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長江以北的江北道雖只與極北道隔了一條山脈，卻有着不輸淮南道的人口和經濟。平安來到江北道的邊城雲際城時，看到了與淮南、京城和極北都截然不同的人文風情。
往來的商販絡繹不絕，但是這倒不是最主要的，在雲際城的大街上，随處可見的是佩戴了各式武器的武林人士，有蓄着絡腮胡的粗犷型漢子，也有白衣飄飄配了細細長劍的儒雅俠客。
平安剛從極北苦寒之地來到溫暖的地方，早已收好了裘襖，換上了一身頗顯端莊的荷藕色寬袖夾袍和淡青色闊腳長褲。因為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平安幹脆又罩上了一個純白的紗帽，遮住了清美絕倫的臉。問及江北道最好的打造武器的鋪子，不少人都推薦城南的張記。
張記武器鋪的老板正在擦拭着剛剛打造好的十只飛镖，忽見一個一看就氣質不凡的女子站在了鋪子門口，職業本能讓他立刻挂上了笑容：“請問姑娘要打的是？”
平安看到那幾只镖便大概對這個鐵匠的技藝有了了解，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遞給了張鐵匠：“請按照這張紙上所描述的打出一把刀吧。不知要多久才能完成？”
“姑娘，冒昧問一句，這刀是你使嗎？”張鐵匠看着紙上标明的重量，有些不可置信，再看見平安點頭，便不再多問，“大概要十日.....姑娘，或許是您标錯了，這是要打造一柄無鋒的刀嗎？”
“是，不必開鋒。”
真是奇怪啊，不開鋒的重刀，難道這姑娘是來打柴刀不成？
平安在等刀的這十日中每天都到城中流言八卦最多的地方轉悠，晚上還悄悄潛入官府查看近幾年的政策公文，越看越是心驚。這些都是皇甫佑的想法嗎？廣辦公立學堂，招收男孩女孩，贍養老人，辦繡坊這樣能使更多婦女擁有經濟來源的場所......
看得出來在推行之初遇到了極大的阻力，但是因為淩帝無條件支持，如今衆人已經享受到一些好處，也漸漸認同了這樣的做法。皇甫佑......如今的平安只能對你甘拜下風了嗎？
在京城皇宮中，皇甫佑的臉色卻并不如預期中的和悅，而是微微皺了眉頭，看着剛從邊關傳回來的關于蒼雪又一次改革的消息：“蒼雪有高人相助麽？”
“看來并不如佑兒設想的那般順利呀。”淩帝自經歷子離妻散的事情後，又失了堂弟，近幾年雖然在政務上有皇甫佑操心，卻還是一年一年的老去了。時間越久，越覺得自己虧欠這個兒子太多，因他恣意的個性，又覺得在與這個兒子讨論政事時才是最放松的時光。
“是啊，佑兒平日裏行動向來立竿見影，唯有蒼雪，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脫離了掌控。本來以為精神上的侵蝕是難以看出的，蒼雪卻突然提出了興學。雖說蒼雪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裏趕上，侵蝕蒼雪是時間問題，如果蒼雪再有什麽突破性的對策，萬臨便只能與其成為友邦而非掌控它了。”
“偵兒和烏籮公主的婚事近了......如果冠之以和親之名，或許便可以壓制住蒼雪了。”
“四哥不會願意這樣做的。”皇甫佑看向淩帝，“佑兒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與自己沒有尊卑之分。這也是佑兒甘心不做皇帝的原因。”
淩帝心中對這個兒子倒有些羨慕起來：“佑兒啊，你快滿十七歲了吧，要不要父皇先給你到雲家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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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佑心中一驚，擡起頭來：“父皇為何突出此言？”
“雲家姑娘也不小了，你再這樣耗下去，人家大好青春又怎會一直等你。你是為何一直不願放個準話呢？”
皇甫佑聞言垂了眼，聲音中說不出的空茫：“佑兒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心中還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偏偏又想不起是什麽。”
其實最近皇甫佑倒是經常做着一個奇怪的夢，夢中自己獨自在黑暗之中，沖着遠遠天空中唯一的一抹亮光伸手，喊着“等我，等我”。是約定嗎......
淩帝看着這些年越發俊美異常的代理太子，想到後宮中受到極好的保護的調皮卻聰明的小兒子，在極北鎮守的二兒子，在海南經商的大兒子，一種滄桑感油然而生。
“父皇一切都讓你自己做主，這也算是父皇能為你們做的事情了。”
在江北雲際城，平安的刀終于鑄造完成了，看着平安頗為吃力地将又重又鈍的大刀背在了背上，騎着雪白的馬兒離開，張記的老板臉上露出奇怪又擔心的表情。
因為鑄刀，平安從極北帶出來的錢財已經所剩無幾。便幹脆打出一個游醫的招牌，邊走邊賺錢。江北道武林幫派林立，街上行走的大多是武林人，時常發生一些決鬥，雲際城中也有不少專治外傷或者內傷的醫行。但是這樣的激烈競争當然難不倒平安，平安剛剛接了兩三個傷者，洛神醫的名頭便漸漸在雲際城往江北總督府的一條線上傳開了，并有向整個兒江北道發展的趨勢。
但是洛神醫總是居無定所，往往此處有了她的消息之後，人早已經不在這個地方了，沒有人見過她的長相，只知道是一個戴着帷帽的女孩，毫無武功卻背着一把極重的刀。
“一定是平安！一定是平安要回來了！”清門紅部将這樣的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整個祈安居的人都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洛紅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大小姐，只是聽說她曾經在淩霄閣救過場子，是靈珊的救命恩人。
“紅景，繼續查探，但是不要去打擾到小姐。紅影，你現在想辦法回江北道找到她，然後不要暴露身份跟在她身邊，”雲遙對着紅景身邊的紅衣少年說。如果說紅景是妖冶俊美的話，那麽小他十歲，今年才十五的紅影就可以算的上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他也是江北紅館裏的紅牌清館，同時是紅館的幕後老板。
紅影垂眸：“影兒知道了。”如果沒有掌門，自己早就淪為真正的男妓了，不管那個素未謀面的小姐是個什麽模樣，掌門的任務都一定會完成的。
紅影即刻出發回了江北，祈安居的衆人心情又忐忑起來，平安自之前子漁的婚禮那日寄了信件回來後就再也沒有過任何消息傳回來，也不知如今過得怎麽樣。而且為什麽傳言說她是毫無武功的呢？她明明就是一直在極北練功的。
“雲思城，清門就在這兒麽......是個好地方呢。”貌不驚人的少年看着被雲霧缭繞的青山環抱着的繁華城市，比之雲際，這裏明顯多了不少娛樂性的商店，比如酒樓妓館，還有各種賣奢侈品、香粉的小店。這裏應該分布了不少清門手下的店鋪吧，少年，也就是平安這般想着。
來的路上引起了太大的動靜，關于洛神醫的外貌描述也基本上定型了，而平安腰包裏的銀子也夠揮霍一陣子了，平安便定下了一間客棧，暫時将刀和游醫招牌收起來，取下帷帽戴了一面人皮面具，再稍加改扮，聲音微微低沉些，混入人群中就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子了。因為時近傍晚，平安之前一直沒能看看晚上的街景，幹脆吃了晚飯就在城中閑逛。雲思的武林門派更密集，其中良莠分別更加明顯，有的門派中人不思習武，日日笙歌，這些什麽紅館綠館便多了起來。
想及京城中的淩霄閣，平安不禁想進去看一眼。一轉頭，兩個大字“紅館”赫然入目。這個紅館的門口人不算多，卻絡繹不絕，想到這裏，平安便舉步想進紅館。
門口兩個白衣貌美的門童看着這個身形頗顯嬌小的少年走進去，鼻中只聞到一股子淡淡的好聞的藥香和冰雪的味道，不由得相視一眼，臉上都露出好奇地神色來。
平安進去以後心中一驚，內部奢麗的裝修，雅致的音樂倒是其次，為什麽明明是青樓，卻看不到一個女子？裏面唱歌的，跳舞的，甚至坐在客人的身上陪着喝酒，不時被上下其手的，都是容貌秀研的男孩子。
一個妖妖嬈嬈的小男孩見平安愣在這兒，便淺笑着走過來：“客人怎麽不過來坐，您是要欣賞歌舞還是.....”小男孩話說一半，輕咬下唇，偷看着平安，手也悄悄搭在了平安的腰上。
平安抓住男孩的手：“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小男孩被平安微微改變後顯得低沉優雅的聲音吸引，愣了一會兒，随即非常職業地說：“奴家叫玉兒，今年十三啦，客人您覺得玉兒小麽？還是覺得玉兒已經太大了......”說着說着，眼中竟泛出淚來。
樓上站着三個人，一個妖豔魅惑，長得與洛紅景有的一拼，卻極為不雅的撸高了袖子在往嘴裏塞葡萄，一個青衫儒扇，溫潤清雅，含笑不言，另一個卻是如冰如雪，遺世獨立，便是洛紅景和紅部的其他兩個重要堂主，妖豔的洛紅名專管江北的女子青樓，溫文爾雅的洛紅絮專管的是服務于女子的青樓，而咱們的仙童則是紅館的負責人。
“小玉兒真是越發長進，這小子絕對抵不住玉兒的攻勢。”洛紅名頗覺無趣，來這兒的男人都太虛假了，裝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沒一會兒就原形畢露。
“只是這個小少年似乎年齡太小了......”紅絮疑惑道。
下面玉兒還在用剛剛練就的姿态勾引着平安，卻聽見平安溫柔的聲音響起：“裕兒......裕兒今年也該九歲了。”
“客人所說的不是玉兒麽？”這還是玉兒第一次受挫，不覺有些洩氣。看的樓上人又興奮起來。
平安有些不是滋味：“你為何會在這裏？”
“玉兒自幼孤寒，又沒有一技之長，唯有這皮相還讨人喜歡......”
“我贖你離開，你可要跟我走？”平安見玉兒一臉驚訝，“不願嗎？”
“老板待玉兒如親人，玉兒不想走。”
“是嗎......這兒的孩子都不願意離開麽？”平安微微閉了眼，“罷了，你會些什麽？”
玉兒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主動權，只能被動的回答：“玉兒只會吹笛。”說着不待平安再說，便取了腰間的笛子吹奏起來。粉嫩的小臉上微帶着紅暈，菱唇微啓，雙眸微閉，但不忘敬業的不時用朦胧的眼神掃平安一眼。
平安看了一會兒，輕嘆一口氣，取了紙筆，在白紙上輕輕掃了幾筆，便放下了紙筆，将銀子放在桌上起身離開了。玉兒的笛聲戛然而止，有些委屈的站在那兒，紅影三人走下樓來，頗引起了一陣騷動，打開那白紙一看，竟是一個吹笛少年躍然紙上，神态身段無一不美。旁邊有兩行字：誤入紅樓，見迥異世界，心內潸潸。孤山字。
“真美啊，這孤山是何人？竟是個正人君子麽？”紅名挑挑眉，紅絮則是對那一行小字喜歡至極：“這字可不像一般的少年人能夠寫出來的。”
紅影一言不發，只是微皺了眉頭沉思，玉兒手捧着那張紙，忽覺得心中一絲委屈也沒有了，相反竟是生了些許後悔之色。
“孤山......應該只是巧合吧。”紅影這麽說着，方才那人的面容已然模糊，卻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一個略顯孤單的影子，這種情況，善于記住別人的自己從未遇見過。
“方才，他問我要不要跟他走，玉兒拒絕了。這樣的人，玉兒一生大概都不能再遇見了吧。”
話是這麽說，但是平安還沒有離開雲思城，紅館裏這些美少年們又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因此，當玉兒瞥見靜坐在茶館裏的少年時，立刻拉了自己的親哥哥洛紅影湊了上去。
玉兒還不是清門的人，因此并未冠以洛姓，但是也一直在努力之中。
“公子，公子。”玉兒膩到平安身邊，“我是玉兒啊。”
“玉兒......有事麽？”
“我...我...這是我的哥哥洛紅影。”被平安有些冷淡的态度吓到，又是在紅樓外面，玉兒一張巧嘴頓時打了結，只好拉出自家大哥解圍。
平安聽到洛紅影三個字便擡起了頭，清門的層級分布自己還是知道的，洛紅影，是紅部的人麽？他們這是認沒認出自己？“幸會。”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也姓洛，上平下安。”
“洛平安......洛平安？！”紅影輕輕念了一遍之後驚呼，仙子形象全然殆盡，聲音都變了。
平安笑笑，意料之中：“你是紅部的人吧。”
“......”洛紅影知道自己悄悄接近小姐的計劃就這樣敗在了小弟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上，心中又是忐忑又是驚訝，“小......小姐......”
“什麽？！”這回換玉兒驚呼了，“你你你你......你是女的！！”
“玉兒，不得無禮！”将弟弟拎到身後，紅影想行禮，卻被平安擋了下來：“不必這樣，平安也沒有比你高貴。”站起身來，“既然被你們看見了，你們随我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