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下了朝，皇甫佑也不顧他如今的身份，一路跟着平安到公主府。
“公主回來啦……陛下……”
“不必多禮。”随手揮停了侍女的行禮，皇甫佑疾步跟上平安，“平安，這件事我們必須好好商量一下，你不能就這麽輕易地做決定。”
平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我知道你擔心，可是這魔門的事情必須有人出面解決，再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明白你心裏恨極了魔門，可是這樣貿然決定，你和家裏的人都商量過了嗎？他們都同意你這樣做嗎？現在你在明敵在暗，你也找不到再多關于魔門的信息不是嗎？”
“難道就要一直這樣被動下去嗎？！”平安厚道，眼睛已經微紅，今天那個徐大人在她的面前就這樣一味地認為唐蕭和魔門的那些人一樣，她卻無從解釋也無從辯駁，“難道還要等我身邊的人再受到傷害，一個接着一個離開我，都不願意主動去反抗嗎？”
平安轉過頭，絕色的臉上此時是痛苦萬分的表情，眼淚就積在眼眶中搖搖欲墜：“當年魔門中人害我墜下懸崖流離到極北，再遇到你的時候，曾經信誓旦旦的人已經将我忘得一幹二淨。好不容易敞開心扉，想要和唐蕭成親，白頭偕老，魔門卻又将他從我的身邊奪走。我的朋友、父母……我和魔門的血仇，非報不可。”咬着唇，平安看向皇甫佑，忍聲道：“你不要攔我，你攔不住……”
府中其他人都被驚動，紛紛出來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皇甫佑走到平安的面前，将她的雙手輕輕握住：“我知道的，這些被你壓抑了這麽久的痛苦。”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他看進平安的眼睛，“如果說之前什麽都不記得的我還會理性地考慮這些事情，但是現在，我不願意你受到任何傷害。你知道嗎？我們都再也經受不住更多的蹉跎，錯過了一次，我不願意再錯過第二次，不願意再分別第二次。”
平安心中驚訝地擡起頭：“你……”
“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你也不會一下子接受我。但是我答應過唐蕭，一直陪着你，守護你。答應我，平安，這一次千萬不要貿然輕易涉險，否則等修兒長大了，我便将位置讓給他以身殉情。”
府中一片寂靜，衆人的表情五花八門，但是他們也都知道，皇甫佑這話不是說了玩的。平安垂下眼睛，盛夏的風帶着熱氣吹來，兩人就這樣頂着烈日站在院中。本以為兩人會一直僵持下去，但是皇甫佑過了一會兒，身子一晃，撲通一聲倒了下去，讓平安渾身的血液冷了一半兒。
撲上去查看，發現他只是曬久了中暑，松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把陛下先扶到涼室裏去，取一碗冰鎮的酸梅湯和艾草來。”
齊盛看着平安不自覺間透露出的關切着急，雙目微眯，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皇甫佑過了一會兒才醒，又在涼室賴了半晌，直到府中張羅着吃晚飯，特地多準備了一副碗筷，他也就不客氣地留下吃飯了。
飯桌上衆人都是一聲不吭，平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皇甫佑一邊吃一邊不住地偷瞄那個絕美的人。
飯後平安卻是不知蹤影，皇甫佑着急想問，小暗香拉了拉他的衣袖：“平安姑姑是去後院的屋頂了，姑姑最喜歡到那裏去看星星。”
“暗香，姑姑不是不讓告訴……”疏影攔之不及，驚道。
暗香瞥他一眼：“聽姐姐的。”
疏影撇了撇嘴，不屑地轉過頭去，卻發現皇甫佑已經不見了身影。
這邊平安吃了飯便躺在屋頂上，晚風涼涼的吹散了炎熱之氣。夏夜的星空極為美麗，閃爍着迷人的光彩。突然身邊的瓦片一響，有衣袂的摩挲聲，某人在自己的身邊坐了下來。平安偏過頭看他，這一幕如此熟悉，只是當年的少年已經長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帝王，眉目間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份成熟。
“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似乎是知道平安心中所想，皇甫佑悠悠道，“以前我們也這樣看過星空，只是當時你什麽也看不見。”
平安聽他這樣絮絮的說這話，心裏難得有了一絲寧靜，這麽多年都是她一個人在執着着回憶，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還能夠有機會和他一起回憶。
“是啊，那時候還是你帶着我上的屋頂。我看不見，心裏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皇甫佑微微扭過頭，看向平安，風輕輕揚起她的發絲，她就這樣直直地看着天空的方向眼眸中倒映着漫天的星光。情不自禁地伸手想為她撥開額頭的碎發，卻冷不丁見平安轉過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
他輕笑一聲，縮回手去，那一聲笑也聽不出是自嘲還是什麽……幹脆放松了身體，在平安的身邊躺下，也一同望向天上。少女的香氣偶爾傳入鼻中，佑卻生不出半分绮念了。
“你曾經在信中跟我說，如果時隔多年我們還能夠有着當年的心情，就可以在一起……只是世事蹉跎，我們中間竟好像隔了無法逾越的鴻溝一般。”
“……此事還是莫提吧，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平安的聲音似是無奈又像是悵然。
兩人靜靜地躺了一陣，皇甫佑突然說：“平安，我吹葉笛給你聽？”
平安倏然轉頭看向他，兩人的頭挨着，氣息近在咫尺，皇甫佑率先支起身子：“你等我一會兒。”
被他這個提議一擾，平安方才迷迷蒙蒙的睡意再也不見了，坐了起來，愣愣地瞪着遠處。熟悉的葉笛聲在耳邊響起，自從唐蕭死後，她便再也沒有碰過音樂，每每看見那支又一次被歸還的長醉簫，心中的痛便無可複加。
當年是因為佑為自己吹過葉笛，所以才會喜歡同樣将葉笛吹得出神入化的唐蕭。此時卻是聽着佑的笛聲，去回憶已經永遠離開自己的他……
皇甫佑氣息不斷，清幽的樂聲在公主府上方回響，疏影和暗香停下寫字的手。
“真好聽……”暗香眼中浮現癡迷的神色。
疏影卻是有了一點難過：“讓我又想起了唐叔叔，姑姑現在一定很難過。”暗香一怔，眉眼也耷拉了下來。
而後院的屋頂上，佑看向平安，她清美的臉頰此時布滿了淚痕，眼淚如溪，自己卻好像渾然不覺，只迷茫地看着遠處房屋的輪廓。
一曲終了，皇甫佑俯身，輕輕拍了拍平安的肩：“我答應你的要求。”
平安回過神來，淚眼朦胧地看着這個英氣的少年，他專注地盯着自己的眼睛，說：“我同意放你去滅魔門。”微帶了繭子的指腹抹幹了平安的淚痕，“我不希望看見你哭了。不管你在不在我的身邊，都一定要是以前的那個平安，快意恩仇，敢愛敢恨。”
他說完便跳下了屋頂，仰着頭沖平安揮了揮手：“我先回去了，早點兒歇着。”
十指輕輕扣住身邊的瓦片，平安長嘆一口氣，或許真的像佑說的那樣，時間能夠淡化自己對佑的感情，也一定能夠撫平心頭的傷痕吧。
傳說中人死後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蕭，你也在其中嗎？那一定是最柔和最溫暖的那一顆吧。
第二天，皇甫佑便頒布了诏令，批準平安前往海西道解決魔門之事，所有的人事調配都全力配合平安的要求。
平安盡管有滅了魔門的心，卻還是知道魔門掩藏極深，必須小心為上。在诏令頒布後沒幾天，京城便傳出平安失蹤的消息，沒有人知道她如今在什麽地方，皇宮和公主府都派出大量人馬尋找。與平安一塊兒失蹤的還有那個襁褓中的兒子，昭陽王齊無塵。
皇甫佑獨自一人待着時，才将手中的小錦囊打開了，裏面薄薄的紅箋上是平安秀勁有力的筆跡：“二十日後清門動，已交由爹爹他們辦，一個月後，你只要派合适官員前往海西道安撫寨民即可。”
她當真有這樣的信心在一個月的時間裏鏟除魔門嗎？還帶着她的“兒子”？越想越不放心，皇甫佑咬了咬牙：“來人。”
第二日，皇帝陛下感染風疹，經太醫診斷需要靜養一個月，朝政便交由公主府謀臣與丞相國師等人共同主持。所謂公主府的謀臣自然是指林逸軒和清門紫部的一幹人等，自從平安與萬臨朝廷和解，清門的一些人便漸漸成為了萬臨的一把刀，到用時便會發出其耀眼的光芒來。有了用武之地，這一幫子年輕又老到的聰明人自然是大顯身手，即使沒有皇甫佑主持大局，朝廷政務也是井井有條。
在疑惑皇甫佑是否真的病了，又為什麽将大權交給公主府的同時，許多萬臨的老臣也感嘆清虞公主培養出了一大批人才，幾乎都比歷年的大舉選□的人才還要有用幾分。
平安并不是一個人孤身前往海西道，而是帶着龍玦麻月和符離符寂一起，麻月自知被師父施了借魂大法，害得唐蕭死去，這段日子裏幾乎比平安還要失落上幾分。此次正好是個可以将功補過的機會，她便纏着一塊兒來了。平安答應下來，海西道其他幾個人也知道她是無心之失，自也沒有怪她的意思。
現在衆人都易了容，符離符寂騎着馬，身穿學士服裝，俨然兩個偏偏讀書郎，龍玦伴了男裝負責駕車，平安自己和麻月則坐在馬車內，裝扮成尋常的婦人，旁人看起來不過是兩個得意後生帶着妻兒衣錦還鄉罷了。
麻月抱着無塵逗着玩兒，平安的手則是輕輕摩挲着懷中的一個黑瓷圓罐，臉上有一絲說不出的溫柔。
麻月看見平安這等神色，嗫嚅着說：“平安這是要送唐蕭回海西麽？”
“嗯。”平安輕輕點頭，“畢竟那兒是他的家。”
而且他們曾經約定過，要一起去彼此最喜歡的地方。以前，他已經陪着自己去了極北，這一次，換平安陪他回海西，去看看他口中那個美好的自由的地方。唐蕭記憶中的苗疆是那麽美，這也是平安不願意讓朝廷徹底改變苗疆的原因，她想永遠為他保存着那份記憶。
“娜娜……”麻月抱着的無塵突然向着平安伸出小手，口中吐出含糊的詞來，打斷了平安的思緒。平安将唐蕭的骨灰放進身旁的錦盒中，這才将無塵抱回自己腿上。
“娘娘……”無塵剛剛抓到平安的衣袖，便清晰地喊了出來。平安一驚，麻月已是驚喜地輕呼了一聲。無塵如今已經兩歲多了，本來周歲過去後已經會開口叫人，但是他的父母死去後，他便再也沒有開過口說話。
本來平安已經打算放棄讓無塵學說話的事情，現在他竟然又重新發聲了。小小的身子膩在平安懷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龍玦聽到響動，停下了馬車掀了簾子看，也是喜上心頭。
無塵的變化讓平安的心裏明朗了很多，這段旅程也不再那麽讓人難過了。兩歲多快三歲的小孩子，在尋常人家已經能夠簡單地說句子以表達自己的情緒，無塵才剛剛開口，路還很長，但是平安突然有了走下去的動力，她在兄嫂的靈前承諾過，會将無塵撫養長大。
看着這個未來都會叫自己娘親的孩子，平安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有責任為了無塵做點兒什麽。
“塵兒，好孩子。”将孩子摟進懷裏，突然有了為人母的感覺“放心，以後娘慢慢教你，讓你變成世上最優秀最幸福的孩子。”
仿佛天放了晴，麻月和龍玦都感覺到此時的平安好像想通了什麽，放下了過去心中的郁結，她倆的心裏也莫名地松了一口氣。平安這個主心骨能夠振作起來，他們的行動便會更保險，也會更安全。
龍玦放下簾子，重新将馬趕動，一行人又一路向海西趕去。
然而衆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身後，緊緊跟着一匹馬，上面坐着的赫然便是當朝皇帝，皇甫佑公子。但是此刻為了掩人耳目，戴了一個江湖中人常用的鬥笠，臉上也稍微易了容，掩住了姣美的容顏，換下平時的絲質長袍，穿着一身細麻長衫。
他并不知道平安等人就在不遠的前方，也無意與他們會合，如果平安遇到什麽危險，他也好作為一個不确定的變因去保護她。
風雲将動，鳳娘在自己練功的魔窟中聽到外界的消息，冷冷地笑了兩聲：“洛平安，你總算要來了，你以為悄悄來，我便會怕了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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