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真相沒有讓平安和皇甫佑等太久便浮出了水面。三天後的晚上，算算應該是花自醉下最後一副三夜奪魂的時間，有什麽陰謀，也該有個了結的時候。
花自醉算好了一切，唯一的變數就是文素吃的那塊變了味的讓豆腐。三天後的夜晚，花自醉親眼看着文素将最後一盅下了藥的補湯喝下去，終于低低的冷笑了起來。平安和皇甫佑就躲在窗外，生怕花自醉發現藥沒有生效時一氣之下殺了文素。
“文素。”那聲音竟是極為柔婉動人的。
文素一驚：“自...自醉，你能開口講話了.....你是怎麽治好的？”
有一瞬間的停頓，然後花自醉柔和的聲音微帶了些嘆息的味道：“你怎麽這麽多年過去，還是這麽天真......我還以為你會在十五年前我将你推下河時便能猜到一切呢。看來......我還是高估你了。”
“自...自醉？為什麽......”
“為什麽？呵呵呵，父債子償，父仇女報。我們本該是天生的敵人，卻這樣癡纏了多年。若不是下了最後的通牒，我或許會在這兒彈上一輩子琴，在最後一刻殺了你......”
“......你真的是父親的死敵花無香的女兒？”
“看來你還沒笨到不可救藥。不過沒有關系了，你剛剛喝下去的是最後一副三夜奪魂，我告訴你真相也不過是希望你做個明白鬼罷了。”
文素此時心中只覺得天都塌了下來，方才溫柔的花自醉現在竟成了奪取自己性命的羅剎。正當他心灰意冷之時，花自醉的聲音又溫柔了些：“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咱們一起死。”
文素看着花自醉眼中的情意，不禁眼睛發酸。這一段愛情走到現在的結局，文素也不會後悔。如今既然還能與花自醉同死，也就無所畏懼了。想及此，文素的聲音也變得溫和通透起來：“好吧，自醉，既然我們都是要死的人了，咱們一同去找個好地方吧。不如去明月崖，如何？”
“......好。”
平安和皇甫佑連忙躲到一邊，看着兩人攜了手從屋中走出來，文素的臉上沒有一絲驚惶和怨恨。文素還不知道自己沒有中毒，竟也如同看透了一切一般豁然恬靜。
跟着兩人走到明月崖，深夜的明月崖沒有其他人，只有霧氣缭繞的瀑布，發出轟隆的鳴聲。平安的眼睛在夜裏根本什麽也看不見，如今所有聲音都被瀑布掩蓋，平安只覺得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心中慌亂之下便輕輕抱住了身邊人的胳膊。皇甫佑覺到依靠到自己身邊軟軟的小人兒，臉上微微泛了紅，但還是輕輕握住了平安的手。
花自醉和文素兩人走到一個涼亭中，并肩坐了下來，女子将臻首輕輕靠在男子的肩上，兩人或許在說着什麽，卻因為瀑布的聲音太大，什麽也聽不見。平安卻想不到，花自醉已然服下了毒藥，在戀人的身邊死去了。文素仍是靜靜坐着，等待着毒發的時候到來，可是......
直到天色大亮了，自己仍沒有一絲一毫不對勁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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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沒有死？”
他站起來的瞬間，花自醉便軟軟倒在了旁邊，平安看到這裏暗呼不好。花自醉竟然先死去了，自己救了文素，竟是做錯了嗎？
不遠處頗為隐秘的灌木叢中，靜靜站着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和一個帶着面具的中年人。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來：“左護法叔叔，這樣應該便成了吧。”
“是，少主，只要告訴那客棧老板真相，再将齊平安引到明月崖......”
“那這件事便交給叔叔你來做咯。”少年的臉上露出純真的表情，“我要去找平安了。”
中年人看着少年悄悄走向少女的方向，看見少女微微吃驚的表情，知道暫時自己是不用再跟着他了，便轉身離開了灌木叢。
“滕...滕清，你怎麽在這兒？”
“平安，大家找了你好久。五殿下也在這兒？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對不起，只是......”
“趕緊回去吧，麻月最近心情低落的緊。你就這麽走了，她心裏很難過。”
“不關她的事情，是我任性了。”只可惜......費了這麽多周折，卻好像取得了相反的效果。
平安只好暫時和皇甫佑一起回到了之前衆人入住的客棧。看到平安安全無恙的回來，麻月第一個猛地撲上來：“平安你吓死我了，我每天都在擔心你要是出了什麽意外，我就不想活了。”
“對不起，是我沒有說清楚，讓大家擔心了。”
“是我不好才是，我不應該不相信你的。可是，你這幾天去了什麽地方？為什麽沒有讓我們跟着？是因為生我的氣嗎？”
“當然不是。”想到早晨看到的那一幕和文素傷心的表情，平安的心情也好不起來，有隐隐的不安，卻又不知道來自何處。
當晚，京城卻傳來了一個令衆人頗為驚訝的消息，皇甫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猛然一沉，才見了平安幾日，自己又要與她分別了嗎？為什麽自己一個無關緊要的皇子在受了這麽多年冷遇之後還是得不到自由？
晚上，屋頂上并排坐着兩人，正是平安和皇甫佑。有淡淡的月光，平安的眼前一片朦胧，轉頭看見佑隐約的身形：“佑，要祭天了，照理所有皇子都要參與的，你還是先回京城吧。你放心，我會聯系你的，看到了什麽新奇的景色我也會立刻告訴你......”
說到這裏，感覺到少年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平安心中隐約有了些異樣的情緒，不禁放柔了聲音：“佑，你先回去，大不了等你祭完天之後再來找我，到時候我們再一起......”
“嗯，我會回去的。你要保重。”
“佑，你把這個吃下去。”平安從懷中取出一顆白玉般的藥丸來，潔白中暗藏着淡淡的紫紅。皇甫佑卻沒有猶豫，将藥丸吞入腹中。
“你這般信我.....佑，這藥丸有解百毒之功效，雖然不能讓你百毒不侵，但一定能在危急的時候保住你的性命。這一次祭天，難免出意外，我不希望你有事。”平安輕聲道。
皇甫佑已經語塞，半響才道：“我能感覺到裏面的血腥味，是平安的藥血嗎？”
“嗯。”平安在屋頂上躺了下來，半響道，“佑，吹葉笛給我聽吧，我想聽。”
于是皇甫佑吹了半晚上的葉笛，笛聲飄然入夢，帶着不舍與留戀。
第二天一早，皇甫佑便踏上了歸程。平安和衆人看着少年遠去的身影，過了半響才轉過身：“我們進去吧。”
“平安，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離開鹿鶴城？”符離翻了翻記事錄，見在鹿鶴城的時間已經将近十天，便開口問道。這記事錄記錄了符離一路的見聞，從苗寨到京城，再到出來游歷，但凡所見到的他覺得值得記錄的都一一寫在了上面。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原本以符離自己的眼光看待世界的小冊子中，越來越多的記錄了平安的事情，這幾日平安不在，記事錄上就幾乎是空白一片。
但是平安聽到這話微微皺了眉，低聲道：“我本以為救了文素便大功告成，誰知道還不如不救他比較好。也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收場......我想再多留幾日，看看重陽客棧的情況。”
“這件事怨不得你，你也是好心。”符寂安慰道。
“除了這件事以外......花自醉的千蟲腐是從何而來，也是我想去查的事情。”
“千蟲腐只有苗寨中身份極為高貴之人才可以拿到，花自醉是大族的人，苗寨的首領不可能輕易将千蟲腐給她。”麻月皺了皺眉，這件事确實奇怪。
除非是苗寨的首領在利用花自醉的仇恨，可是為什麽又只針對文素呢？平安心中實在沒有什麽頭緒，便輕輕搖了搖頭：“這件事光靠猜測是得不到答案的，若是機緣巧合之下有了什麽線索，終有一日能夠破解。”
于是平安決定三天之後再出發前往河北道另一個名城清水城，那是一個因美酒而聞名遐迩的城市。然而在平安準備離開的前一天，重陽客棧的老板文素不知如何找到了這家客棧。
“洛小姐，之前的事情實在是誤會一場，自醉真的是不擇手段的做了很多錯事，連累了洛小姐。為表歉意，我希望洛小姐中午能夠賞臉一起吃頓午飯，正好有些事情我想要跟洛小姐單獨說。”文素臉上既悲傷又愧疚的表情不是裝的，平安夜想知道文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或者是不是已然想開了，便點頭答應了。
“既然如此，今天中午，鄙人在明月崖的亭中等待洛小姐。”
送走了文素，洛銀輝輕聲道：“平安，要不要我跟去？”
“不用了，文素沒有武功，還傷不了我。銀輝哥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回一趟京城，保護佑安全無恙。這次祭天，我有預感，說不定會有大事發生，佑此時的處境很敏感，稍有不慎便會成為衆矢之的，我不希望他成為犧牲品。”
“你很擔心他？”
“他是皇族之中我最關心的人，我不希望他有事。我這裏沒有什麽危險，加上還有龍玦麻月的保護，一時半刻不會有事的。祭天結束後，佑說不定會跟來的。”
“......也好，你們先去清水城，我會争取快點與你們會合的。”銀輝心中的确有不安的感覺，只是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如今聽見平安的話，也覺得皇甫佑實在是處于風口浪尖，便沒有太多的猶豫便答應了。
這下連洛銀輝也暫時離開了，中午将至，平安獨自一人出發去了明月崖。白天的明月崖上有不少游覽的閑人雅士，也有攜家人出來散心的，平安遠遠地看見一個微有些寂寥的身影站在離瀑布最近的亭子裏，腳步頓了頓，還是走了上去。
因為氣氛過于壓抑，平安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好。倒是文素發現身後有人，便立刻轉過了身來：“洛小姐，你來啦。”
“嗯。”
小亭中沒有擺設筵席，平安心中有些詫異，卻也猜不到什麽。
“我的父親，其實是自醉的殺父仇人。多年以前，花家是聞名遐迩的镖局，而我們文家，是河北道頗有名氣的錢莊，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們家讓花家送了一趟镖，但就是這趟镖，使得花文兩家的關系徹底破裂。”
文素突然緩緩的說着，平安雖然詫異，卻還是仔細聽了，也能夠聯想到當時的情景。“花家的失誤導致我們錢莊的大量銀子遭劫，銀錢不能流通，信用也徹底被摧毀，錢莊便因此倒閉了。我的父親恨極了花家的人，暗地裏找了人殺了花家的人，又一把火燒了花家的祖屋。後來父親被官府的人抓獲，被判了死刑。”說到這兒，文素的眼睛閉了起來，過了一會兒睜開，微微泛紅，“我和自醉就是父親死後三年認識的，那時她才十歲，一個人孤零零的倒在路邊上，我也是孤兒，但是因為家中餘了些錢財，還能勉強養活自己，看到她便将她帶了回去。也是命運捉弄人，我們就這樣日久生情，直到後來的事情發生。沒想到自醉一直知道我是文家的人，卻一直到最後也沒能殺了我為家人報仇。”平安想，自己倒也是如此，血親都被人殺死了，而自己卻和仇人的子女成了友人。
平安看着文素，他繼續道：“那天自醉和我到明月崖上來，她告訴我，自棄就是她的親弟弟，只是因為自棄當年還小，自醉便找了一戶人家将自棄托養。”平安又想，那放浪的采花賊怕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若是知道了，便又是一個陷入了仇恨中的可憐人。
文素看着洛清兒漸漸空茫的眼神，知道那個人給自己的迷魂香起了作用，迷魂香無色無味無毒，卻能夠使人的心智随着別人的話語變化，是能夠短暫控制他人的藥物。文素心想，那個人似乎對這個女孩子的情況極為熟悉......
“明月崖又稱作喪情崖，很多戀人在這兒生離死別，代代如此，有人猜測是不是崖下有鬼神詛咒。你要不要看一看？其實這崖下的風景更是不錯。”
少女的腳步果然随着文素的話語移動起來，站到了崖邊，少女低頭往下看去。似乎有人在遠遠的喊危險，危險嗎？平安迷茫的看着崖下，身後有一股力量輕輕一推，風便在平安的耳邊呼呼響起，夾雜着清涼的水珠撲在臉頰上，果然是好風景呢......
“有人掉到崖下去啦！”
“救人哪！”
明月崖上呼聲一片，瀑布飛流，誰也沒有聽見青衣的俊秀少年輕聲嘆息：“平安，我也不想如此的，只可惜......我們都是局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