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綠洲中向來音訊封閉,幾乎得不到極北道以外的消息,但不代表極北道內部的消息也全然不知。至少皇甫偵母子離開京城前往邊疆的事情便無意間被平安知道了。
自己離開京城的時候,韓貴妃已經被貶成韓嫔打入冷宮,如今為什麽那個有些傻呼呼的四殿下也被送到極北苦寒之地呢?皇甫偵才不過十三歲,就要去邊疆歷練嗎?京城一定發生什麽變故了,佑可平安無事麽?
冰無絕看的緊,不讓多餘的消息傳入平安的耳中致其分神。平安每日裏除了練功便是練功,有時出門便只是跟着冰無絕去雪山頂采雪蓮。争取了很久,冰無絕才從深山中尋來了一個隐士。好吧,這位用來防止平安疏于學業的隐士名叫莊越,世世代代都是隐士,但是不同于父輩祖輩那般知曉天下事,這位莊越先生勝在祖上留下了許多珍貴書籍,可以說是飽讀詩書,但是也只限于紙上談兵。和這位莊越先生談了一個晚上的話,平安果斷決定請莊越先生将其家中的書都搬過來,人就不用再來了。反而是這個年輕的隐士被平安所說的外界之事所誘惑,在将家什全部搬過來以後就只身離開了極北,去游歷四方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轉眼又快到一年重陽。皇甫佑在這一年中成功在朝臣和百姓中樹立了極為睿智的形象,京城上到八十歲的老妪,下到三四歲的女娃兒,無一不花癡新的太子殿下。想要提前攀上皇親的大臣和郡王也接二連三把自家适齡的女兒往太子府送,只可惜往往都是連門也進不了。
重陽節,皇甫佑卻不在自己的府中,而是在安國寺旁邊的淮南王行宮。
如狐如冰一般的王爺又早早的把自己裹進狐裘裏,倚在焚了暖香的榻上,一雙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這個突然發達起來的小太子。皇甫佑卻是天不怕地不怕地與他對視。
“黃口小兒,哪來的那麽大的名聲?”
“王爺這是以貌取人。”
“哦?前年中秋你去了何處?”
“我早已忘了一切,王爺要問只管問我這一年的事情才行。”
“忘了一切,原來竟是真的啊......那你一定不知道齊平安是何方神聖咯,真是可惜可惜。”
“......齊平安是誰?”皇甫佑心中一頓,下意識的追問。
皇甫洌将自己這個侄子的臉色看在眼裏,一如既往的迷茫,卻仿佛觸動到了什麽呢。當即笑道:“齊平安是兩年前在一個月內名滿京城的大夫,當年她年方七歲,一副藥方讓所有太醫甘拜下風,因其不喜下跪,陛下便免了她跪拜之禮,因她想要看書便給她一方金牌準許其自由進出皇宮和原本的靜王府,也就是你現在的太子府,只用一個宮廷禦用藥師的名頭希望她可以随時為宮中人治病。去年你中毒之時若是有她在,說不定也不會失去記憶。”
“那她為什麽不在?”
“她失蹤了,生死未蔔。她的家人、皇上還有我這一年中一直在明尋暗訪,都找不到一絲蹤跡。”淮南王這樣說着,心中浮現出那少女的臉來。兩年前少女與自己共賞夕陽之後,便再也沒從自己的腦海中移開過,如今連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太子都莫名的對她感興趣起來了嗎?
此時的皇甫佑全然沒有了平安的絲毫記憶,只是感覺似曾相識,聽罷了皇甫洌的話,心中倒松了口氣。她是這麽一個聰明的小女孩的話,那應該是自己的勁敵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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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別宮,皇甫佑騎着馬,在馬道上慢悠悠地晃,早上覺得心情煩躁,便幹脆來拜訪這位名氣頗大的淮南王叔。現在人也拜訪過了,時間還早,倒也一時沒有什麽目的地。這些時間為了護好小弟未來的太子之位,自己頗下了一番功夫。自己身體一好,父皇便讓自己見到了還在襁褓中的修兒,似乎對自己親得很。
“追雲。”靠近棗紅馬的耳朵,皇甫佑輕聲道,“以往這個時候你去哪兒,便帶我去哪兒吧。”
本不指望追雲能夠聽懂,誰知馬兒立刻撒開蹄子奔跑起來。
皇甫佑也不禁期待起來,或許此行會讓自己的記憶被找回也說不定。
在京城城內的道上,又是人山人海,雲葭又一次坐了小香車,往去年重陽的那個山谷行去。那裏也算是自己與佑有記憶的地方呢,雖然佑不知道。
小香車和棗紅馬一先一後停在了重陽坡的外面。雲葭先一步到了,沒見到佑的身影,便自行觀賞起漫山的菊花。皇甫佑走進這個山谷時看到的便是一個穿着水藍色長裙的少女的背影立于粉彩色爛漫的菊叢中,心中又是重重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雲葭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響,吓得猛然回頭,卻看見了心心念念的皇甫佑,一時間驚喜交加,竟然流下淚來。
兩人并排坐在小山坡上,雲葭此時已是滿臉紅暈。皇甫佑看着身邊這個臉紅紅的少女,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一次出現。
“你叫雲葭?”
“嗯,佑,我以為你忘記了一切,沒想到你還記得這裏。”
“是追雲帶我來的,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我們以前重陽節最喜歡來的地方,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寶地。”雲葭的心跳得厲害,對不起平安,我不想錯過佑。
“兩個人的秘密......”似乎曾經是有人跟自己這樣約定過,皇甫佑這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心中那個丢失了的部分,轉頭看向雲葭,是她嗎?那個對于自己很重要的人......
極北綠洲,平安好不容易砍好了一屋子柴火,擦擦汗走出柴房,看見花自棄站在門口,似乎等了挺久,一見平安出來便拖着她一路向內院走。
進了內院,一群村裏的女眷都聚在一處,見到平安進來紛紛迎上來。
“冰桂,冰蓮,大嬸兒們,平安就拜托給你們了。”
“放心吧,咱們一定不負重托。”幾人将平安連拉帶抱的送進了裏屋。再出來時,花自棄看得有些發愣,雖然一直知道平安天生麗質,哪知道穿上好看的衣服,微施粉黛,竟是這般......
平安被帶着走到前廳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連冰無絕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豔,設計好的話也沒能第一時間說出來。直到花自棄輕咳一聲,衆人才回過神來,齊聲喊道:“祝平安生日快樂。”
平安剛來之時還是用的洛清兒這個名字,但是因為綠洲中音書難寄,民風又極為淳樸,平安便告知了衆人自己的名字,只是沒說自己原姓齊。自己只是提過一次重陽過生日,他們竟都記住了,一時間平安的眼睛有些濕潤:“謝謝,謝謝師父、師祖,謝謝各位嬸娘......”
“好孩子,來,你們京城人生日都吃長壽面的吧,極北沒有面食,你師父特地去了山裏找了很多白薯來,嬸娘想了很多心思,用雪蓮和白薯泥和了,加了牛乳拉成了這形似面的......”
“嬸娘.....師父......”
“不要哭,平安,師父硬留你在極北,委屈你了。”
平安搖頭:“不委屈,大家都對我這麽好......”
“好好,平安,來吃面吧。”
白薯雪蓮面吃在嘴裏微粉微甜,還有淡淡的奶味,不同于以前在家總吃的淮南陽春面,卻讓平安的心情更加激動。若非心存挂念,便是在這裏住上一輩子又有何不可?
晚上,平安和師祖母睡在一間屋裏,師祖母是個溫和可親的胖胖的老人家,一向待自己如親孫女一般,有時候師父太過嚴厲,她也會教訓他一番。
長了繭的大手輕撫着平安的頭,師祖母絮絮講着以前村子裏發生的事情。
“重陽節後幾天,邊疆又該來人尋訪了。”
“去年也有人來嗎?”
“是啊,那時候你還沒有跟絕兒一起回來。我們這片綠洲一向自産自足,每到重陽頂多一家一株山參便足以進貢了。”
邊疆啊,不知道皇甫偵會不會來,如果他來了,一定要問問京城發生了什麽變動。
果不其然,重陽才過了兩日,便有一列兵士到了綠洲。下屬士兵要挨家挨戶收貢品,将領便會暫歇在冰極門。
“師父,他們暫時不走麽?”
“嗯,練你的功。”
平安撇撇嘴,心中卻安了,如果皇甫偵來了,晚上還是有機會見到的。
皇甫偵果然來了,外人以為他是犯了什麽差池才被派往邊疆,邊疆的将士卻是受到明确聖旨,要求将士保護好四殿下安全的。這次收貢品既能讓他熟悉極北道的事務,又比較安全,衆人便決定由副将帶着皇甫偵來。
皇甫偵等人的晚飯自然是專門準備的,平安央求了半天才讓冰無絕答應自己去端菜。所以當平安端着一盤烤獐腿走進大廳的時候,皇甫偵驚得倏然站起,碰倒了椅子也全然不知:“平......平安?!”
“偵殿下,好久不見了。”平安的聲音中透着輕快的笑意。
“平安,你認識這位......”
“嗯,師祖,這位是四殿下,算是平安的舊識。'”
“我們是朋友。”皇甫偵搶道,說完看了一眼平安,竟微微紅了臉。平安有些驚訝,兩年前他還特別別扭呢,看見一張大紅臉又忍不住微笑起來,果然還是個別扭孩子啊。
這樣一來,平安順理成章在飯後陪皇甫偵聊起天來。
“你為什麽會突然來邊疆?”平安很想确認皇甫偵到底是不是歷練。
“京城發生了很多事情......祭天的時候,大哥派人刺殺藺貴妃和修弟.......”
平安聞言一驚:“然後呢?!”
“皇甫佑擋了毒镖,受了很重的傷。”
心中咯噔一聲,平安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變得尖銳了起來:“他怎麽樣?他有沒有怎麽樣?!”皇甫偵雖然吃驚于平安的反應,還是乖乖地回答了:“只是昏迷了一段時間,沒有性命之憂,似乎吃過什麽神藥保了他一命。我離開時他還未蘇醒,但是父皇下了召封他為太子,大哥被流放到海南去了,我也被父皇派到極北來歷練。父皇許了我,以後由我來統領三軍。”
“太子......佑做太子了.....”平安知道他吃了自己給的藥丸,應該沒有性命之虞了,他終究還是被卷入宮廷紛争之中了。
“你很關心他......放心吧,我新近得了消息,他這個太子做得還算成功,至少京城中傳來的多是贊譽之聲。”
是了,佑無論做什麽都會很出色的,區區太子難不倒他的......為什麽心中有些不安呢?大概是因為自己還要很久才能再回京城吧。
“那你呢?又是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這事說來話長,我離開河北道雖然是機緣巧合,但是說不定這就是我必定該走的道路。你不用擔心。”
“這麽說,你拜入冰極門下了?”皇甫偵發現平安的氣色相當好。
“嗯,最近正在苦練基本功。”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才各自去歇着,第二日一早,皇甫偵又該離開了。
“平安,我該走了.....你何時才會再回京城去?”
“等我練成了冰極刀,我便會回去的,你在邊疆好好歷練,等明年重陽,如果我還在此處,咱們便好好切磋切磋。你可別到時候輸了給我。”
“好,一言為定。”
送走了皇甫偵,平安暗下決心,一定要早日練成刀法,早日回到京城去。
京城中,卻漸漸無人不知,從不對某一個女子表示關心的新太子,此時竟時常與一個少女同在街上游玩。漸漸地也無人不知,這少女芳齡十一,乃是居象館的小姐,也是曾經的中秋京城之花,才貌雙全。漸漸地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将這兩人湊在一處,配成一對兒。
當事人自己也不否認,假的便也傳成了真的。
“要解釋作甚,很難說她以後會不會成為我的妻子,何必解釋。”皇甫佑閑閑地坐在後院亭中,旁邊立着太監小魚兒。
正所謂太子不急,急死太監。
“那萬一雲姑娘到時候成不了殿下的妻子,豈不是壞了姑娘的名聲。若殿下真的有意,何不先定下婚書,過幾年再舉行婚禮。”
“着什麽急......”不急,因為随着理解的深入,皇甫佑當時的那種感覺又仿佛悄悄流逝了,心裏又好像漸漸空了下來,不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