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皇甫佑領着衆人趕到重陽坡的時候,雲葭已然三魂去了七魄,奄奄一息,眼見是沒得救了。
“雲葭!雲葭!你別死,你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
雲葭眼睛雖然還微微睜着,卻是漸漸地散了光芒。不能死,雲葭不能死,就算他皇甫佑再如何心裏沒有她,她也不可以就這樣死掉了。
“有誰,有誰可以救她……有誰……齊平安!齊平安一定可以救她的。”不知道為什麽,皇甫佑在這一刻突然想到了她,她能救,她一定可以的。
将頭上的束帶取下來緊緊綁住了雲葭尚在滲血的手腕,皇甫佑散着頭發便抱起雲葭疾奔祈安居,沒想到竟在路上遇到了正準備前往綢緞莊的平安。
平安看着眼前的景象,記憶一下子被拉回了七歲那年,那時候的他也是一身淩亂,懷中抱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女。只是如今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看出他抱着的是雲葭,平安立刻走過去攔住了他。
“平安!平安快救她,快救救她……”
總是心中有再多的感慨,此刻也沒有時間再想,查看了傷口,又翻了翻雲葭的眼睑,平安四望了一下,發現了一家名叫回春堂的醫館:“先把人抱到裏面去。”
一行人進了醫館的時候,那掌櫃的愣了一下,反射一般地開口:“哎哎哎,你們把個将死的人帶來作甚,這不是找我們的晦氣麽?”
“我會把人治好,名聲算你的。”居然又是那家醫館,這是什麽孽緣?萬事好像從頭倒放一樣,只不過大家都已經長大了。那掌櫃的頓時反應過來:“原來是齊藥師!這位不是當年的那位……”
“少廢話,準備個幹淨的碗給我。”掌櫃的見平安面色不善,立刻住了嘴,這些年沒見,這齊藥師的個性倒變得冷了些。再不敢多說廢話,掌櫃立刻前去準備碗。
雲葭是因為失血過多,好在送來的及時,心跳尚未停止。點了她幾個要穴為她護住心脈,另外又多用了些內力促進她的造血,這才接過那小碗獨自進了後院。皇甫佑看她利索地點穴下針,心中想的卻是這個場景給他帶來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掌櫃的,你剛才是不是想說見過我?”
“是啊,七年前多以前,你也是像今天這樣抱了一個斷了氣的女孩子到我這小醫館來,齊藥師也是像這樣三兩下一點,然後喂了她一碗什麽汁,死了的人就活過來了。後來因為這事兒,我這小醫館名氣就好了許多。”
他話音剛落,平安便端了一碗藥血出來,紫紅的液體,帶着血液的味道和一種熟悉的香氣。待她将一整碗藥血都給雲葭喂下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沒事了。”皇甫佑聽她說話似乎頗為吃力的樣子,再看她臉色,也是有了些詭異的蒼白,雙唇泛白,一點血色也無,額上冒着細汗,這對于武功高如平安這樣的人來說是極為奇怪的事。
“你沒事吧。”
“沒什麽。我還有事要做,她待會兒就會醒來了,若是她醒來以後依舊要尋死,我就再也救不了她了。”平安看了看榻上的女子,救了她,那些是非恩怨愛恨情仇,都與她齊平安無關了,這是自己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京城的傳言長了八雙翅膀,平安救下雲葭的事情很快傳進了皇宮中淩帝的耳中。
“你是說她救了雲葭以後便格外虛弱?”
“是的,就像身受重傷一樣。怕若是此時有人襲擊她,她半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暗侍的聲音像是淩空傳來的一樣。皇甫淩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沉聲道:“你去……趁此機會,殺了她。”
暗侍氣息一頓,但是很快離開了。寂靜的金殿中,什麽聲音也沒有,皇甫淩一動不動地坐在龍椅之上,任夕陽的光線在他的臉上打下了陰影,深濃的,化不開的陰影。“媛兒,修兒,爹爹定會為你們母子除掉一切障礙的。”許是因為他太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絲毫不知簾後有人将這一切聽了個清清楚楚。兩雙素手十指尖尖緊攥着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平安走在路上,對自己現在的虛弱樣子實在是無奈得很。以前以為是身體太弱,放了藥血會變得這樣無力,但是如今徹底打消了這種想法。自己的這一身藥血,來得詭異,大概也不是什麽善茬兒。只是既然有奇用,便不管代價為何了。不過自己現在的狀态還真是危險吶,因為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青部平時跟着自己的幾個人最近都跟着銀輝去特訓了。
細細感受了一下,沒有發現有什麽心懷惡意的人在附近,平安才微微放心了些。今天約好了申時去找唐蕭一起吃晚飯,這一耽擱便遲了些,他定是又要擔心了。心中又是一陣難受,果然還是勉強了一點啊,下次還是費點力氣把人帶回家治吧,反正不會死得那麽快。
終于看到了綢緞莊的大門,平安向着迎出來的唐蕭揮揮手,也終于放下心來:“蕭……”後心一痛,所有想要繼續的話都止在了此刻。才剛想到的事情竟然下一刻就發生了,平安無力去管是什麽人想要刺殺自己,只是想跟那個臉色劇變的少年說一聲別擔心,但是就是這樣的話此刻也傳不出口。
那枝箭射偏了,但僅僅是刺偏了一根頭發絲兒的距離,就這樣顫悠着擦過了平安的心髒,穿透她的身體牢牢地釘在了門柱子上。她軟軟地倒下,被沖過來的唐蕭抱在懷裏。
唐蕭從來沒有體會到過這樣的感覺,上一秒還在笑着跟自己打招呼的意中人,下一秒便被冷箭暗傷,在自己的面前倒下來。這一個瞬間,好像世界都塌了下來,讓他差一點停滞了呼吸,和她一同昏迷。
她一向是最愛幹淨的,此刻前胸後背的白衣上都暈開了大片的血跡。唐蕭抱着她,最初的慌亂之後竟是異常的清醒。這個時候該怎麽做……點了平安的大穴,将她抱進了綢緞莊的裏屋,在床上放平。
其他人也飛快地反應過來,飛奔向最近的祈安堂找大夫。
等到祈安堂的人趕過來的時候,平安竟是醒着的,雖然看上去虛弱的很,但至少是醒着的。平安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是感覺除了自己的心髒,身體裏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在支撐着自己,不讓自己因體力殆盡或失血過多而昏迷。手被誰抓在手中,那個人的面容看不清楚,但是好溫暖……是蕭嗎?
平安突然開口:“暫時……不……要,咳咳,不要張揚……蕭,我……會,會沒事的……”
唐蕭緊緊握住她的手,平安卻在說完這段話後陷入了昏迷之中。先到的這幫人幫平安穩住了情況,很快齊盛和他的兩個白部的直系下屬趕到了,帶着一大堆唐蕭見都沒見過的機關藥物,這大概才是齊家真正的醫療實力吧。
純度極高的消毒用酒,用酒作為燃料的無煙燈,将血液之類的東西輸送進人的血管的羊腸軟管,這些東西都是白部這些年研究出來治療外傷的高級用具,更不用提固本培元,提高血氣的各種靈丹妙藥。但是平安本身抗藥能力極強,一般的靈藥對她根本一點作用也沒有,唯有先将她的外傷處理好,其他的也只能看造化了。
由于平安的要求是不要張揚,外人只是知道齊平安遭了刺殺,卻不知道她傷勢如何,因為什麽又是被誰刺殺,各種奇怪的猜測都有,但是京城中人都突然對刺客憤怒了。不論是齊平安本人或是齊家的其他人,在京城人家有病有痛的時候都會盡心診治,有時候還會免費診治,在京中的名聲是極好的,而刺殺這樣的好人的人,自然就是壞人。
皇甫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下子沒站穩,若不是扶住了身邊的椅背,怕就已經跌倒了。他顫抖了失色的唇:“什麽叫被人刺殺,不知生死?她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就這樣了?!”不,她離開的時候并不好,臉色蒼白仿佛随時會倒下來,自己明明應該陪她一程,讓她回去歇着……要不是自己堅持要她救雲葭,她也不會……
她會不會有事?她那麽堅強,應該不會死的,一定不會……
“你又用了同樣的袖箭?”皇甫淩冷冷的聲音帶着一絲厭棄,“也沒有讓她一擊斃命?你知道你給我留下了多大的爛攤子麽?”
暗侍跪在地上,沒有任何求饒的行為,那支箭,他是故意射偏了一點的。他不忍心殺了齊平安,那個仙子一般高貴的女孩子。可縱是如此,他也沒料到平安的體質甚是奇特,治療她所花的時間和代價都是別人的好多倍,風險也是。就算齊平安将來放過自己,如今眼前的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将平安的傷勢處理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輪流用酒精為她消毒傷口,防止傷口感染發炎,卻還是阻止不了平安發燒的狀況出現。好在她很快便退了燒,許是多年裏待在極北,積累在身體裏的寒氣中和了熱度。之後便再沒有什麽其他的狀況,算是穩定了下來,只是人還是不醒。齊盛等人這才沉默着在入了夜後帶平安回了祈安居,然後清門的高層聚在了一起,死死盯着桌上的那兩枚一模一樣的箭頭。
“他無論如何也要殺了平安,甚至不惜趁人之危麽?”
“我們只要抽掉在萬臨的商業,萬臨會立刻垮臺的。”橙部的堂主右手緊攥成拳,眼中冒着火氣。
洛玄雨一反平時痞痞的樣子,眼中閃着陰冷的光:“只要一個命令,我立刻将萬臨的皇宮炸個雞犬不留。”
“大家稍安勿躁,平安說了,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她肯定是猜到了這些。”雲遙的眼睛都熬紅了,“等平安醒過來,她說了算。”平安那麽善良,說不定就會原諒皇甫家了,但是就算是平安原諒了,也一定是要狠狠教訓他們的。
第一次平安昏迷是被滕清救了,第二次聽說是在極北險些喪了命,硬是熬了過來,希望這一次,她也能夠平安無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一定要保佑你們的女兒。
平安的房裏,放的是幾顆大夜明珠,此時正發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整潔的房間裏彌漫着淡淡的藥香,床沒有厚厚的帳頂,四面通風,但是有簾子可以拉動。平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蒼白的臉上尚未見什麽血色。唐蕭就坐在床邊看着她,輕輕抓着她的手:“當時我受傷的時候你那麽細心照顧我,可是你受了傷,我卻只能這麽看着你,什麽都做不到。你知道你在我面前倒下去的時候,我的心都疼得裂開了嗎?”
将額頭埋進那雙微涼的手中,唐蕭悶悶地說:“你那麽好,為什麽還有那麽多的人想要傷害你?平安,平安……我愛你,絕對不會,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做出傷害你的事情的。”
雲遙經過門口時,正看見唐蕭神情溫柔地看着平安的樣子。輕嘆一聲,這個平安無意間碰上的孩子倒是有情有義,算了,她的感情還是不要再幹涉為好,以前精心培養的皇甫佑,卻被一劑忘前塵全部抹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