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多年未來,皇宮還是一如從前的莊嚴,無論發生過多少血腥,這些豪華的宮殿還是那麽平靜。回頭看向高高的宮門,父親曾經立于其上,手執着那柄游龍一般的寒冰劍,大義凜然說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平安好想見一見那個如天人一樣的父親。
“齊藥師?淩帝和太子在大殿等……”領路的太監順着平安看的方向,卻什麽也沒有看見。
“有勞公公了。”清雅的聲音讓小太監微愣,卻見她已走到了前面,仿佛剛才未曾停下一般。
大殿中有五個人,當然絕不只有五個人。平安進來的時候便看見了高高坐在殿中金椅上的衆人。衆人自然也看到了依舊戴了帷帽的平安,清洌如泉的聲音響起:“陛下娘娘別來無恙,平安失職多年,還望海涵。”
小人兒果然沒有跪拜的意思,皇甫淩卻沒有絲毫覺得不妥,反而有莫名的親切感,倒是對她如此坦白地說自己失職感到意外。
“哦?那平安說說自己怎麽失職了?”聽那隐帶了笑意的聲音,平安忍不住腹诽,為什麽感覺這皇帝越發為老不尊了?
“平安聽聞祭天之時有刺客,未能及時為太子殿下診治,雖然太子殿下如今身體還不錯,但是平安還是有些自責的。”
不知道為什麽,聽平安對自己的稱呼從佑變成了“太子殿下”,皇甫佑莫名地有些不爽。
“哦?僅此而已?”
“因平安遠在極北,未能及時為淮南王爺治療……”
“此事就不提了。難得你回京,本是高興的事。”
“那平安就不提了。”
皇甫淩饒有興致地看着那頂帷帽:“那帽子是偵兒送的吧,聽說你們在極北見過幾次。”
“陛下好眼力,偵殿下和明珠公主都是平安摯友。”
“那為蒼雪出謀劃策的可就是你麽?”
此言一出,皇甫佑立刻驚訝地看向平安:“當真是平安?”那個阻撓自己大計的人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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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沉默了片刻,因看不見其表情,也不知她是何心情,大殿裏靜得讓人心慌,也讓皇甫淩不由自主地反思是不是說錯話了。
卻聽少女輕笑:“陛下何出此言?為何會認為平安一個小小女子有此等治國之才?平安不過是一個醫者罷了。”頓了一下,平安接着道,“陛下,平安之前有幾樣東西落在太子府中,不知陛下可知其去向?平安想要取回來。”
皇甫佑詫異地看向自己的父皇,平安怎麽會進出自己的府邸?又落了什麽東西在裏面?
皇甫淩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似乎意識到如今的平安再也不是七年前那個狡猾如狐卻單純大膽的女孩子了,她在質問自己為何向佑兒隐瞞她的過去的事。
“東西在朕的手裏,你說你不姓齊,那你又是何人?”
藺妃大驚,平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回來是為了報複皇甫家嗎?如今淩帝這樣質問,她又如何回答?不知不覺中,背上微微發寒。
平安輕笑:“平安不過是因着爹爹醫者父母心撿回來撫養的孤兒罷了,不過陛下竟拆看孩童信件,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皇甫淩沒想到被平安反将一軍,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起來:“平安不愧是平安,這張利嘴倒是絲毫未變,哈哈,別站着了,坐下說說話吧。”
“平安,坐到藺娘身邊來。”平安乖乖坐過去,這下話說明白了,皇甫淩也不會再追問什麽了,平安的意思也表達的很清楚,不管皇甫淩因為什麽不讓佑知道自己和他的過去,平安也已經不在意了。倒是藺娘冰涼潮濕的手提醒了自己,這個女子是真心愛過自己的父親,也是真心為自己擔心。反握住她的手,微施內力幫她烘幹冷汗。
皇甫修和依依也離開了自家哥哥的懷抱,跑到平安身邊來。平安看着兩個孩子,想到離開蝶谷時,娘的師傅單獨找了他們倆,離開的時候,這兩個孩子的記憶似乎已經被篡改,沒有去過清門,也沒有去過白蝶門,而僅僅是随着平安等人一陣游山玩水。紅影坦白說,是他去拜托師傅對他們催眠的,畢竟清門勢力太大,怕是會讓統治者不安。但是依依對紅影依舊親近得很,他倒也沒太在意。
皇甫佑見倆小的都愛粘着平安,無奈地笑了笑,平安是有這樣的魅力,連自己也……想到這裏,皇甫佑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平安,聽佑兒說你美若天仙,你那胎記竟是去了麽?可以讓朕瞧瞧麽?”皇甫淩突然道。平安早已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只坦然應道:“既然陛下有這等好奇,平安自也不必遮掩。”說話間已經摘下了帷帽,将絕世的面容展露人前。
皇甫淩在看到她的容貌時背上一下子被冷汗濕透,寒意從臉上的傷疤一直蔓延到全身。若不是尚坐在椅子上,怕是直接會跌倒也不一定。
“你……你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微顫的食指讓皇甫佑詫異不已,看向藺娘時卻見她也是一臉蒼白。
平安卻展顏一笑:“平安聽淮南王爺說,這張臉長得很像前朝清玄太子和太子妃,看來當真是如此。”重新戴上帷帽,“若不是因為爹爹說是在江北收養平安,平安或許真以為自己曾經是什麽皇親國戚呢。”
或許是平安的态度過于冷靜,皇甫淩也跟着冷靜了下來:“的确很像,朕若不是知道前朝的清玄沒有子嗣,怕也是會懷疑的。”
假到真時真亦假,如今似乎也沒有必要分得那麽清。只是皇甫淩看了一眼皇甫佑,當初隐瞞平安的事情看來是正确的選擇,不管平安是不是前朝遺孤,不管她是不是才華橫溢,單就因為她的這張臉,也不會留她在京城久待。
“既然來了,便到藺月宮陪你藺娘說說話,佑兒,你随父皇來書房一趟。”
雖然不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平安也不是太在意,到了藺月宮,也沒有久留。藺媛也知道這宮中隔牆有耳,只是淚水漣漣地抱着平安哭了一陣:“這些年苦了你了。”
至于皇甫父子倆這邊,皇甫佑看着一路沉默不語的皇甫淩,心中雖有些疑惑,卻也沒有主動說什麽。到了書房,皇甫淩才開口,提的卻是別的事:“你打算何時迎娶雲葭?”
“父皇?”皇甫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詫異地看向那個威嚴的男人,“如今佑兒還不想娶親……”
“廢話!你之前總與雲家的女兒出雙入對,還帶着她去了極北,一路上招搖不已,怕是整個萬臨的人都認定了雲葭是未來的太子妃。你總是不願意娶她,看你去了一趟淮南,倒是更堅決了些。”皇甫淩一番話說得皇甫佑面色蒼白,他頓了頓,眼睛微眯,再開口已是帶了狠勁,“你喜歡上齊平安了?”
書房中一片寂靜,皇甫佑想開口否認,話到喉嚨口卻又說不出口。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阻止自己說不是。
皇甫淩看着這個自己如今最得力的兒子,看他張了幾次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便已經知道了。
“算了,你只要記住,不管你如何喜歡她,你都不許娶她。”至于齊平安那個丫頭,自己再疼愛她,既然不能接納,也不能任由她幫別人阻撓自己,只有想辦法,讓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與其讓佑兒到時候傷心不已,不如趁現在斷了他的念想。
這一次宮中的會面會帶來的影響,誰也不能預知,就算平安想要不記前嫌,只為實現父親的理想,也未必能簡單地如願,畢竟人心是世上最難預測的東西。
雖然沒在宮中久留便出來了,天色還是已經暗沉了下來。平安如今夜盲之症痊愈,現在才有閑心逛一逛京城,雖然夜市的攤位還未擺全,平安已經能夠想象到京城的夜晚是如何的熱鬧了。
“青璃青雲,你們別總是在我身邊轉來轉去了,我現在想去巧香樓吃飯,你們要一塊兒來麽?”平安走了一會兒,突然停下腳步,沖着身邊賣糖葫蘆的少年和“行人”公子說道。兩人也停下來,不字還未成型,便聽平安微揚了聲調:“嗯?”
“是。”
這青部大概是最不知變通的部門了,相反的,倒是紅部和橙部的人最合自己的口味。平安這樣想着,舉步繼續向目的地進發。
平安終于來到巧香樓前的時候,不由得驚嘆了一聲,幾年沒回來,這巧香樓做得越發上檔次了,外面看起來就十分氣派,駐足觀看了一會兒,發現不時有一些不算生疏的面孔走進走出,都是當年居象館那條街上的大門大戶。不過真是奇了怪了,為什麽這些人不去全緣居呢?
而且平安發現了一個頗為有趣的現象,街上來來往往的有許多和自己裝扮類似的少女。直接走進巧香樓,衆人連一個餘光都懶得給,滿眼看過去,十個女孩子有九個帶着面紗帷帽。平安大大方方地坐下,招呼青雲青璃也坐下來。裏面的地方的确大了很多,裝修也別致規整,說書人站的地方周圍添了個樂器班子,倒讓這評書八卦越發有聲有色起來。
“咱大夥兒瞧瞧,早晨當年名滿京城,有起死回生之醫術的齊藥師剛剛回來,她那标志的穿着一下子變成了京城的新潮流。這又是為什麽呢?這位姑娘,你為什麽這麽穿呢?”平安饒有興味地看那說書先生就近拉了一個女子上臺,那女子将帽子一掀,竟是個富态的媒婆臉:“這還能為啥呀,自然是因為美男子都喜歡呀。齊藥師方進了城,那是一個壯觀吶!身後跟着齊刷刷十四個美人,左有溫柔體貼神秘男子噓寒問暖,右有當朝太子依依不舍顧盼流連,那真是天上沒有地上無雙的美事兒啊。我麻婆子要是能遇上這等好事兒,做夢都得笑岔了氣兒。”底下衆人哈哈地笑,平安算是聽出來了,這嘴皮子溜的,敢情是也是說書的。
有句話叫樂極生悲,衆人笑得正高興,突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你們這些人,不知有什麽好笑的,那齊平安算個什麽,也就是個醜八怪罷了。”
青璃聞言沉不住氣,想要反駁,平安微施壓力,讓其靜觀其變。這女子平安只覺得眼熟得很,一下子還沒想得起來是誰。
“太子殿下定是可憐她,我們家小姐可才是未來的太子妃吶。”衆人這才注意到她旁邊的女子,原來真的是雲葭。那說話的就是雲葭的貼身丫頭秋妝咯。許是因為她掃了衆人的興,有人當即有了火氣:“原來未來太子妃的丫頭是個口不擇言,滿嘴髒話的坯子,看來這太子妃的标準還真是低得很吶。”
雲葭的臉色難看起來,秋妝知道自己惹了衆怒,拂了小姐面子,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才好。雲葭礙于自己身份,沒有當衆發火,強忍了怒氣揚聲道:“是我這丫頭說話沒遮沒攔,也是我管教無方。只不過太子用情專一,還希望大家莫要诋毀他。”
平安嘴角勾起,看來這幾年她倒是聰明了不少,也是,在感情這方面,她本就聰明,也比自己更用心。
她們很快離開了,平安随便點了幾個小菜,倒也美味可口。至于達官貴人也來這兒,原是因為全緣居如今已經并入巧香樓了,聽說這兩家酒樓的東家老板是夫妻二人,因為吵架而分開經營,結果丈夫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兩家便幹脆合并了。
這兩家的老板都是橙部的人,而且是夫妻,這些都是平安事先聽說了的。只不過這合并之事,應該就有些杜撰了。既然這兩家合成一家,為了避免一家獨大使得朝廷觊觎,不久這京城就會出現另一個大的酒樓了吧。
放下銀子,平安起身離開,青部兩人又散進人群。巧香樓的二層上,一對看起來很普通的夫婦相依而立看着平安離開的方向。女子向往道:“那便是大小姐吧,屋裏那幫人還真是笨,除了大小姐,誰還會在大冬天穿這麽清涼啊,真想看一看傳說中的大小姐啊。”
“嗯。”男子低沉的聲音短短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