伸手扯了張紙巾擦嘴:“我看你還挺鎮定的。”
與其說是鎮定,倒不如說他是真的沒轍了,心裏亂得跟麻線似的,理都理不清楚。
小攤老板把包子端了上來,宋辰銘拿起最上邊的一個掰開,看着熱氣從裏面争先恐後地湧出來,蒸騰得他視線都有些模糊。
“你也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複雜,”高驿拿起筷子在碗裏攪了兩下,“關鍵是你對他,有沒有那個意思。”
“他不是喜歡,”宋辰銘頓了半天,才文不對題地回了句,“他是把那種感覺誤以為是喜歡。”
他跟路昊認識的時間太長,長到他們幾乎滲入彼此的生活,也長到足夠讓人産生錯覺。
他覺察得出路昊對他的好,但卻沒有感覺到這份好裏,有摻雜着別的什麽情感。
高驿聽着好笑:“又不是小孩兒了,還會分不清這個。”
見對方不搭話,他放下筷子跟他掰扯道:“如果你對他沒意思,直接拒絕掉不就行了,還瞎琢磨些什麽。”
說起來倒也輕巧,但究竟要怎麽開口,宋辰銘沒有主意。
路昊這天沒去別處,被老孟一個電話叫到了工作室處理漏洞。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天不說,還連帶着熬了個通宵。
眼瞧着窗外的天亮得都晃眼了,路昊才從轉椅上站起身來,去儲物櫃拿了衣服到浴室沖涼。
他沖完涼出來不過十分鐘的工夫,老孟就從裏邊的辦公室推門而出,大踏步走到他的工作間,抽了把椅子坐下:“我跟你說路昊,出大事了。”
老孟說是叫老孟,其實只比路昊大三歲。他那一臉的絡腮胡看起來挺老成,實際上除了編程是一把好手外,其他的事都一竅不通。
當初他叫上路昊一起做游戲時,工作室統共也才五個人,如今幾年時間發展下來,倒也能養活個幾十來號人。
路昊擦了頭的毛巾還搭在脖子上,握着鼠标操作着界面沒接他話。
“前兩分鐘俪俪給我來電話,發了好大的脾氣,”老孟一臉憂心忡忡地抱着手臂道,“說我昨晚答應了要回家睡覺,結果又在工作室待了一天沒回去。”
“我說這事情還沒做完怎麽走得了,她就在那邊又摔碗又砸盆鬧得......”
“上回發給我的附件,”路昊打斷了他道,“我弄完發你郵箱了。”
“哦,那個問題不大,只用......”
老孟被他帶跑偏說了半句,才反應過來唉聲嘆氣道:“你聽我把話說完成不成,上次她要吃甜筒我就說天太涼了吃不得,結果整整一天都沒跟我說話,這次還不知道要鬧騰多久。”
那邊隔間探出個頭來,伸着懶腰笑:“又在說你們家俪俪啊,老孟。”
“可不是,”老孟搓了搓臉很是無奈,“你說四五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麽心思,天天跟我抱怨說她心情不好有小情緒,眼睛就盯着家裏那個零食箱挪不動道。”
“那你就給她呗,小丫頭片子又吃不了多少。”
老孟嘴裏“啧”了一聲:“你倒是說,吃壞了肚子你給養着啊。”
他這邊聊得正起勁,那頭突然就有人喊:“哎老孟,有人找。”
他順着聲望過去,正瞧見一個肩上挎着單肩包穿白T恤的男孩,站在工作室的門口,饒有興趣地四處打量着。
“小蔣是吧,”老孟招手示意他,“這邊這邊。”
他轉頭拍了下路昊的後背:“跟你說件正事,我上個星期剛招的實習生,今年畢業的,你給我帶帶啊。”
說話間,那個叫小蔣的男孩已經走到了跟前,彎起嘴角笑道:“孟老師。”
“哎哎,”老孟擡頭去應他,摟着路昊的肩膀拍了兩下,“這是路昊,有什麽事就問他,嘴巴甜點讓他多教你點東西。”
路昊擡起頭看了一眼,瞧着年紀對方不過二十出頭,雖說已經畢業,但還是一股子的學生氣。
“路哥你好,”他笑起來時,眼梢跟着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我叫蔣乘,乘法口訣的乘。”
原以為事情很快就能給掰扯清楚,結果卻沒想打那天起整兩個星期,宋辰銘再沒跟路昊碰上過面,更別提什麽坐下來聊兩句。
要說事也是趕巧,他這邊琢磨着怎麽去找路昊說道說道,路昊他們那工作室就接了個大項目,一撥人忙得通宵達旦,幾乎都駐紮在了辦公室裏。
大半個月路昊就回來了兩次,拿了幾件換洗衣服又匆促走了,兩個人根本就聚不到一塊兒。
宋辰銘本來拿着這事燙手得厲害,頭兩天不見倒也莫名落了個輕松。可時間越拖越久,他心裏也愈來愈煎熬,總覺着這麽擱着不是個辦法。
這天中午做完事,宋辰銘站在公司走廊盡頭的陽臺上抽了會兒煙。
說是抽煙,倒不如說是恍神,他望着旁邊的雲松大廈怔了半晌,把指間剩下的半截煙撚熄在了煙灰缸裏,伸手去摸手機。
電話響了許久,久到宋辰銘準備挂斷時,才終于被接起。
只是聽筒那邊說話的不是路昊,而是一個溫和的男孩聲音:“路哥的電話落在辦公桌上了,你找他有事嗎?”
蔣乘剛來實習,是實打實的新人,項目的事他碰不上什麽邊,只能幫着打打下手。
他雖說經驗少,但學東西學得很快,做起事來也能迅速上手,只是偶爾編程卡了殼會去跟路昊請教。
路昊不怎麽搭他的茬,被問到了也只是蹦一句“自己去查”,便沒了下文。
蔣乘在他那回回都要碰一鼻子的灰,卻也不見着懊喪,再遇着了問題還是轉頭“路哥”“路哥”地在他跟前晃。
老孟瞧見了幾次,無奈地搖頭直感慨:“這還好來得不是個姑娘,否則天天這樣不知道被惹哭多少回。”
宋辰銘打來電話的時候,正好是吃午飯的當頭,工作室裏大多數人都去樓下的食堂吃飯,沒幾個人留着。
蔣乘就在隔壁桌整理資料,聽見路昊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着,下意識地轉頭過去看。
他視力很好,只一眼屏幕上的“宋辰銘”三個字就輕松地映入了眼裏。
“陳哥,”他望着那個名字,冷不防地開口道,“宋辰銘是誰啊?”
“怎麽,”被問着的那人就着轉椅,從隔間裏滑出兩步來,“路昊的電話響了?”
蔣乘伸手夠着手機拿到了手上,震動的感覺更強烈了些:“好像是找路哥的。”
“那是路昊的發小,”對方笑了笑又挪了回去,“你給他放桌上,待會兒他來了,跟他說一聲就是。”
蔣乘應了聲,依言準備擱回桌上,只是放到一半他就突然停住了。他很好奇,好奇路昊除了工作之外的所有聯系。
這份好奇促使他摁下了接通鍵,鬼使神差地送到了耳邊:“路哥的電話落在辦公桌上了,你找他有事嗎。”
意料之外的聲音讓宋辰銘不由得頓了半拍:“他沒在工作室裏?”
蔣乘就着接電話的姿勢左右張望了一下,那頭有個人剛吃完飯進來,瞧着他忍不住打趣地指道:“又找你路哥呢,喏,他在那邊的休息室補覺。”
他的聲音響亮,宋辰銘在電話這邊也聽了個大概:“那就算了,我隔會兒再打,麻煩你了。”
蔣乘“嗯”了一聲,電話随即被挂斷。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通話記錄裏的那個名字,直到黑屏才緩緩擡起頭,拿着手機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屋裏除了路昊,沒有旁人。
他就睡在深灰色的長沙發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百葉窗被放了下來,散碎細微的陽光落在身上,刺眼得讓他眉頭微蹙。
蔣乘握着手機在沙發旁蹲下/身來,光線稍顯昏暗,卻也足夠讓他用目光将對方的輪廓描摹清楚。
“路哥。”他低聲喊道。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幾近微弱。
他就這麽安靜地看着,直到腿都蹲得有些發麻,才突然伸手撐在了沙發上,低頭輕輕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