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萬象樓作為鹿鶴城最有名氣的酒樓,一天中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客滿的,而中午更是人滿為患,因為這正是招牌菜酒酥雞出鍋的時間。一天一百只的限制使得想要吃上一只雞的人一大早便開始排隊等候。平安他們到的時候已經算是遲了,前一百人已經占據了好位置,得意洋洋地在等着了。
沒能吃到酒酥雞,麻月明顯很是失望,符寂再一次發揮他的安慰人的本事,自告奮勇明天一早便來這兒等着。點了些其他的飯菜,幾人倒也吃得開心。麻月卻在這時看見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來,直接越過排着隊的衆人,沖那分雞的女子喊了一聲兒:“琴妹,我的酒酥雞好了麽?”
“給你備着呢,你這沒良心的,來了就只知道酒酥雞。”
看着青年與那女子打情罵俏,麻月嘟囔一聲:“我如果也認識那個女子該多好。”
那琴妹親自端了酒酥雞到青年的桌上,軟軟往他懷中一偎:“你這沒良心的有幾日不來了,是不是又出去沾花惹草?”
青年将那女子摟了,調笑道:“我哪敢吶,外面那些野花兒野草那裏比得上這萬象樓中的香氣......”
油嘴滑舌,平安看他三下五除二打發了那女子離開,對着那盤酒酥雞的神情都比對着那女子來的熱情,怕是個薄情浪子,微微笑了笑便不再看他。或許是感覺到麻月對着自己的那盤雞太過熾熱的目光,青年向平安這桌看了一眼,對上麻月的眼睛,卻是眨了眨眼,不多不少的放了些電,電得麻月微微發起了愣。眼神一轉,看見桌邊全副武裝的少女,頗覺無趣地移回了腦袋。
“哥哥人去哪兒了?”平安詫異道。
“師父剛才還在這兒的,這一會兒......啊,在那兒吶!還帶着兩只酒酥雞!”麻月興奮極了,對自家師父的崇拜直線上升了兩個等級。
“這是?”
“方才去後廚留下了一道宮廷菜譜,就是之前清兒拿到的那個,他們便奉上了兩只酒酥雞,夠你們吃了。”
“麻月,這下不用盯着別人的美味看了吧。”
“清兒!”小女孩羞紅了臉,往方才那桃花眼處看了看,卻見他徑直走了過來。
“閣下有何貴幹?”
“在下叫花自棄,與那名揚河北的采花賊恰好同名,今日不為什麽大事,只是在下對老板娘死纏爛打才能得到一只酒酥雞,不知閣下用了什麽妙法得到了兩只美味呢?”
“雕蟲小技,只是利益交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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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利益交換啊,公子果然是直率人,不知可否願意與在下交個朋友。看你們打扮應該是來此地旅行的吧,不如由在下做個導游如何?不收錢的。”
平安饒有興味的看着那透着光的桃花眼,此人自稱是與采花賊同名,依平安看來,他定是那采花賊無疑,至于相貌,應該是帶了人皮面具之類的東西吧,倒是頗為精致。自己什麽時候也弄個人皮面具戴戴好了,省得每次都用帷帽捂得嚴嚴實實,吃飯也不方便。
洛銀輝正想着怎麽拒絕,卻聽平安的聲音傳來:“好啊,有個免費導游也不錯。只是,你這人皮面具是在何處制作的,還挺精致的。”
采花小賊身子一僵,看着這個神秘的女孩子:“你......”
“嗯?”明明什麽也看不清,花自棄卻仿佛看見了少女眼中狡黠的笑意,認命地垂下肩膀,“你認識我?”
“我的朋友認識你,而且跟我描述過你......你本來就沒想掩瞞不是嗎?”
“也對,你這小孩兒倒挺有意思,你蒙着面紗,該不會是個絕色的美人兒吧,就不怕我采你的花?”
花自棄話音未落,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劍,旁邊麻月龍玦也撫上了腰間的武器,一時間鋪中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哥哥,別緊張,自棄哥哥只是說了玩兒罷了。況且他要是看見我這張臉,逃還來不及吶。”雖是帶着點笑意的聲音,洛銀輝還是在其中聽出了一絲傷感。
“我的名字叫洛清兒,這是我家銀輝哥哥,這是龍玦麻月、符離符寂還有滕清。我們會在此地逗留幾天,既然自棄哥哥有空,那便麻煩你為咱們當幾天導游咯。”
再回到客棧的時候,文素看見花自棄與那一群半大孩子一起進來,臉上微微有些詫異的神色。但是花自棄的表情倒是難得的有了些好奇的神氣,文素覺得是好事,便不去管他們了。
随後的幾天裏,一幫孩子就跟着花自棄游鹿鶴城,銀輝則是去找單子上的材料,只是滕清每天都獨自一人出門采藥,直到很晚才回來。
此時衆人吃了午飯,正在靠窗的雅座歇息。平安進門便發現了重陽客棧的新節目,珠簾後傳來柔美婉轉的樂聲,竟是極為雅致。
平安一向極為喜歡有着高超樂技的人,此時聽着音樂舒暢柔婉,雖奏的是一般的曲子,卻隐隐能聽見其中所含的孤寂之意。見平安對那簾後人感到好奇,花自棄解釋道:“彈這曲子的是鹿鶴城中很是有名氣的啞女獨孤明月,也是這家客棧的東家的女兒。她每個星期都會來一次。”
“是嗎。”平安只是看着那珠簾,後面還有紗簾擋着,甚是神秘。
她沒多說什麽,卻是摘了一片作為擺設的茉莉葉子,在手中把玩着。待到獨孤明月一曲奏罷,平安将那片碧綠的葉子放在了唇邊,眼睫微垂,吹奏了起來。
柔和中帶着輕靈的樂聲從唇邊流瀉而出,樂聲跳躍間竟有着人語之感。吹了半刻,平安停了吹奏,珠簾後的琴聲又一次響起,竟有對答的意思在裏邊兒,這一次的琴聲倒不似剛才那般寂寞憂傷,而是隐帶了笑意。
兩人一吹一奏,竟是在以音樂為媒在對話。衆人都聽得傻了,半響,兩人都不再吹奏,衆人正意猶未盡,符離小聲道:“那女子要出來了。”
獨孤明月自五年前莫名的來到這兒要求免費當琴師,每次來重陽客棧的時候都是裹得嚴嚴實實,連文素和花自棄都不曾見過她的真容。此時看着狀況竟是她要主動走出那重重簾幕,不禁很是驚奇。
獨孤明月出來後,徑直越過衆人準确的走到了平安的面前,然後伸手開始解自己的面紗。厚厚的蒙頭布層層解去,露出一張蒼白的過分,有着縱橫的傷疤的臉來。但是那雙眼睛卻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明亮而柔和。她看了平安一會兒,竟是将臉轉向了櫃臺那邊。
文素也一直在關心這這邊的狀況,此時見這神秘的獨孤明月看向自己這邊,不由得定睛一看,初見那滿臉的傷疤時不免有些驚吓到,但是下一秒文素如死水一般的心髒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帶動着重重一跳,竟是狠狠地抽疼起來。
獨孤明月慢慢走到已經呆滞住的文素面前,口不能言的她只是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人。文素終于挪動了步子,一步步走出了櫃臺,伸出發顫的厲害的手,伸向眼前的女子:“是你嗎?是你嗎?”
獨孤明月卻忽然背過臉。文素見到她這樣,聰明如他一下子知道了緣由,輕輕轉過那張滿目瘡痍的臉,深情地凝望着:“自醉,這些年你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避我不見嗎?你怎麽能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足以勝過一切瑕疵?”平安也沒想到本來只是自己想見見這個琴師,卻引出這樣的事情來,看來這個客棧老板和這琴師竟是愛人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會分開。
衆人坐在了一道,聽客棧老板講起了當年的事情,沒想到這兩人已經分開了十五年之久,更沒想到的是,這獨孤明月原名花自醉,竟如同花自棄的親姐一般,只是花自棄是獨子,而正是因為相似的名字,花自棄才會得以接近文素。而當年兩人恩愛無比,正是年少輕狂,文素自恃文武雙全,又有美人在抱,生活很是如意,卻因為拒絕了一個少女的愛慕以致她自殺,從而惹上了河北道上勢力極大的邪教魔門,原來那少女竟是魔門的大小姐。魔門的人殺到兩人家中,害死了兩人的父母。文素只能帶着花自醉逃亡,誰知路上被追上,混亂中花自醉身中數刀,卻拼了命将文素推進了旁邊的河中,文素雖然會武功,可就是不會游泳,到了水中便驚慌地沉了下去,卻恰好為在河中捕魚的一個農夫所救,而花自醉已不見了蹤跡。文素覺得花自醉身受重傷,怕是難以在魔門人的手中活下來,才以為她已死去,分別十五年竟然能在今日重見,文素不由得感覺極為驚喜。
花自醉寫道,自己本來是要被帶到魔門中折磨的,半路竟被一個武藝高強的大俠所救,也就是她去世的義父獨孤北城,再回去尋文素時,他卻已經不在那兒了。本想着治好傷後再找到文素,誰知因為受傷太重而發了高燒,不僅這臉上留下了許多疤痕,喉嚨也啞了。所以自五年前找到文素下落,她便一直在這兒隐姓埋名地彈琴,也好讓文素的生意做得更好。
文素真的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再是死氣沉沉的顏色,激動地拉着花自醉的手,臉上是連花自棄都沒看到過的幸福表情。
“自醉姐姐,清兒會些醫術,你的臉和你的嗓子是因為後天因素毀了的,應該是可以治療的,可願讓清兒一試?”平安覺得若是治好了花自醉臉上的傷痕,她也會更加自信的,便不用擔心文老板會嫌棄她了。
花自醉的臉上卻有一絲猶疑,過了一會兒,在紙上寫道:“義父曾找過許多名醫為我醫治,可一直未見成效。”
麻月嚷嚷道:“清兒的醫術很高的,你就試一試吧。”
她的臉色微有些變幻,但最終還是平靜了:“若是能夠治好自醉的臉,自醉感激涕零。”
平安把花自醉帶到了後院清淨的地方,才讓她伸了手讓自己把脈。半柱香過去,平安的臉色微變,看了花自醉一眼,她的眼中透着詢問之色。再按了按花自醉的喉嚨,平安才收了手:“沒什麽大礙,這臉上的傷痕只要用我特制的玉痕膏塗抹,不消半個月便可以完全去除。只是這喉嚨,似乎是因為中了什麽毒才會啞。自醉姐姐,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在那之前有沒有吃過什麽奇怪的東西?”
花自醉搖了搖頭,表示不記得此事了。
“我三天後會再為你把一次脈,你先不要心急。”
平安正收拾着醫藥箱,文素走了進來:“自醉可能治?”
“能治,放心。”平安目送他們出去,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平安,我回來了,剛才的事也聽他們說了,怎麽了,莫非是很難治?”滕清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平安坐在桌邊沉默着。
看了一眼外面,平安将滕清拉進屋中,小聲道:“有古怪。”
“什麽?”
“這花自醉的手上除了彈琴的手指上有繭以外,手心也有頗粗糙的繭,倒像是常年練劍所致。而照她自陳的來看,她是不會武功的。”平安雙眼微眯,“而且她臉上的傷痕并不是十幾年前的舊痕,而是近五年才有的新痕,喉嚨也并非因病而啞,而是服了毒藥。她一定在隐瞞什麽。”
“那明天我再幫她診治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古怪。”
“也好。”
之前聽他們講過去的經歷的時候,平安就在奇怪,為什麽花自醉明知道文素不會水,還要将他推進水中,萬一他沒有為人所救,豈不是就要葬身水底?如今只是因為文素沒死,衆人才沒有懷疑吧。而且魔門的人為什麽不像殺文素父母那樣直接殺了花自醉,而是要将她帶走徒增變數?還有這傷并不算刁難,稍微有些名氣的大夫都能治,為什麽會說沒人能治?還是她根本就是沒打算治好?三天的時間,看看事情有沒有設麽變化,如果她不想讓自己治好的話......
但是,文素和花自醉的感情這般好,沒道理發生除了他們所說的事情之外的情況啊。只能看看情況了,畢竟自己不會在這兒長久的住下去。可是第二天滕清為她診脈之後,得出的結論卻是那傷痕的确是十年舊痕。平安雖然覺得奇怪,因為相信滕清,也就沒有再說什麽,直接将帶來的玉痕膏送了一小瓶給花自醉。這玉痕膏是平安自己制作的,和煥顏膏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能使人的容顏變得美麗,玉痕膏是能消除臉上不是太深的後天傷痕,煥顏膏則是使人的皮膚更加白皙美麗。因為取材難得,制作又費時費力,盡管只有一小瓶,卻的确是無價之寶,只是因為對平安自己沒什麽用處,不如送了人去。
不過出乎平安意料的事情當晚便發生了,吃完晚飯平安便被麻月拉着出去看夜景,甫一回來,一道寒芒便直刺向平安門面,她飛身躲開,卻驚訝的發現執劍的人竟然是文素。
“文大哥,你這是做什麽?”
“呸,誰是你大哥!我本就不該讓你來為自醉醫治!”那咬牙切齒的模樣竟像是恨極了平安。晚飯時還是溫和有禮的文素,怎麽這麽短短的時間裏便變了臉色?發生了什麽事?和花自醉有關?
“到底因為何事讓文大哥對平安如此憤恨?”
随後跟進來的幾人見到文素劍指平安的場面都是吓到了,第一時間分立在平安的周圍呈保護之勢。
“哼,你做了何事還不知道麽?何必裝的如此無辜?還有你們,定也不是什麽好人,才會與這般心腸狠毒的女子同伍。”
“文老板,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若是我們家清兒是心腸狠毒之人,那世間的人都該是十惡不赦之徒了。”麻月氣不過,恨聲道。
“那你們的意思是我文素無理取鬧,那好,我便讓你們心服口服。自醉,你不要維護這種做了惡事還不承認的人,這個時候就應該讓她啞口無言才好。”
這下衆人才看見遠遠站在邊上的花自醉,她緊緊地用黑巾蒙着臉上,此時聽了這話,似乎很是猶豫了一番,才漸漸走到衆人面前,在紙上寫道:“清兒,你定是一時疏忽才會拿錯了藥對不對?只要你承認錯誤,姐姐不會計較的。”
“什麽拿錯藥?玉痕膏麽?我不會拿錯的。”
“那麽為何,她的臉抹了那玉痕膏,反會變成這般呢......”文素的聲音中已帶了恨恨之意,平安心中微微泛起涼意,緊緊盯着花自醉取下黑巾後的臉,為什麽會這樣?
原本已經入肉極深的傷痕如今竟是有腐化之象,泛着黑紫的顏色,一看便是有毒的樣子,顯得更是可怖,連麻月這般使慣了毒藥的人見着也驚得微微後退了一步。這下便是玉痕膏也治不好這臉了,可是......
“自醉這般信你,将你給的藥當做至寶,本想治好了臉能與文郎長相厮守,如今你叫我這般臉孔該怎麽見人?”她的心情似乎也很激動,飛快地揮着筆頭,繼而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正是平安給她的那個裝玉痕膏的瓶子。
“這瓶明明是玉痕膏,為何會有毒?”平安說話間想去拿那個瓶子,卻被文素搶先一步:“你是想毀滅證據?”
“我只是想确認一下裏面是不是我配置的玉痕膏。”
“哼,自棄,你知道這是什麽,告訴這個惡毒的丫頭,這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
一直在旁邊看着的花自棄複雜地看了平安一眼,取了那瓶子,向裏看了看,又聞了聞味道,皺了眉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平安:“是千蟲腐!這種毒藥對正常的皮膚沒有危害,只對受過傷的皮膚有腐蝕的作用,可是這似乎是只有苗疆才有的千須蟲才可以制成的。清兒,你是故意讓自醉的臉毀掉的嗎?”
“千蟲腐?”麻月的臉色突然變了,轉向平安的臉上滿是驚恐,“不......”
“麻月...不是.....”平安知道為什麽,前天自己剛好研究到千蟲腐,便向麻月要了一點,為什麽事情會這麽巧?
“那為什麽這麽巧?為什麽要這麽做?”
千蟲腐極為珍貴,需要用一百條十年生的千須蟲才可以提煉出一點點毒液,再凝結成膏時幾乎只能裝淺淺的半瓶,還是可以包容在手心的那種小瓶子,而可以擁有這種毒液的,也只有苗疆身份極為高貴的人才可以。而花自醉,明顯不可能自己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