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極北道的冬天早就到了,自從到了極北,平安一年四季都裹着厚厚的裘絨披風。随着時間流逝,平安的冰極刀也練到了兩重,新年又到了。
本來時間就該這樣簡簡單單的過去的,但今年卻有些不一樣。平安撫着手中素色的信封,露出些許沉思來。
“平安。”冰無絕和花自棄一起走進來的時候就看着這個活躍的少女在微微發呆。
“額?啊,師父,自棄......”
“這是之前四殿下送來的信麽?說了什麽?”
“邀請我去邊疆軍營罷了,說是有什麽東西要給我。”平安将信件放在桌子上,“我不去也沒關系的。”
“去吧。”冰無絕突然輕聲道,見平安和花自棄都詫異的看着自己,便解釋道,“邊疆離此處不算太遠......況且,平安,你自從重陽寄了信回去便一直心神恍惚,趁此機會去散散心也是有必要的。之前不讓你知道外界的消息便是防止你分心,冰極刀最忌心有雜念。讓花自棄陪你同去,平靜了心情再回來。”
“師父......我會争取在過年之前回來的。”
“嗯。”看見少女的神色變得熱烈了起來,冰無絕的心中突然感覺到了暖和。
三匹雪白的雪山駿馬飛快地向邊關馳騁,當頭的少女一襲火紅的絨衣,後面跟着的一個是白披風的花自棄和玄色長袍的随從冰玄末。冰玄末是冰極門老掌門的孫子,雖然不是冰絕刀的傳人,卻也是武功高強的人。
三人到達邊關的時候是三天後,邊關正下着一場大雪。高高的城牆将萬臨和番國隔開,厚重的磚塊看起來有了些年歲。平安騎着馬停在城門下,仰頭看着極北關三個字,腦中浮現出父親留在書中的話。
“征番不在防禦而在融合。”
融合嗎?将番國的子民變成自己的子民,便不存在什麽邊疆問題了......可是畢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正的融合不花上百十年是做不到的,除非發動戰争,但這樣得來的子民只會心存叛逆。
父親來過邊疆嗎?這個如今由皇甫家守護着的邊關......
“可有通關文書?”
“我們是來找皇甫将軍的。”遞上那封書信,平安揚起一個笑來,“請代為通報,說平安來了,将軍自然知道的。”
Advertisement
“是嗎?那先在這邊等吧。”門口的守衛一下子便覺得心都酥了,一反往常的粗暴,将三人帶到了旁邊的小亭中,随即便趕往關城中。
皇甫偵一聽有一個自稱平安的少女來到了邊關,瞬間喜形于色,孩子一般沖了出去,讓平時見慣了他沉穩的樣子的将領們很是吃驚。話說回來,不知道這個時常被四殿下提及的平安姑娘有什麽特別之處,傾國傾城嗎?才華四溢嗎?還是富可敵國呢?
“平安!”尚未見着人影,平安一行便聽見了皇甫偵正處于變聲期粗粗的聲音。一眨眼的功夫,高大的少年便出現在了平安的面前。曾幾何時,那個總喜歡欺負人的四殿下已經長大成男子漢了呢。
“偵大哥。”多好啊,又見到朋友了,平安露出笑意來。
三人被皇甫偵親自迎進了關城。這座城是邊關軍士的住所,也有不少極北道的百姓住在此處,因為位于王朝最北的地方,終年積雪難消,又被稱作萬雪城。平安進了城才發現這座城裏還頗為繁華,甚至能看見不少番國的商人在此處經商。
“萬雪城一直都這麽熱鬧嗎?”
“也不是,聽萬雪城的老百姓說過,這裏原來很不安定,近幾年才好些。武玥的時候,這裏一度小戰亂不斷,清玄太子雖然很早便提出通商,但是皇帝并沒有采納。父皇極為贊同清玄太子的想法,很多邊關政策都順應了他的想法,果然效果驚人。”
父親,你一定想要看到現在的這個樣子吧......卻需要由別人來完成你的願望呢。
“平安,平安?”
“啊,沒事。對了,你住在哪兒?”
是自己看錯了嗎?那一瞬間平安哀傷的眼神......可是平安現在笑得很燦爛啊,一定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皇甫偵撓撓頭:“跟我來吧,不遠。”
果然不遠,轉過一個街角便到了。短短的路程裏,很多人跟皇甫偵打招呼,說說笑笑的倒好去了不少時間。“偵大哥你好像很受歡迎嘛。”少年的臉應聲而紅。
平安不知道的是,自己在這其後成為了所有人好奇的對象。
“剛才那個女孩子是什麽人啊?真的好漂亮好有氣質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個美人胚子,難道是京城中什麽大小姐來玩?”
“是啊,她身邊的兩個侍衛也很帥氣的樣子呢。你沒見剛才皇甫将軍跑出去的樣子,一定是将軍的心上人。”
“我也覺得是,唉,将軍的心上人啊,那麽好看的人兒,我們是絕對比不過了吧。”
一個賣番國特産的小攤前,站着一個身穿青秋蘭領圍狐皮鬥篷的女孩子。她用鬥篷帽子遮了臉,雖然來的時候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是平安一到,便再沒有人關注這個神秘兮兮的女孩子了。此時聽着衆人的話,藏在鬥篷裏的少女勾起了嘴角。皇甫将軍的心上人嗎?有她明珠公主好看嗎?那個傻大個喜歡的女孩子該不會也是傻兮兮的吧。今晚便去會會那個什麽京城大小姐。
平安跟着皇甫偵到了住的地方,所見的景色到不令人意外,樸素的房子,寬闊的練武場,很多将領住在周圍的房屋裏,辦公的地方則在方才的那個街邊,倒也方便集中。安排好了住處,皇甫偵準備了些食物為平安洗塵,吃了飯三人便各自回房休息了,畢竟連趕三天的疲勞不可小觑,即便是能夠通宵閱讀書籍的平安也禁不住太多的體力運動。
進了房間,平安打開了皇甫偵塞給自己的小盒子。金絲楠木的華麗盒子裏靜靜躺着一朵鑲嵌在冰中的粉色菊花,柔嫩的花瓣在極北化不了的冰裏永恒的存在着。真是有心呢......佑他還好嗎?知不知道平安還好好的活着呢?
夢中的平安回到了重陽坡,但是這一次,佑似乎看不見自己,而他的身邊站着另一個女子,那女子回過頭來,輕聲道,對不起,平安。
“雲葭?!”平安驚醒過來,擦了擦額頭。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呢?為什麽心中如此不安?時間已是深夜,屋子裏一片漆黑。輕嘆一口氣,幸好睡前自己便把火折子放在近旁。伸出手摸索着,卻冷不丁摸到一片柔滑細軟的皮膚,心中一驚:“誰?”
“呵......”少女一聲輕笑,真是有趣呢,明明外面積雪映着能看見人,這女孩子居然不知道屋裏有人。湊到平安面前,烏籮輕道:“小姑娘,你是皇甫偵的心上人嗎?”說話間順手點了平安的穴道,将平安從被窩裏拎出來,動作飛快地為平安穿上衣服,裹上狐裘,準備拐了走人。
“等一等......”
聞聲烏籮心中大驚,中了自己的點穴法應該說不出話來才對啊:“你怎麽......”
“雖然不知道你要帶我去哪裏,但我暫時不想離開這裏。”
“你真的是皇甫偵的心上人?”烏籮突然感覺很生氣,“我今天一定要帶你走。”重新封了平安的啞穴,烏籮直接扛了人離開了。
身為蒼雪國的公主,烏籮從小就練得一身好武功,扛着一個沒什麽重量的小女孩根本就不吃力。先去自己落腳的客棧吧,如是想着,烏籮徑直把平安帶去了十幾條街外的一家不算顯眼的客棧。
黑夜中的平安幾乎沒有什麽反抗的餘力,雖然一直在練習,但是仍然沒有達到聽聲辨物的境界。看來又要颠沛流離一陣子了,本想向偵大哥問一問佑的事情,又泡湯了......佑,你現在真的過的好嗎?
遙遠的京城,居象館中,雲葭跪在父親的面前。雲子舒的臉色有些難看,旁邊的秋妝更是兩眼含淚,但是知道自家老爺惹不起,只能這般看着。
“你還不悔改嗎?!”
“女兒不明白,為何女兒不能夠喜歡殿下,不能夠陪在殿□邊?為什麽平安就可以?!”
“為什麽......因為皇甫佑喜歡的是平安。縱使他失去了記憶,将來平安再出現,他還是會再一次愛上她,到那個時候,傷心的會是你!”
“女兒不怕,女兒會讓殿下愛上我,我不會受傷的。平安什麽都好,只怪她沒有在殿下最困難的時候陪在殿下的身邊......父親,女兒心意已決,難道父親不希望女兒得到真正的幸福嗎?”
雲子舒自然是因為太過了解其中的羁絆才會如此阻止愛女的心意。皇甫佑這般的才華不是自己這個女兒的半吊子水平可以掌控住的,退一萬步講,如果皇甫佑真的愛上了葭兒,齊家人又怎麽會留着皇甫佑。唉,平安,你何時才回來?若是皇甫佑沒有失憶,也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事情了。
不知道為什麽,皇甫佑今日也睡不着了,寅時尚未到便醒了。難得一個清晨,幹脆早早起來躲開了自家府中的守衛,出門閑逛。
不少店鋪已經開了早市,皇甫佑戴了人皮面具,穿着再普通不過的衣服,坐在了一家早茶店的門口。突然兩個人的身影映入皇甫佑的眼簾,皇甫佑念頭一動,輕盈的跟了過去。
這兩個人便是習慣早起的尚書侍郎齊子漁和尚書吏楚長清。太子殿下本着關心臣子的心思跟在後面,卻似乎聽到了不得了的對話。
“子漁,夫妻生活可和諧麽?”
“家事無需告訴你。”
“三公主嫁了你,那嬌氣性格倒是收斂了很多。聽符離符寂說,平安寫了信回來吧,隔了兩年終于有消息了。”
“嗯,說是如今在極北學武......倒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楚長清看着自家老友眉間隐約輕愁,心中暗自嘆息:“你還喜歡平安麽?聽說尋墨齋的事情,我還真的以為你們倆會有個好的結果,誰知到造化弄人......”
“此話不要再提起。”齊子漁當即瞪向楚長清,眼中的迷茫之色卻是更深了,“平安如今是我的妹妹,不管是真是假......我既然已經娶了公主,便一定要盡力去關愛她,前塵往事,不要再提了。”
“唉,也罷,都過去了。”楚長清說這話時,兩人已然到了尚書閣,皇甫佑也沒再跟下去,也沒聽到後面的話,只是驚訝于自己所聽見的消息。姐夫竟然喜歡他自個兒的妹妹嗎?他卻不知道自己如此接近心中那個又一次空下來的世界,如果繼續跟下去便能夠......
“在平安的心裏,或許已經有了更重要的人了吧。爹說,平安讓自己的貼身侍衛離開去保護五殿下,這才遭了難流離到極北。”
“太子......是哦,說起來,好像有一段時間經常看到平安和太子在一起呢。如今太子貌似失去了記憶,早已把平安忘得一幹二淨了吧。太子最近和雲葭姑娘走的很近呢。”
“平安......如果她真的傾心于太子,那我寧願她永遠不要回來。”齊子漁看向極北的方向,微微有些茫然。
再一次聽見齊平安這個名字讓皇甫佑的心中産生了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尋墨齋,這個名字突然映入腦海,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天漸漸亮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皇甫佑拉住一個人:“請問尋墨齋在哪裏?”
問明了方向,太子殿下便向那個頗為偏僻的街道走去。尋墨齋的生意依舊很好,因為孤山先生的文集依舊沒有斷,如今的尋墨齋經過重新裝修,王老板将之交給自己的夥計兼徒弟打理,自己則回了吳廊開分店,生意也很紅火。皇甫佑走進的這個尋墨齋的空間比以前大了不少,裝飾也變了不少,但是牆壁上仍然挂着當年齊子漁和平安的畫與詞。
當年的晏小太學是才華橫溢的翩翩君子,一轉身一回眸便能迷倒一衆少女,眉間仍有輕愁,卻并非如今內心郁結難解而顯出微帶陰沉的樣子。當年的齊平安燦爛奪目,年少無懼,光芒讓周圍的人都驚豔無比。
當年的小二王筆,如今的京城尋墨齋掌櫃,已然練得了好眼力好手段。見一個穿着相貌都極為普通,随便一站卻極有氣質的少年人盯着牆上的畫看了許久,便順着解釋:“這幅蓮荷圖是當年的晏小太學,如今的齊大人的墨寶,這幅字則是齊小大夫的作品,這兩幅作品是咱們的鎮店之寶中的一部分。”
皇甫佑卻沒有出聲,只是慢慢地離開了尋墨齋。
那幅字好熟悉,那字體好熟悉......對了,為什麽和自己寫的字這般相像呢?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廊,長作臨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皇甫佑輕吟着紙上詞,心中隐隐作痛。齊平安,那你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自己如此想知道跟你有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