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皇甫佑如今是越來也不想再進入皇宮了,淩帝已然誰也不信,即使是對着皇甫佑,也是直接下達命令。
“自從半個月前齊平安将其兄嫂的屍身收了,京城以及其他郡府均有民衆動亂的情況出現,國庫入不敷出,邊關的那些小國也開始蠢蠢欲動了。”
“還有各地的銀莊都抽不出銀兩來,朝廷的官員也頗有怨聲。”
“由于民衆的呼聲太過強烈,有些兵士已經自動叛……”
“住口!都給我住口!”皇甫淩怒氣騰騰地站起來,一掌擊在桌上,“每天每天事情越來越多,就沒有解決的人嗎?混賬!廢物!”
然而無論皇甫淩如何發脾氣,這些奇怪的現象就好像空穴來風,到處都有問題,卻又找不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唯一的可能就是,齊平安的反擊。但是一個齊平安,一個小小的齊家和清門,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就像皇甫淩每晚都做着被人刺殺的噩夢,卻毫無解決的方法一般,這個王朝的每一個角落都在崩壞,直接動搖着皇甫家族的統治。皇甫佑如今的所作所為已經不再是幫着淩帝尋找清門的人,因為他們就在人群中,到處都是,如影随形,每一個動亂的背後都有清門的身影。
皇甫淩高高在上,他也不管這些事情,而每天都會與那些問題打交道的皇甫佑,能夠真切的感覺到那種湧動在人群中的恨意。他現在忙得焦頭爛額,只是在忙于填補與清門較量時留下的漏洞,處理清門造成的一個又一個問題。皇甫淩一日繼續這樣的追殺,清門便一日不會罷手。
皇甫佑這才意識到,平安的聰明才智遠甚于他想象的那樣,當初蒼雪的事她是留了一手,若是她留在蒼雪國,怕是這萬臨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平安遲遲不動用清門的力量,就是不願意傷害她的父親想要保護的人民,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如果能夠讓皇甫淩徹底打消這種不好的念頭,她一定有辦法在極短的時間內将整個萬臨拉回軌道上來。
平安自然也知道,雖然自己有辦法補回百姓的損失,但是如果耗的時間越長,虧空就會越大。百姓沒有錯,沒有必要跟着他皇甫淩受苦。看來,是得親自去一趟皇宮,和那個人好好談談了。
兄嫂二人就被停放在江北的寒晶棺中,平安也将自己準備收養無塵的想法跟齊盛以及唐蕭等人說了,他們都表示贊同。等到這件事有了結果,再将兄嫂風光大葬,然後正式收養他。清門的新一冊《平安集》又開始印刷,這一次,孤山先生要慫恿文人們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情了。
兩天後,衆人都說,孤山先生認為很快淩帝便會坐不穩皇位,希求明君上位。文人應當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積極表達自己的想法。于是各地的文人學子開始衆說紛纭,分析利弊,而推淩帝下臺已經是必然之勢了。
就算再不願意承認現實,皇甫淩看着空空如也的朝堂,動亂不堪的軍營,紛繁無序的經濟,也知道自己的位置還是做到頭了。大勢已去,自己剩下的還有什麽?
“齊……洛平安,你狠!你狠吶!”
“哪兒有你狠吶?”溫柔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皇甫淩驚得跌坐在地上,全無一點兒皇帝的模樣。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卻覺得地下十幾層的寒氣往背上湧:“你……”
平安拔出寒冰劍,指着皇甫淩的喉間:“你的皇位,坐過瘾了嗎?”
“你想篡位?”
“哈哈哈,我對這個冷冰冰的位置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平安踢了踢龍椅,“你覺得這個這麽好?值得你用家人的性命來換?”
看他不知悔改的樣子,平安輕嘆了一口氣:“想必你已經不記得為你擋劍最後死于寒毒的弟弟皇甫洌,也不記得被你毒打一百大板,最後凄慘病死的皇後娘娘,也不記得被你逼得走投無路,唯有兵行險招的長子皇甫僖了,自然也不記得被你打入冷宮流放到邊疆,最後因病而死的韓嫔了。啊,對了,還有最近才被你害死的三女兒皇甫佳和女婿齊子漁。如果我的消息沒錯的話,你認為你這一切都是為了藺娘和修兒,可你現在還将他們軟禁在藺月宮中,一點也不相信他們。不是麽?”
“你就真的覺得,你為了這一張椅子,看着自己的家人一個個死去,分散,背叛……很開心麽?”
此時的皇甫淩陷入了重重的魔沼之中,思維混亂至極,她說的話好像都對,又好像都不對。媛兒,還有媛兒,他還有媛兒……還有修兒,還有佑……
看着皇甫淩時而清明時而渾濁的眼神,平安知道他離崩潰的時候不遠了。
“你當初說什麽來着,想要把一個沒有我的萬臨留給修兒,你現在還拿得出手麽?這一堆爛攤子。”
“平安,平安……”藺媛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平安,他已經瘋了,他已經瘋了……”
平安還沒回過神來,那個一向看起來柔弱,卻本是身懷着武功的女子已從她的手上将寒冰劍奪了過去。
“媛兒你來救我啦,媛兒……呃……”平安和剛剛進了金殿的皇甫佑都驚訝地看着這戲劇化的一幕。藺媛手中握着寒冰劍,直直地刺進了皇甫淩的心口:“你去吧,別再執着了,我會陪你的,這一輩子的情,我會全部還給你。”
又将劍往前送了送,皇甫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但是聽了她的話以後,臉上卻突然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媛兒,媛兒,我好喜歡你啊,你不要喜歡那個清玄太子好不好?媛兒,他不喜歡你的,我會對你好的……我會……”
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就閉上了眼睛,藺媛泣不成聲,将寒冰劍拔了出來。轉向平安和皇甫佑:“你們倆,是我最心疼最喜歡的兩個孩子,也是我最放心的兩個孩子,本來以為你們能夠走到一起,只是世事難料,誰也不知道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看了看死去的皇甫淩,臉上有追憶的笑容:“當年他喜歡我的時候,可傻了,可是我來不及喜歡上他,就已經将心給了清玄。這麽多年下來,沒有感情也是假的,可是他偏不信了。我的修兒,是我最擔心的孩子,他還小……我将他托付給你們,不管将來你們如何決定,一定要讓他忘了這些恩恩怨怨,一世無憂。”
藺媛說完了這些話,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然後迅速将寒冰劍抹上了自己的脖子,鮮血四濺,在平安眼中看來是紅紅的一片,就像那個多年未做的夢中,女人托付了自己最珍愛的人,希冀着她的一世平安。
他們一個接一個抛下了俗世中的煩怨,兩眼一閉便去了極樂世界,只留下一個又一個零丁的孤兒,承擔着獨自長大的痛苦。平安此時心中突然平靜下來,她大概知道當年娘親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送自己離開,然後一把火燒了産室的了。都一樣,娘親、皇甫佳,還有藺娘,他們三個都是一樣的。
金殿中一片沉寂,直到外面有人前來彙報新的狀況時,看見已經死去的淩帝和藺妃,再看看默不作聲的皇甫佑和齊平安,發出了一聲尖叫:“殺……殺人啦!”他還沒來得及跑出去,平安已經掃起桌上的一支毛筆,揚手擊中了他的穴道,将那人定在了原地。
轉眼看向皇甫佑:“這爛攤子就交給你來處理了,我先走一步。”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給你一個建議,不要再給我惹麻煩,還有,你可以先登基了。”
皇甫佑伸手想留她,她卻早已不見了蹤影。突然覺得自己很像當年夢中那個無助的人,伸着手,卻再也抓不住任何東西。
當天,淩帝因病駕崩,藺妃娘娘殉情身亡的消息便公示了出來,朝廷上下都暗中高興萬分。然而畢竟他是在位之時以君王的身份駕崩,縱使有百姓心中有怨氣,這江山卻尚未易主。所以皇甫淩的葬禮再怎麽簡單,與齋戒設壇上也是要做足了功夫的。
整個萬臨都沸騰了,清門的操控在不知不覺之中也停息了,不知道這是真的平息了風雲,還是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在江北清門,齊子漁和皇甫佳的葬禮終于舉行了,寒晶棺中的容顏栩栩如生,清門衆人沉默着,齊盛和晏栖霞、平安等人,都穿着纨素孝服。各種程序一一俱到,每一個細節都顧及周全,衆人都感覺到自己正在送兩個親人離去,穿過黃泉路,走過奈何橋,喝過忘川水,直走到世界的彼岸。
平安和唐蕭抱着無塵,在寒晶棺前雙雙跪下:“哥哥,嫂子,一路走好,無塵今後便是平安的親子,我和蕭都會好好照顧他,待他如己出,護他一世安好。”
用生命作出了承諾,平安才站起身來,看向齊盛。齊盛撫了撫寒晶棺,卻再也碰不到兒子的臉,飽經滄桑的他如今卻是老淚縱橫:“是爹爹虧欠了你們,是爹爹沒有保護好你們……”
三哭三送,才終于平靜了下來。齊盛轉過身,背對着寒晶棺:“送他們走吧。”
寒晶棺底部小蓋滑開,火光一閃,底層的火油便熊熊燃燒起來,整個寒晶棺燒成了冰紅的顏色,看不見裏面的光景。這個過程一直持續了大半個時辰,寒晶棺漸漸冷卻下來的時候,棺中僅剩的是一層薄薄的骨灰。将骨灰收集在了白玉盒中,供放在了清門的祭臺上。
那祭臺之上,最前面放的是清玄太子和青蘭太子妃的牌位,後面是些老功臣,清門老前輩的牌位,然後便是齊子漁和皇甫佳的位置。最後衆人在牌位前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算是結束了。
而在遙遠的京城,皇甫修和皇甫佑一身裹素,正在淩帝和藺妃的靈前守着,修兒尚小,但是也知道了其中的內情,他知道這些日子是父皇做了許多對不起別人的事情,竟是意料之外的乖巧。
“哥哥,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像娘希望的那樣好好長大,成為一個無憂的人。”
佑心疼地拍了拍修兒的小腦袋:“好孩子,好孩子……”
夜色深重,清門的祠堂裏仍然燈火通明。平安看了看那兩位坐在牌位前的老人家,這些日子就像老了十幾歲,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精神。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靜一靜吧。離開祠堂,在密道中兜兜轉轉,來到麻月的房間,自從之前麻月在鳳鳴鎮病了,到現在還是昏迷不醒,集清門之力也查不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平安走進她的房間時,發現符寂符離和龍玦都在,還由唐蕭也在。
“麻月還沒醒麽?”
“嗯,一直就這樣睡着。”龍玦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疲憊的表情,“我們幾個從苗疆出來的,從小就是一起長大的,麻月是我們幾個裏面最善良最沒有心機的那一個。如今滕清已經去了,麻月又跟着昏迷不醒,實在是……我們真的已經禁不住失去朋友的痛苦了。”
“之前麻月跟我們回苗疆的時候,一切都還是正常的,說起來,她其間離開了半天,也記不起自己去過什麽地方,會不會跟她的昏迷有關?”符寂突然說,這個線索讓平安心中的不安更甚。
“咳咳……”正說着,唐蕭突然咳嗽起來,臉上是不正常的紅,平安一驚之下将手覆上他的額頭和臉頰,卻感到異常的冰冷。再把了脈,卻沒發現任何奇怪之處。
唐蕭只是咳嗽了兩聲便止住了,平安這幾日見多了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的場景,她已經再也承擔不了更多的傷痛了:“蕭……”
“我沒事的,平安,剛才應該只是嗆了風,你看,我不是很健康麽。倒是你,最近瘦了這麽多。我不想讓你為我再分神,我應該做的,可是站在你的身後保護你。”
唐蕭說笑的樣子與平常無異,縱使心中再不安,也無從下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與唐蕭四目相對,平安扯了扯嘴角:“你自己說的啊,可不能出爾反爾。”
“嗯。”唐蕭堅定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