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然而,第二天中午,淩帝又把許紫夜和陳子墨宣了去,這一次可就不像之前那麽和顏悅色了。
金殿在午後并不能投進多少陽光,相比于早朝時的明亮,顯得有些陰暗空冷,而此時皇甫淩高坐在龍椅之上,許紫夜和陳子墨就跪在金殿冰冷堅硬的石板之上。良久的沉默讓他們不禁有些擔心自己昨天的話是不是有哪裏沒有處理好。
終于,淩帝開口了:“你們可認識齊平安?”
兩人心中大驚,淩帝到底知道了多少?現在是在試探自己麽?
“她是名滿京城的齊藥師……”
“還有呢?”沒等陳子墨把話說完,淩帝提高了聲音,追問道。
隐在袖中的手握了拳頭,陳子墨和許紫夜對視一眼:“沒有了。”
淩帝像看着沒有生命的東西一樣看着低頭跪在下面,腰杆子卻挺得很直的兩個官員。平時他們隐在衆多朝臣将領之中,沒有什麽特別的業績,此時看他們,卻似乎蘊藏着頗強的氣韻。但是,他們竟然敢騙自己!冷哼一聲:“我都已經知道了,你們卻沒有放聰明點老實交代。這下看來,這齊平安還當真有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
兩人臉色一白,是他們說錯話了……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麽了?銀牙暗咬,陳子墨率先開口:“陛下,我等自脫離了清門,便不再是清門的人,就算認識也只能當做不認識,熟悉也只能當做不熟悉。齊藥師本是清門大小姐,這自然是沒錯,但是這和我們無關。”
“哦?”淩帝卻無動于衷,“你這麽着急做什麽?我親封的齊藥師自然不會是什麽歹人,就算有什麽秘密在身,恐怕也無傷大雅,我堂堂一國之君,怎麽會跟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
兩人聞言,剛剛松了一口氣,便聽見淩帝冷聲道:“但是,你們倆可不是小孩子,公然犯下欺君之罪,其罪當誅。來人吶……”
門外跑進十幾個侍衛來,便聽淩帝命令道:“給兩位愛卿上枷……朕這次把你們的命交給你們自己,賞你們每人兩百大板,若還是活着,便可以離開這裏,若是死了……帶出去吧。”
“是。”五大三粗的侍衛齊聲應道。
兩百大板,若是許紫夜,或許還能留得一口氣在,而偏文弱些的陳子墨,怕就要命喪于此了。陳子墨的臉色慘白,緊緊抿着嘴唇,倔強的眼神讓見者都心中一顫。
“子墨……”
“紫夜,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今天怕是要留在這兒了。”和許紫夜對視,眼中是深深的情誼,他們不是愛人,卻是彼此的扶持和依靠,“我終于,實現我的價值了。”
許紫夜性子強,此刻卻覺得喉嚨酸楚難受,來到京城之中做官,本就做好了随時為清門、為大小姐付出才華和生命的準備,可是想到自己的朋友會在身邊死去,心還是好痛。
兩人再次被皇甫淩宣見的消息一開始便已經被陰梓園傳給了雲遙,平安渾身一震,在雲遙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騎上小黑,一路狂奔向了皇宮。但是到了宮門之下,反而勒馬不前了。
就這樣闖進去,連他們現在是什麽情況還不知道。若是能夠知道具體的事情就好了。這樣想着,平安幹脆将小黑拴在了隐秘的地方,自己收斂了氣息,飛快地提氣,越過了宮牆,落在了皇宮內。貼着牆快速移動着,站崗的侍衛只以為是一陣風吹過,平安已然到了皇宮內院。碩大的皇宮,此刻在平安眼中實在是讨厭,這樣怎麽找才好?
無頭蒼蠅一樣亂轉顯然不是事,一向淡定的平安此刻也忍不住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突然,似乎有人用傳音秘術告訴自己,許紫夜和陳子墨兩人剛被帶到皇宮西南角上的邢園實行杖刑。
那神秘人應該就是雲遙姐姐的消息來源了,平安也沒有再花時間多想,飛快地趕往了邢園。趕到那兒時,杖刑剛剛開始了不久,陳子墨的臉色蒼白的很,額上直冒冷汗,但是好在還沒有受太重的傷。平安撿起十幾塊石頭,手一揚,那些石頭擊在侍衛的穴道之上,他們便在陳許二人眼中一個個都倒下去了。
平安再沒感覺到有別的什麽人在附近,便從牆頭跳下去,飛快地解開綁住他倆的繩子,雙手一掰,便将實木的枷鎖直接分開了:“沒有時間多留,我是來帶你們離開的。”兩人都沒見過平安本人,只是通過其他的渠道聽到她的消息,此時他們不知底細,擔心是用心不軌的人想将他們逃走的事情嫁禍給清門,便搖了搖頭,表示不離開。
無奈地白了他們一眼,平安亮出了清門令牌,這是她專用的,所有清門部下都認識。兩人傻眼了,反應過來時立刻跪了下來:“大小姐。”
“少廢話了,跟我走,你們出去了就去祈安居,或者去清門的任何一個産業待着,暫時就不要出來了。”
“是。”心中大定的兩人知道時間緊迫,萬一有人來将他們抓個正着就慘了。平安直接将他們倆也扛了,也不管自己還是個女孩子的形象,直接故技重施,再來個絕頂的輕功,将兩個大男人運出了宮外。
“你們快走吧,我待會兒還得再進去一趟。”
此刻大小姐在兩人的心中已經是偉岸高大、光輝燦爛的形象了,陳子墨揉了揉眼睛,由許紫夜輕扶着離開了皇宮。
平安長舒了一口氣,趕到栓小黑的地方,理了理衣服和微亂的頭發,不緊不慢地坐在小黑身上,重新回到了皇宮大門口。淩帝,我平安和你談判來了,接招兒吧。
“齊藥師怎麽來了?”
“麻煩侍衛大哥代為通報一聲。”
在門口等了片刻,宮門便開了:“宣齊藥師。”
将小黑扔給那侍衛,平安徒步進了宮門,腳下用了些輕功,沒見怎麽走,人便已經到了金殿前。
待平安進了殿,發現除了淩帝外,皇甫佑也在。看見平安進來,他眼中頗有詫異之色。平安卻沒有行禮,連見長輩之禮都沒有行,她今天是來談判的,不必太給曾經傷害自己的人太多面子。
淩帝也沒有将惱色擺在臉上,只是平淡地問:“不知平安今天來所為何事啊?”
“讨說法來了。”清冷的聲音在殿中回蕩着,驚得皇甫佑倏然轉頭看她。
皇甫淩雙目微眯,配着臉上的傷痕,顯得頗為凜冽:“你倒是說說看,想讨什麽說法?”不急不緩的語氣,卻蘊含着危險的氣息。平安全然不懼,他既然動手傷害和她齊平安有關的人了,自己就沒有必要再隐忍下去了。反正清門此時看起來也已經暴露了,平安此行只是想要看一看,她和皇甫家、和萬臨的關系,究竟會淪落到哪個地步。
也不說話,平安從袖中取出什麽東西,手一揚,清脆的硬物相碰的聲音響起。插在青石板上的兩個青黑色箭頭,正是皇甫淩出品。
“敢問陛下一句,你為何要殺我?”
皇甫佑無聲地倒吸一口冷氣,看了看那小箭頭,又看了看平安,最後盯着自己的父皇,想要看出什麽答案來。山雨欲來風滿樓,此刻皇甫淩的表情陰沉的厲害,他并不是沒有想到平安會來,但沒想到她會将暗殺之事直接放到明面上來說。
這是最終攤牌了麽?暗侍隐在房梁之上,心中很是不解平安的用意。但是平安也的确并沒有什麽用意,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皇甫淩卻突然笑了:“平安啊平安,你又是怎麽得知是我要殺你?你如此忤逆,就不怕我當場置你于死地……”話說到這句時,平安輕笑,也不回答他,只笑眯眯地看着他。皇甫淩心中一驚,想到她的武功絕非尋常。
“陛下,你在怕麽?怕我會傷害你,怕我會傷害修兒,怕我會搶奪你的江山社稷,想要把危險扼殺在萌芽之中,所以先下手為強了?”平安嘴角勾起,聲音裏含着笑意,眼中卻是一片冰冷,“我對這皇位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一定要說我有什麽追求的話,那就是讓百姓過上安定平穩的日子,不必為帝王家的争鬥而煩惱。可是你偏不信我。”
皇甫淩沉默地看着她,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字字符合,讓他無從反駁。
平安繼續着自己的話:“我猜猜,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的呢?一定是我離開京城,而你在原本的靜王府中找到我給太子殿下的信件的時候吧。你正在坐着的那張椅子,竟是能将你的心改變得如此徹底,七年前我見你,你是一個溫和癡情的人,而現在我見你,卻只看到一個冷酷絕情的皇帝。”
“你說的沒錯,你的确聰明又讨人喜歡,可是你太聰明,太讨人喜歡了。有你在,修兒的皇位會坐不穩。”
……在金殿針鋒相對的此時,藺月殿中卻是另一番場景。藺媛已經一整日都沒有說話了,總是看着修兒若有所思的樣子,這讓修兒的心中很是難受:“母妃,修兒做錯什麽事了嗎?母妃不要再這樣看着修兒。”
“修兒,你過來,趴下。”
藺媛指指小榻,對着皇甫修說,眼中是複雜的情緒。見修兒乖乖趴好,她揮退了所有宮人,揚起手,巴掌重重地落在修兒的PP上。
修兒突然被打,身體的疼痛及不上心裏的難受:“母妃,修兒哪裏錯了,母妃為什麽要打修兒?母妃,嗚……”因為藺媛下手不輕,打了十幾下修兒便忍不住哭了,但是轉頭看向母妃的時候,卻看見了她撲簌而下的淚水和緊咬的唇齒。
“母妃……”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就算不是那麽愛皇甫淩,這個兒子也是心上割下的一塊肉。直打得修兒抽噎時,她才停下來,緊緊地抱着他哭:“修兒你為什麽,為什麽要告訴你父皇!你平安姐姐不想讓你記住的東西,你為什麽要告訴你的父皇!你不知道父皇會因此忌憚她,傷害她……”
“父皇……會傷害平安姐姐嗎?父皇不會這樣做的。我去問父皇,我不相信……”
“修兒,修兒!修兒你給我回來!”皇甫修卻已經跑得沒影兒了。藺媛頹然地哭倒在榻邊,清玄,青蘭,我對不起你們,我嫁的人和我的兒子終是成了傷害平安的匕首。
……“有你在,修兒的皇位會坐不穩。”匆匆跑到金殿後面的皇甫修想找父皇問個清楚,這一句冰冷的話卻讓他跌坐在了地上。他爬起來,向外看去,那殿下站着的正是他的平安姐姐,母妃沒有說錯,父皇想要殺平安姐姐,而原因正是自己。
有人在後面,衆人都感覺到了,皇甫淩一掀簾子,大吃一驚:“修兒?”
修兒面對他伸過來想要扶他起來的手,下意識地往後讓了讓,避開了。這讓皇甫淩心中一涼:“修兒你……”
“父皇,你要傷害平安姐姐……你真的要因為我傷害平安姐姐!我不要,我不要什麽天下了,我不要你欺負她!”
皇甫淩怔忪了片刻,突然仰天笑起來:“齊平安啊齊平安,你真是好本事,竟能讓一個乖巧的兒子這樣頂撞疼愛他的父親,讓那些人即使為了你死也不陷你于不義。真是好厲害啊。”
事情竟然發展到這個地步,是平安從來沒有想到的,本來只是想說她會主動離開京城,讓他不必再糾纏下去,這下看來此事是不會善了了。
“齊平安,我問你,清門到底是個什麽組織,需要成為那麽神秘的所在?你到底在裏面充當什麽樣的角色,有着什麽樣的目的建立這樣的門派?”
“清門已經解散了,不是麽?它本就只是個武林門派而已,只是建在了隐秘的地方,便讓你覺得可怕了麽?”
終于到了最後的話題了,平安心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能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就看自己應對如何了。
“報——陛下,兩位大人不見了,侍衛們倒了一地。”
淩帝雙目如電,死死盯着平安:“你……”
平安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神色來,繼而皺了眉頭:“又有什麽事麽?有兩位大人失蹤?”
“不要裝不知道,你們清門的許紫夜和陳子墨兩人,方才還在邢園……”
“他們兩人是誰?是清門的人麽?我并不認……噢,他們是以前被逐出清門的人吧,怎麽,這舊賬陛下也要跟我翻?他們倆是犯了什麽事兒麽,讓你火氣這麽大?”皇甫淩看她的表情純粹無辜,生氣之餘也覺得自己此刻無話應對。
“他們犯了欺君之罪,說認不得你齊平安。”
“他們本就不該認得我,出了師門的人自然是三緘其口,要不然江湖上的那些獨門秘籍、不傳之術豈不是都不值錢了。”平安也猜到之前大概是怎麽回事了,心中有了底,說話更有底氣了。
“平安,父皇也是因為太珍愛修兒,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你如今也平安無事,也不要太過苛責了。”皇甫佑輕聲說,這殿中的氣氛實在太過壓抑了,雖然聽起來大多是父皇的錯。
平安看向他,眼中卻是驟然冷了下來,輕柔地開口:“佑,這不關你的事,你不要插手。這個問題今天不解決了就會始終存在,不是我讓步就能夠解決的問題,決定權在淩帝陛下的手上。”看向淩帝,“陛下還是一如既往地想殺我麽?”
皇甫淩沉默片刻:“是,如今覺得,你非殺不可。”
金殿的時間在這一瞬間定格,平安無力地輕嘆一口氣,自己還真是不善于談判啊。
“陛下,那咱們這是要恩斷義絕麽?”有點悲傷的語調,象征着這幾年的緣分終結,最終還是落得刀劍相向的地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