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此地不宜久留,但是平安還有一件東西一定要帶走,那本屬于父親的東西。平安看向淩帝:“陛下,趁現在平安還占着上風,想向您讨還一樣東西,平安寄放在你那兒很久了。”
“你占着上風?”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平安知道他是在倚仗自己的暗侍,但是很不巧,平安不打算再把他借給淩帝用了,她也沒打算殺了淩帝,那暗侍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比較好。
“梓園哥哥,你不用再留在宮裏了。該說的事情我都會跟陛下說明白的,你還是留在我身邊保護清門的大家吧。”
皇甫淩臉色蒼白,清門的人竟然離自己這樣近,近到随時都可以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殺了自己,他應該感謝平安沒有痛下殺手,以怨抱怨嗎?
黑影如風,停在了平安的身後,習慣了沉默的他沒有說話,平安安心地将後背交給他,這是皇甫淩做不到的事。看見皇甫淩微微顫抖的樣子,平安輕嘆一口氣:“有些事情注定了,人力還是難以勝天,我會離開京城的,殺我還是不殺我,在于你。”
“你要什麽東西?我不記得我欠你什麽。”
平安沉默了片刻:“是我親生父親的佩劍。”頓了頓,直直看進皇甫淩的眼睛,繼續道,“寒冰劍。”
皇甫淩和皇甫佑都倒吸一口冷氣,淩帝因為是站着的,一個不穩便跌坐在了龍椅上,緊緊抓着那扶手以求一刻的鎮定。是了,她的臉,她的靈氣和才華,不是他的女兒又會是誰的?臉上的舊傷冒着絲絲的寒氣,直透入骨,這是她的父親清玄太子留下的痕跡。
“修兒,去找你母妃,請她幫姐姐找寒冰劍。”溫柔地對修兒說,這宮廷之中,沒有平安想傷害的人,若是淩帝就此收手,她也不願意傷她。
修兒知道,平安姐姐絕對不會像父皇那樣做的,她要離開,修兒就要讓她安全地離開。修兒用力點點頭,奔向了藺月殿,卻在路上遇見了正趕過來的母妃。
“母妃,母妃,平安姐姐要離開了,她請母妃幫她拿寒冰劍。”修兒眉頭一低,“父皇真的想要殺平安姐姐……”
藺媛渾身一寒,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也無法阻止,親自去取了寒冰劍,帶去了金殿中。
“愛妃,你也知道齊平安是前朝的遺孤,是不是?”
“是,她是清玄和青蘭的女兒,我早就知道了。陛下,我以為你會網開一面,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想要趕盡殺絕……她什麽對不起你的事都沒有做過,若是沒有平安,我和修兒早就已經是死人了,你卻如此以怨報德麽?”藺媛眼淚直流,将劍交到平安的手上,“平安,你是個好孩子,前路艱辛,保重。”輕輕抱住她,便分開了。
平安看了看他們倆,又轉眼看了看佑,最後看向淩帝:“依依很喜歡紅影,我就帶她離開了,還有三公主,他們夫婦是無辜的,你忌憚我,但你若是因此傷害他們以威脅我,那麽我不會原諒你的。”
“平安,你能解忘前塵嗎?”佑突然問道,平安愣了一下,随即搖搖頭。
“……佑,你還是不要記起來吧,前事苦痛,而我,你也不必記起。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我已經決定嫁給蕭了。如果你想要幫我,就幫我拖住你的父皇一個時辰,讓我好離開。大家,後會無期。”
抱着劍盒,平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金殿,而陰梓園也慢慢地跟了出去。到了宮門外,兩人并騎着小黑,飛快地奔離了皇宮,風擦過耳際,平安微微眯了眯眼睛,身後那宮牆漸行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再見了,皇宮!再見了,皇甫家的人!
回到祈安居,平安廢話也不多說:“所有的事情都講明白了,而淩帝依舊想要殺我,我們必須離開了。”
雲遙自看她離開祈安居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叫人收拾東西了,只沒想到她竟将一切都挑明了。如今卻是非走不可了。
“清門在京城的其他人可以不用離開,因為根本沒有暴露,乍動反而有傷民生,不如留在這兒作為底牌。清門的其他部門也不用着急暴露,平安,我們大概就只有這祈安居中的人和一些紫部的部下需要辛苦些。”雲遙算了一算,大概有百十人的樣子。
平安卻仿佛在思考什麽:“雲遙姐姐,哥哥嫂子是留是走,還得問問他們。”
三公主的身份實在是特別些,萬一她要留,反容易讓淩帝作為人質。還有,至今平安的真實身份都沒有告知齊子漁,他若突然間知道了,恐怕一時難以接受。
“讓大家都過來吧,要抓緊時間。”
待衆人都聚到了主屋中,而氣氛極為嚴肅緊張的時候,連小孩子都不哭鬧了。平安站在正位之上,掃視一圈,揚聲道:“在這裏的各位都是平安最珍視的家人,現在平安有些事情想告訴大家,隐瞞了大家這麽久,若是怪我,便直說也可。”停了一下,見他們都凝神聽了,才接着道:“我的親生父親并不是齊盛爹爹,而是前朝的太子洛清玄,我不是齊平安,而應該叫做洛平安。蒙爹爹和雲遙姐姐将我養大成人,又給了我一個這麽溫暖的家,然而我畢竟是前朝遺孤。如今我的身份已經被淩帝知曉,他執意置我于死地,不願和平共處,所以我必須離開。”
看了看子漁哥哥,發現他果然極為震驚,但卻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看來他如今就算知道我不是他親妹妹,也已經不會再像當初那麽痛苦了。
“我今天在這兒是想征求大家的意見,我希望大家都能跟着我們離開京城,如果有舍不得離開這兒去跟我們過逃亡流離的日子的,也在這兒直說出來。”
祈安居中的人大多是清門的,或者是從小就跟着平安的老人兒,唯有三公主和依依是兩個變數。這種情況還是挺有意思的,皇家的兩個公主竟然都喜歡他們家的人,還有那一兩個皇子也是。
“平安,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們倆留戀京城,但是我雖然是淩帝的女兒,卻嫁了子漁為妻,子漁到哪裏,我便跟到哪裏。”皇甫佳搶先開口,手緊緊地和齊子漁相握。兩人對視之間,衆人都感受到了鹣鲽情深的決絕。
齊子漁轉向平安:“我們跟着你一起走。”
“我們也是,願追随小姐。”衆人都道,平安看着他們堅定的臉,心中微暖。唐蕭站在旁邊,從開始的驚訝,到現在面帶着微笑凝視着那個渾身散發出強大力量的少女。果然是自己深愛着的人,本就不是尋常的女孩兒,但不管怎樣,自己一定會跟着她到天涯海角。
平安松了一口氣,感到人群中有一道炙熱的目光,是蕭在看着自己。她對着他笑了笑,繼續道:“那大家趕緊收拾東西,趁城門未關趕緊走。”
未來的日子,平安也無法預測危險與否,但是不管怎麽樣,自己都要保眼前的這幫家人周全。衆人紛紛散去,唐蕭向平安伸出手,示意她拉着他的手跟上。平安将自己的手放進蕭的手心,和他并肩進了後院。
“蕭,連累你……”話剛出口卻被那人輕輕堵回了口中,用唇。平安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卻是溫柔地輕啄,試探着,誘導着,直到平安放下心防,溫順地閉上了眼睛,親啓紅唇縱容他将舌探入檀口,追逐游戲。
四唇分離之際,平安雙頰發燙,呼吸略有些急。一雙眼睛微帶着迷蒙的潮氣,一向清冷的臉蛋此時微帶着暈紅,竟有着別樣的風情。蕭輕輕握着她的肩,臉上也有些發紅:“平安,我是你的,不管你是什麽人,處于什麽樣的境地,我都不會離開你的,除非你不要我,或者我死了……所以,不要覺得是連累了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愛你,我的心只為你一個人而跳動。”
“嗯。”平安點頭,心中溫暖無比。
簡單地收拾了幾樣東西,衆人立刻騎馬的騎馬,坐馬車的坐馬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祈安居,向城門口出發,皇甫佑他們必定是花了不少心思阻了皇甫淩,現在城門還是大開着的。衆人快馬加鞭出去,城門口的人本來想攔着問,平安一現身,說了一句“搬家”後,又扔下一小包銀兩來,便大搖大擺地出了城。
一出城門,他們立刻加快了速度,一定要逃出三關。
宮中,皇甫淩的确被留住了,因為藺媛用簪子抵住自己的喉嚨,以死威脅他。皇甫淩雙眼如寒冰,又似絕望的獸:“你這樣威脅我,就是為了那個人的女兒!我這麽愛你,你也要背叛我。”
“她沒有錯,我是在阻止你做不對的事情,你放她走,我一輩子也不會背叛你。”藺媛淚水連連,決絕道。
皇甫淩從來沒有一刻感到這樣絕望,他無力地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也不再看藺媛。過了半晌,他疲憊的聲音才傳出來:“媛兒,把簪子放下,今日我不會去追她的,君王一言九鼎。你回去歇着吧,朕暫時不想看到你。來人,今後讓藺貴妃住在藺月殿,不要讓她踏出藺月殿一步。”
他竟對自己用了“朕”的稱呼,他終是傷了心,但是即使如此,也一定要保平安的無憂。
京城中大多人都在談論突然間人去樓空的祈安居,談論不再開張的祈安堂,還有那浩浩蕩蕩離開京城的車馬隊。走到街上,傳入耳中的關鍵詞就是“齊平安”、“祈安居”這些,但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他們走得這麽快。
“難怪前幾天祈安堂的大夫就把我的藥方轉到了回春藥店去,竟是要搬家了。”
“是啊,我這一身子舊病必須要人針灸,齊老大夫就把這針灸術教給了我那兒子,現在他們走了,我也不用擔心沒人給我治病。”
“是啊,他們知道我體弱,家裏又沒什麽錢財治病,之前一直免費給我治,現在要走了,還給了我幾十兩藥錢。”
……所有的猜測感嘆很快就有了回應,京城在第二天就大張告示,全國通緝前朝逆賊齊平安一行人,提供線索的賞金百兩。全城的人都極為震驚,有的人因財起意,有些人卻帶動了聯名上書為齊家人正名,一時間以京城為中心,議論的熱潮向周圍擴散。
平安等人日夜趕路,直到了隐秘處便兵分幾路,無塵、疏影、暗香和依依經不起太強的颠簸,尤其是尚在襁褓中的無塵,必須找個安靜的地方待着。衆人商議之後,決定讓齊子漁一家三口先單獨分開,前往淮南道。
“你拿着這塊玉佩到淮南祈安鎮的老王燒餅鋪,老王會帶你們住到安全隐秘的地方的。”齊盛看着自己的孩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我們一家人一定能夠很快團聚的。”
齊子漁知道帶着孩子對衆人來說也是拖累,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向齊盛和晏大娘磕了頭,便坐了馬車先行離開了。平安目送他們離去,看着一臉疲累的另外幾個孩子,輕輕蹲下來,将暗香拉進懷裏:“好孩子,辛苦你們了。”
“姑姑,我們都能堅持住的。”疏影也跑了過來,連依依也離了她一直膩着的紅影,跑到了平安的懷裏。
稍作休整,衆人再次出發,路上依次送走了清門的十二個少年,讓他們錯開時間分頭行動。一路逃亡一路離別,離開江北的時候,跟在平安身邊走在明面上的只剩下了幾個人,就連齊盛和晏大娘,還有林逸軒等人都留在了各地。
緊緊地握住身邊唐蕭的手,就算是會很危險,也不想放他離開,似乎只有他在身邊的時候,平安才能如此平靜地面對與家人的再次分別。洛銀輝和已經趕回來的龍玦麻月在暗中跟着保護,平安身邊只有唐蕭和化裝成随從的符離符寂二人。他們此時也不知道何去何從,只是趁追殺令尚未到達此地的時候租個房子稍作休整。
夜幕降臨,這個位于江北河北和極北三北交彙處的小城鎮叫做鳳鳴鎮,是個游商游俠頗多的城鎮,也是交通極為便捷的地方,人少的時候在這裏隐藏起來極為安全。在鎮中的一家清門的産業中住下,平安他們的舉止比正常賓客還要正常些,也不和管理此處的屬下作過多的交流。幾人都戴了人皮面具,穿着極北游商的衣服,倒也不甚顯眼。
入了夜,獨立的小院中,平安獨坐在石桌旁,月光清冷,照着這院子、這院中人,真頗有幾分寂寞的味道。平安輕輕摩挲着面前的劍盒,即使隔着紅木的盒子,在這盛夏之時還是能感到掌心透出來的絲絲涼意。
“平安?”月光明朗,唐蕭看清了她臉上的淡淡憂傷,忍不住出聲。他不想看見她難過的樣子,即使在處境艱難的時候。她聽得這一聲喚,轉頭看向唐蕭。
唐蕭坐到了石桌邊,看到了平安方才專注凝視的東西。從祈安居離開之前,她便将這個随身帶着:“這是什麽?”
平安不答,将手放到了盒子的搭扣上,打開一個口子:“我上次見到它是小的時候,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就是父親的東西。”将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柄沉靜的劍,安靜得仿佛睡着了一般,雖然只是一柄劍而已,卻讓人感覺到了它散發出的寧靜與平和。
在與齊盛分別的時候,齊盛鄭重地表示希望平安改回洛姓,以慰藉清玄和青蘭的在天之靈。平安自然答應了,改回了洛姓後,為避開追蹤以字為名,又當了洛清兒。
她此時說的父親,應該就是前朝的清玄太子了。
“寒冰劍?”
“嗯。”平安取出盒中的劍,微微一施力,寶劍便無聲地出了鞘。毫無瑕疵的劍身,冒出絲絲的寒氣,流光轉動,在月光下顯得魅惑無比。這才是它真正的模樣,優雅的,溫柔的,又帶着隐在身體裏不死不休的殺氣。
拔出劍,平安的身體突然動起來,用這寒冰劍舞起了清蘭長賦劍法。輕靈的腳步飛旋,身未動劍先至,有時腰彎成神奇的弧度,揚起素白的衣擺,長發散開,仿佛月中的精靈一般。唐蕭看着她,看她竭盡全力,全心全意地跳着這支舞,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惆悵。
等到平安舞完了整套劍法,轉過身時,卻看見那一向笑着的少年眼中落下一滴淚來。兩人就這樣靜靜對視着,直到那滴淚痕幹了,唐蕭站起來,将平安擁入懷中。
“聽人說,這套劍法是我爹娘創的,還有一套簫譜,叫做清蘭長賦。當年他們一個吹簫,一個舞劍,是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那一定是很美的場景吧。”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在白蝶谷竹林裏的事情,那也是值得紀念一生的記憶,只屬于他們倆人的記憶。
“平安,教我那首曲子吧,你不是把長醉簫送給我了麽?以後,我們也一個舞劍一個吹簫,好不好?”唐蕭用手梳理着平安微亂的長發,柔聲道。
平安緊了緊手,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