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自從和平安他們的隊伍分別了,齊子漁和妻子帶着無塵快馬加鞭趕到了淮南城,順利找到了賣燒餅的老王,也順利找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的後院待着了。即使是封城查的日子裏,他們也順利在地道中躲過了一劫。
自那以後又是半個月的時間,中秋節将至,今年的中秋,齊家人是不用想着能夠團圓了,但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嘛。于是在中秋這一天,齊子漁悄悄地出來,準備買點兒小菜,帶回去沖沖黴氣,卻在路上遇到了一個熟人。
那人一眼便在人群中将齊子漁認了出來,快步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齊子漁驚回頭,看見是好友楚長清,這才松了一口氣:“我道是誰,原來是你,你怎麽來了淮南?”兩人走到隐秘的地方,這才說起話來。
“唉,來散散心,京城最近氣氛緊張的很,宮裏邊兒各個岌岌自危,逼死了兩個江北的文官了。”他長嘆一口氣,“子漁,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怎麽突然間這齊姑娘就成了逆賊了?”
“我也是剛知道,平安是前朝清玄太子的遺孤,說是武玥城破那天生的,不是我的親妹妹。”齊子漁想到那天剛知道的時候,心中的起伏也再已無人可說了。
看見齊子漁俊美的眉眼間一點化不開的愁意,楚長清何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左右看了看,楚長清小聲道:“那你現在可是和他們在一起?”
“沒有,我和佳兒無塵單獨住在淮南,我也不知道他們在什麽地方。”
“這樣啊,你們住的地方可安全麽?”
齊子漁看着這個多年的好友眼中的擔憂之色,嘆了一口氣:“安全倒是安全,只不知道這城禁和追殺何時解除了。你是我的好友,我信你,你不會把我們的行蹤告訴朝廷的,是不是?”
“這是當然,我楚長清這點兒操守還是有的。”又看了看齊子漁低調的打扮,楚長清說,“你還是早點兒回去吧,若是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這又要暴露了。你是要買東西麽?”
“是啊,買點兒菜回去,順便給無塵帶些藥,孩子有些染了風寒。”
楚長清聽了這話,沉吟片刻:“我幫你買去,你告訴我怎麽找你便好,我給你送到家裏去。”
“……那麻煩你了,你繞到城西第十三戶人家的後院,再往南直走三丈,右手邊的那家便是。”将手中銀子塞進楚長清手中,看他點了點頭,齊子漁便離開了,很快身影隐沒在重重巷陌中。
離去的人行路匆匆,卻看不見楚長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來的陰沉表情。楚長清也是江北的人,只是從小便來了京城,即使是這樣,也免不了受了酷刑。他的脖頸之上還留着鞭子的淡淡痕跡,楚長清擡起手,捂了捂脖子,最重要的是,死去的兩個文官中,一個是一身傲骨的林益民,另一個卻是他那一身病骨的親哥哥楚長流。
楚長清答應了幫助朝廷尋找逆賊,并且說出自己和齊子漁自幼同窗,定然能讓他放下戒心。沒想到還真的讓他找到了,這個從小就那麽優秀的太學生,這個娶了公主的人,他的同窗,呵呵呵……他喉間發出嘲諷的笑聲。
兩刻鐘後,齊子漁打開大門時,驚訝地發現在門口的不是好友楚長清,而是一隊官兵,見他打開門立刻扭住了他的手臂。
“佳兒,快逃!”尚在內室的皇甫佳心中涼透,趕緊抱着孩子鑽進了密道之中,直接從密道的另外一邊出去,用平生未有的速度跑到了老王那裏,将孩子交給他:“老王,我們被發現了,孩子交給你,等平安他們來找的時候,就跟他們講,讓他們不管怎樣都要将我的孩子平安地養大。”說話間,喧鬧聲已近了,皇甫佳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絕決地轉頭離開,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卻哪裏跑得過那些士兵壯漢,硬撐了十幾丈便被追到。
釵裙撲地,粉面染塵,眼中盈着淚卻硬是不讓其流下,一眼也不看孩子的方向。
“還有一個小的呢?”
“塵兒不在我們這兒。”齊子漁恨恨地盯着站在官兵身後的楚長清,“你為何要背叛我們!為什麽?!”
楚長清不帶任何感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陌生人:“有些理由何必問得那麽清楚呢?結果是我背叛了你,你知道這個就夠了。你那個病了的孩子在哪兒呢?”
“不知道。”
“……算了,遲早會找到的,先把他們倆送進京城。剩下的人一家一家的搜。”楚長清冷冷地發號施令,俨然是此行的領頭。
齊子漁便是再如何悔不當初,此時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希望即使他們夫妻倆有什麽不測,清門也能護住無塵。
話說老王飛快地将孩子藏了起來以後,看見他們夫妻倆被官兵帶走,趁人不注意将這個消息綁在鴉翅上,将那只不起眼的烏鴉放了出去。
在城中尋找孩子無果,楚長清暫時放過了齊無塵,跟着回了京。錯開不過兩天的時間,楚長清在高高的城門之上看到懸在絞架上的一雙人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造孽喲,好好的一個大才子和公主,竟然就這麽死了,還被吊在上面糟蹋。”
“聽說要一直挂在上面任鳥雀啄食,真是太殘忍了。”
“虎毒不食子,這皇帝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放過。”
“當年他的正妻不也是,聽說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楚長清依然聽不到那些話了,他終于死了,那個谪仙一般的晏小太學,齊大官人,終于死了。還像當年的清玄太子一樣,在城門上曝屍三日。自己的心中為什麽再也感覺不到快意了呢?
他不知道,日後每每夢回,齊子漁臨走時看向自己那失望的一個眼神都讓他驚醒,後再不能睡,過了兩三年,他也終因氣血空虧而亡。這是後話。
皇城之中一片死氣沉沉,尤其是深宮裏,剛剛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婿,逼死了女兒的皇甫淩沉默地坐在金殿中,一個人。是啊,一個人,藺媛和修兒被他軟禁在藺月宮中,皇甫佑也不再時常來,偶爾來了也是說完了話便走。是了,所有人都背叛他了,所有人,他珍惜的不珍惜的,都背叛他了。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想要窒息,想到自己做的事會想殺了自己,但是轉瞬,那一點點愧疚之心又一次被黑暗的想法取代了。一次一次的矛盾,越來越多的人在皇甫淩的面前死去,逼得他快要發瘋。
“現在那個人還在金殿裏麽?”藺月宮中,藺媛躺在床上,越發地消瘦了。
宮女顫顫道:“回娘娘的話,陛下一個人在金殿裏。”
“佳兒和子漁的……他們還在城門上麽?”
“是的,聽外頭的消息,說是沒有鳥雀啄食,有幾只鳥兒一直在驅趕着飛蟲,還有銜蠟裹屍的鳥兒。”
和清玄當年一樣,都被當做有神靈護佑麽?舊事重回記憶,藺媛轉頭将臉蒙進被子裏,無聲地哭泣。
消息傳到齊盛耳中的時候,這個久經風霜的老人家一個踉跄,竟是站不穩了,而晏大娘早已經昏死過去。而消息到了極北已是兩日後,平安看到許久不見的雪鹞,得到的卻是兄嫂雙亡,曝屍于城門之上的消息。
她的表情變都沒有變,只是眼神一寸寸變冷,直比天山上萬年的積雪還要寒冷上幾分。回屋取了筆墨,在一張紙上筆走龍蛇,然後将那紙條重綁回雪鹞的腳上,放它離開。
“平安?”
“回京城。我先行一步。”将那柄散發着寒氣的寒冰劍別在腰間,平安直接跨上棚子裏最好的冰原馬,一甩鞭子便連人影也看不清了。
其他人稍作整理,也匆匆跟了上去。此時唐蕭那種熱熱的感覺又一次出現,心頭還隐隐作痛起來,但是一想到平安想要單槍匹馬沖到京城去,便再顧不得其他。
半日功夫,那雪鹞便到了齊盛所在的清門總部,取下紙條,雲遙看到了上面的文字:“紫部橙部動,推他下位。”
紫部和橙部?!這兩個部門一動,整個萬臨都會毀了的。平安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不過三天,皇甫佑就忙得頭疼了,京城的幾個大的商行突然關門,銀莊也供需不足,物價飛漲,京城中人都怨聲載道起來。朝廷也動蕩不安,很多官員聯名要求廢帝,武将也在邊關之地造起反來。
平安一路過關,将那些前來阻攔的都打成了重傷,但是她生氣并不代表着會傷及無辜的人命,她只要皇甫淩的命。
趕到京城郊外的時候,突然有清門的幫衆抱上一個孩子:“大小姐,這是小少爺。”平安終于勒住了馬,看向那個不住哭泣着的嬰兒,這個不到兩歲的孩子,已經失去了疼愛他的父母。
将孩子抱進懷裏,無塵立刻便不哭了,小手抓住平安的手指,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小聲地抽噎着。
“小少爺哭了兩天,現在才終于停了。”
“塵兒,你放心,就算你沒有爹娘了,姑姑也會一直帶着你,永遠不離開你。以後你就做姑姑的兒子,好不好?”平安清冷的眼中,一滴淚滴落在齊無塵的額上,她看着這個還懵懂不知人事的孩子,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皇甫淩,你将我們一家子都逼得這般凄慘,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絕對!
将孩子負在背上,用鬥笠護好,平安又一次飛身上馬,策馬向城門下奔去。城門上面的守衛只見得一人騎馬而來,身後塵土飛揚,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經立在了馬背之上,絲毫不擔心會跌下來。
“是齊藥師啊,是齊藥師!”
到了城門之下,平安腳下輕點馬背,整個人已經飛身到了城門之上。附近看到的人都聚攏了過來,那如仙人般從天而降的齊藥師,衣袂飛揚,手中拿着一把寒氣凜然的劍。守城的有當年破城之戰的老兵,看見這一幕,竟仿佛看到了清玄太子重生一般,僵硬得連一點反抗能力也沒有了。
但是畢竟皇甫淩還活着,城門上也不乏新兵,此時不要命地沖着平安叫嚣:“大膽逆賊,竟敢擅闖京……”話未說完,他便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從城門樓上抛了下去,直撞到了菜農的布遮蓋上,還沒緩過氣而來,又是一個接着一個地壓倒了自己身上。
平安也不管他們的死活,雙手抓住那懸挂的繩子,一個施力,便将那兩具屍身拉了上來。被蠟封了的屍體沒有腐壞,他們還保持着生時的容貌,平安顫抖着指尖,在觸及他們的臉頰的那一刻終于忍不住,撲在他們身上痛哭出聲。壓抑了這麽多天的眼淚傾瀉而出,想停也停不住。
那個初見時宛如谪仙的少年,那個中秋宴上揮毫潑墨的少年,那個為自己傷過痛過的少年,還有深愛着他一直追随着他的三公主,終于還是不在了,留下了一個孩子,一個孤孤單單的孩子。
城門之上空無一人,只有平安的哭聲隐隐傳來。城下的百姓聽見,心中的傷悲也被勾了出來,想及見到的悲慘場景,想及這些日子的陰沉痛苦,一時間整條長安街竟是哭聲一片。
沒有人注意到她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只知道衆人的心中,終于埋下了深深的痛意,時隔了十五六年,新朝的劣行才被人們想起。當年誅殺了多少朝廷官員,害得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是怎樣讓他們溫潤的清玄太子慘死,讓太子妃縱火而亡。如今又是怎樣恩将仇報,将真心對待百姓的齊藥師一家逼得走投無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皇甫淩那個暴君所為。
動亂終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