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唐公子,居象館的雲姑娘來看小姐了。”府中的侍女輕聲道,唐蕭點點頭,用毛巾幫平安擦了擦臉:“請她進來吧。”
平安這一覺已經從初春睡到了夏中,在五月的最後一天,雲葭終于想通了一切,來到祈安居,跪倒在了平安的床前,忏悔了許久。後來,她便幾乎每天都會來一趟,疏影和暗香兩個孩子還挺喜歡和她一起玩兒的。
雲葭坐到唐蕭的位置上,幫平安掖了掖被角:“平安,今天哥哥回來京城,帶了不少淮南的小玩意兒,平安以前是住在淮南吧,你見了一定很喜歡的。還有淮南的桂花糯米糕,如果你醒來,我就分給你吃。好不好?”
她靜靜坐了一會兒,又繼續道:“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想通了以後,我突然發現自己之前真的好傻,為了一段無望的愛情就尋死覓活,若不是平安救了我,我恐怕就沒有現在的心情了吧。今天我看見佑了,雖然心裏還會有痛,但是也能夠面對他了。”将平安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雲葭放柔了聲音,“現在我只希望你可以醒過來,可以聽見我的道歉,可以原諒我……”
雲葭小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她如今接了設計刺繡花樣的活計,還是齊家的人主動提出來的,她爽快地答應,也正好聊以打發時間。
雲葭前腳走,後腳皇甫佑就到了:“平安還未醒麽?”他也是幾乎每天都來,但是卻很少進去,只是在外面看她一會兒便回。
唐蕭也不留他,沒有人會留自個兒的情敵在心上人面前多呆一會兒的,哪怕平安一直睡着。
平安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但是她卻遲遲未曾醒來,不知她的夢中有什麽值得留戀的東西,讓她流連忘返?唐蕭有時候會憂傷地撫她的臉:“平安,不要再睡下去了,你瘦了這麽多,該起床吃點東西了。”但是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黃昏的時候,祈安居的侍女幫平安換好了衣服,讓她坐在輪椅之中,由唐蕭推了出去透透空氣。平安自己不知道,在昏迷不醒的這三個月的時間裏,唐蕭已經帶着她幾乎游遍了京城的各個角落,只是夢中有燈火喧嘩,有野外清芳。而這個傍晚,唐蕭并沒有帶她去很遠的地方,而只是去了安國寺的後山,和祈安居很近的一片竹林裏。
安靜的竹林,偶爾有兩聲鳥鳴,唐蕭的腳踩在陣雨後松軟的泥土上幾乎沒有什麽聲響,只有輪椅的木輪與滾軸的摩擦聲,有節奏地響着。竹林中有一個供香客們休息的竹亭,因為時近黃昏又剛下了雨,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唐蕭随手摘下一片尚帶着雨珠的翠葉,抹淨了上邊兒的水珠,在平安的面前半蹲□來:“平安,我記得你喜歡聽我吹葉笛,我吹給你聽,你給我一個獎賞好不好?”頓了頓又繼續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呢,如果你喜歡的話,就睜開眼睛,我想和你一起過生辰。”輕輕拉住平安的手放在掌心裹住,然後便将竹葉放到了唇邊。
清越柔婉的葉笛聲穿越了竹林,回繞在安國寺的後山。去年在白蝶谷的梅林中,坐在輪椅上的是唐蕭,而現下坐在輪椅上的卻是平安。
唐蕭閉上眼睛,用一枚青竹葉吹奏出自己的心意,滿滿的愛戀,滿滿的思念。聲音停了,餘音尚環繞在竹林之中,唐蕭垂下眼睛,任手中的竹葉飄落。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他驚得回頭,見長睡的少女坐在輪椅上,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嘴角含着溫柔的笑意:“蕭,很好聽……生辰快樂。”
“平安!”毫無形象地撲到平安的身邊,将她緊緊抱進懷裏,“平安平安平安……我好想你……”他溫熱的手臂和聲音都微微顫抖着,平安沒推開他,将腦袋擱到他的肩上,輕聲嘟囔:“你當初剛見我的時候多乖啊,現在老是抱來抱去的……蕭,謝謝你,一直陪着我。”
“嗯。”唐蕭松開平安,就蹲在她面前看着她,“還好,你終于醒來了,我好高興,好高興。”四目相對,一時間兩人間流轉着的是溫暖的氣氛。平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我睡了很久吧。”
見他委屈地點頭,平安微微低下頭:“其實,我即使一直醒不過來,卻能隐約聽到你們的聲音,也能感覺到你抓着我的手的溫度,真的很溫暖。蕭……你願意一直陪着我,白頭到老嗎?”
“我當然……平安?!你這是在……向我告白麽?”唐蕭喜不自禁,又怕自己理解錯了平安的意思,自作多情,連忙緊張地看向平安,微咬了下唇,看上去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平安實在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但是卻直視着他的眼睛,輕輕地,卻又堅定地點點頭:“這些日子的事情我雖然不知道,可是以前的事情還是知道的。在我失去知覺之前,我一點也沒有想到別人,滿腦子都在擔心你會不會焦慮害怕……我不想再猶豫不決了,那不是我齊平安該做的事情。”
平安似乎還有話想說,但是又似乎是很難開口的話。唐蕭怕她剛醒來就勉強自己做太為難的事情,就笑着說:“你睡了這麽久,家裏人都急壞了,見到你醒過來一定很高興。我們現在回去?”說着他便站了起來,想到後面推她的輪椅,卻被輕輕地拉住了衣袖。然後平安站了起來,雙手抱住了唐蕭的腰,将有些發燙的小臉埋進他胸口,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說:“蕭,咱們挑個好日子……成親吧。”
竹林中立時多了一個石化了的帥哥,他圓張了嘴:“平安,我是不是……”不敢置信地看向懷中人,“我沒聽錯吧?”
平安幾不可見得點了點頭,又埋得深了些。“啊!”平安覺得自己腰上一緊,雙腳便淩空了。是唐蕭抱住她的腰,高興地旋轉起來:“天哪!我的平安,我的平安在跟我說成親!”他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喜悅,雙眼彎起,仿佛盛着漫天的星光。被他的毫不掩飾的快樂感染,也因為那深深的幸福感,平安也笑了,是他帶着自己走出了心淵,讓她感覺到自己的真實的內心和情緒,也是他成為自己這幾個月黑暗的夢境中的一線光明。
他們終于停下來,深深地望着彼此,探找着彼此的眼底靈魂的氣息。唐蕭在平安的額頭上落下羽毛般的一吻:“我好想立刻告訴大家。”
平安臉上一紅:“咱們這算是私定終身吧。”
“嗯,是私定終身哦,但是祈安居的大家不會在意這個的。”唐蕭又笑開了,“我真的好高興,我要永遠記住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永遠記住在這個地方,我的平安回應了我的心,還向我求婚了。”他一向直白,平安紅了臉,卻也不讨厭這樣的坦率。
這片竹林,這個涼亭,這個黃昏,兩個人選擇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道路。唐蕭摘了一枚葉子,也不知怎麽在手指上捏□弄,便編出了一個圓圓的圈來:“這是我們苗疆的風俗,在彼此鐘情之時,由男孩子送女孩子自己編織的指環,套牢對方的一生。”拉起平安的手,将那碧綠的小圈戴到了平安纖細的無名指上。
十指緊扣,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投射在兩人的身上,在地上拉出斜長的影子,緊緊相擁。
過了半晌,平安小聲道:“蕭,我肚子餓了……”
唐蕭帶着已然蘇醒過來的平安有說有笑地回到祈安居的時候,原本吵吵鬧鬧的祈安居整個兒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平安的笑臉。
“各位,久違了,平安回來了。”
又一次,祈安居哭聲一片,若不是唐蕭微微擋着些,平安怕是剛醒就要被這幫情緒激動的家人壓暈。終于将衆人都安撫了下來,平安長舒一口氣,拉住唐蕭的手,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倆忙着眉目傳情的時候,齊盛等人眼尖地看到了兩人和諧地拉在一塊兒的手。還沒反應過來,唐蕭溫潤的聲音就傳進了耳中:“還有一件事,我和平安想要和大家宣布。”深情地看了平安一眼,“我們倆已經決定在一起,并且準備擇日成親。”
衆人又一次石化,所有人都在消化着這個消息。雖然知道唐公子對自家平安情根深種,沒想到平安才剛醒,就已經作出了這樣重大的決定。齊盛有了些許心理準備,但還是頗為驚訝,而驚訝之餘,又為他們感到高興。沒有讓沉默延續太久,齊盛率先開口:“還是那句話,我相信你的為人,你的品性才能,對平安的情意,祈安居的大家也都看在眼中。我将平安托付給你了,你要好好珍惜。”
老爺都開了金口,平日裏對唐蕭很有好感的祈安居衆也自然沒有異議,一時間,氣氛再次熱鬧起來,所有人又圍到了唐蕭和平安的身邊,這一次,因為心中喜悅,也就不再抱怨他們的熱情了。這樣的愉快氛圍,在祈安居已經許久未曾有了吧。盡管還有衆多殘留的問題,卻因為又團聚在一起而變得簡單。
雲遙和逸軒對視一眼,她看着曾經襁褓中的小嬰兒如今已經有了嫁人的打算,竟是突然感覺到時光易逝了:“唐蕭這孩子是個好孩子,但願他能夠幫助我們實現平安的娘親的遺願。”
“一生……平安麽?”林逸軒點了點頭,追憶起當年,不禁道,“本來我覺得皇甫佑那孩子頗有些清玄太子以前的風貌,但是現在看唐蕭與平安站在一處,又覺得十分地般配協調。”
雲遙但笑不語,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樣,看着那難得顯出些少年青澀的一對壁人兒。
而後衆人商量過,決定在重陽節後,十月初十那天舉辦兩人的婚禮,正逢黃道吉日。
晚上吃了飯,雖然被唐蕭催着去休息,平安卻依舊賴着不肯睡:“我都睡了那麽久,你就讓我睜着眼睛吧。對了,蕭,你等等我,我有東西要送給你。”雖然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睡,房間也被整理過,但是裏面東西原本放在何處,現在還是在什麽地方。
平安再出來的時候,将手別在身後:“蕭,你猜一猜,我要送你什麽生日禮物?”
“我猜不出。只要是平安送的,無論是什麽我都會珍惜的,就算你什麽都不送,能夠看到你為了我而醒過來,就已經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禮物了。”一番話說得平安心裏甜甜的,手伸到前面來,掌心握着的是一支碧綠長簫,看起來通透晶瑩,絕非凡品:“這是我最最珍惜的長醉簫,你善樂器,名字裏又有蕭字,這個禮物是最配你的了。”爹,娘,這支簫送給蕭,應該不算是所托非人吧,“喏,收下吧,好好對待它。”
看得出平安對這支簫的珍視,唐蕭不是第一次看見它,這是自見到平安開始,她便随身帶着的一件樂器,而且也會時時看見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露出迷茫的神色。
沒有推拒,唐蕭将它珍而重之地接過來:“我還好好對待它的。”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也會好好地對待你的。”
第二天雲葭和皇甫佑相繼過來,平安和他們一一閑聊過,心中平靜,便如同和一般的朋友說話一樣,沒有什麽拘謹。其間唐蕭不時端上茶水,要不就是拿着帕子為平安擦汗,恨不得将平安貼上“唐蕭專屬”的标簽才甘心。
然而雲葭後來單獨對平安說的話卻讓她十分驚訝:“你說佑不是皇子,是你的親哥哥?”
雲葭點點頭:“那晚爹爹剛告訴我的時候,我想死的心都有,這也是我為什麽自殺的原因,但是被你救了以後,他們看着我不讓我一個人待着,爹爹看上去老了那麽多,我便漸漸看開了。幸好沒有釀成大錯,雖然心中有時候還會感覺難過,但是終究是翻過了這一頁了。”
平安突然想到了另一層關系,既然淩帝知道佑不是他的親兒子,為什麽又要立他為太子?難道是讓他代替修兒擋去外人的傷害?正好佑忘記了一切,怕是他早已打好了主意讓佑先當幾年太子,等修兒長大再讓位于他。這樣看來,淩帝殺自己除了因為這張與爹娘太過相像的臉以外,還有防止自己成為修兒日後的阻礙這個原因。果然是帝王無情,不,不能說他無情,畢竟他對藺娘和修兒的情意是怎麽也不能夠否認的。
送走了訪客,平安在院子裏靜靜坐了一會兒,心中有一個念頭已然成型。
“我們一起離開京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