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快中秋了……雲遙,去年中秋我們剛到京城不久,我還記得那時……”雲遙夫婦來祈安居探訪的時候,齊盛惆悵地說。
“齊叔,有平安的消息麽”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有幫衆一路尾随,卻沒有一個人傳回平安的消息,大概是平安不許吧。
“老爺!夫人!少爺!洛姑娘!小姐來信了!”剛提到平安,這頭家中小厮便咋咋呼呼地跑了進來。衆人欣喜若狂,也不管什麽禮數了。
信是平安親手寫了,拜托十裏山莊的人送來的。送信人将信送來便匆匆走了。衆人都湊在一處看很是不方便,齊盛便讓齊子漁念給衆人聽。
平安用的是時下流行的桃花箋,淡淡紅色的紙上是端正秀美的靈犀小楷,看起來舒服至極。
“爹爹,雲遙姐姐,謝謝你們這麽多年疼愛護佑平安,本以為世上親長皆會如此待自己的孩子,如今才知并非這般。平安能夠看到不一樣的世界,覺得很高興,能夠幫助別人解決問題,也覺得很快樂。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我雖然不讓大家送信回去,卻是時時刻刻思念着你們的。外面的人事風景讓平安感覺很輕松,不用去想那些讓我心中紛亂的事情,只是覺得對不起爹爹和雲遙姐姐。好在爹爹如今有晏娘和子漁哥哥陪伴,雲遙姐姐也嫁給了逸軒哥哥,都不是孤單一個人了……”
信不算長,只簡單講了講這一個多月的經歷,卻讓衆人都微微有些沉默,似乎平安當初極力撮合雲遙的婚禮,便是為了能放心的離開衆人,這樣的認知讓每個人都有些惶恐,她還會回來嗎?還是就這樣貪戀着外面的世界,永遠都不會來了?還有,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平安如此煩惱,驟然生出離開的念頭?
衆人都知道,今夜注定将無眠。
同樣無眠的還有接到平安另外一封長信的皇甫佑,中午十裏山莊的信使将家書送到了祈安居後便遵循少爺的要求将一封長信交到了靜王府以換取借書的認可。希望皇甫佑借一些幫助少年學習的書給岑裕的字跡卻是寫在了信封上,直到晚上夜深人靜,皇甫佑才坐在燈下虔誠地打開了平安這麽久以來給他的第一封信。
裏面卻是厚厚的幾張紙,外加一個淡紫色的小鴿哨。
“佑,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京城,往河北去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但我之前實在是因諸事煩悶的很,如今心情已不似之前那般激蕩,對你們的思念便漸漸湧上心頭。”
“佑,記得你重陽那日曾經跟我講過,你希望能夠離開皇宮,去外面廣闊無垠的世界闖蕩。如今我一個人先行,希望你不要怪我。佑,宮中的競争紛紛擾擾,或許是你将無法逃脫的,唯一的方法便是迎難直上,占據主導。你想要到江湖闖蕩的願望,平安先幫你實現。如果時隔多年以後,我們還能相見,還如這般親近,如果可以的話,到那個時候,平安再陪你走遍天下。”
“這一次,我到十裏山莊,幫一個孩子重回父母身邊,莊主為了感激我便收我做了義女。你知道嗎?這一次的事情,我沒有用醫術,沒有用名氣,而是用學到的知識做成了一件事。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我還是我,卻感覺好像如今才是真正的我,如今才有了歸屬的感覺。佑,有一件事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人,你不要告訴其他任何人,和重陽坡一樣,這也是我們的秘密,除非別人自己發現,否則我們誰也不說出去。佑,我無意間知道了我的爹爹不是我的親生爹爹,而我也不叫齊平安。之前的一切都好像是另一個人生活在世上的經歷,而我,到現在才仿佛做回了自己。”
“佑,我會回來的,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和你在一起聊天機辯之時是最恣意快樂的。這個紫色的鹞哨是可以聯系我自己養的紫羽鹞的,別人都不知道。以後我也會将我的經歷告訴你,你也要告訴我你的境況,好不好?平安字。”
皇甫佑驚訝地看着字裏行間透露出的信息,平安之前大病一場便是因為發現了自己的身世嗎?她如今這樣眷戀江湖上自由自在的生活,看得他好生羨慕。但是皇甫佑也知道,皇宮即将發生劇變,這一年多認識平安的時間裏,他與平安讨論分析了許多時勢趨勢,也知道自己難免會被卷入宮廷的鬥争之中。本以為平安會一直陪着自己,便會所向無前,可是現在自己一個人,真的覺得好孤單。
手中攥着柔美的隸文書信,皇甫佑端坐如石,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天邊懸着一輪半滿的明月,中秋節又快到了呢,去年讓皇甫佑丢了心的少女,如今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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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着半米高塵土的馬道上,傳來少女抱怨的聲音:“這馬道怎麽有這麽多灰,嗆死我了。”
少年溫潤的聲音含笑:“麻月,不要抱怨啦,我們是晚上趕路,若是白天裏走這馬道,人更多,灰塵也會更大的。”這一行人正是洛銀輝和一幫孩子,平安等人在離開山莊後趕了幾天路,已經快要到河北道入口的鹿鶴城了。
叫做麻月的少女不再抱怨,旁邊的另一個女孩子倒是笑開了:“滕清,我發現你每次一開口,麻月便聽話的很。”
“平安,你在笑話我?”麻月惱道。
“哪敢呀。”平安口中讨饒,卻是笑的更開心了。月光下,麻月一張嬌俏的臉微微泛了紅,卻因為光線太暗而沒人看見。
笑了一陣,平安卻安靜了,看着天邊的光點:“今天的月亮格外的亮啊,是中秋嗎?”她靠在身後洛銀輝的懷裏,眼神有些迷離。符離發現了這個情況,也順着平安的視線看過去,喃喃道:“對哦,今天是中秋啊。”
“真的嗎?真的嗎?我們應該找個地方坐下來吃月餅才好.....”麻月說了一句發現不太實際便小了聲音。
滕清看向平安:“你是不是想家了?”
平安微微笑了,點點頭:“有一點。這麽多年都在家過中秋,今年卻是騎在馬背上趕路,不再和爹爹他們分食一塊椰蓉月餅,也不再祭兩塊無字碑,便覺得好像少了什麽似的。”
“總謂明月冷無情,盡照征途行路人......雖然不在一處過中秋,但這月亮是不會吝啬它的光亮的,看着同樣的一輪月亮,便如同在一起了呀,不是嗎?”一向不太愛說話的符寂突然開口,倒是讓平安驚訝了一番。看他時,他卻不好意思的撓頭。
符離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寂兒雖然平時不愛說話,心腸卻是最溫和的,而且每次都很會安慰人。以前滕清生病,每日要吃很多藥,心情很是不好。符寂那時不過三歲,便說‘舊日神農嘗百草,辛苦成就人上人’。也就是因為他這句話,滕清才專心于醫術,成為了醫者的。”
“符寂,好樣的。”平安的突然覺得心情好多了,贊道,“你這治愈人心的本事倒和咱們學醫的有的一拼,若是以後開個醫館專門安慰心靈受傷的人,怕是要被冠上‘安心聖手’之名呢。”
衆人便這般說說笑笑,原本帶些惆悵的氛圍竟是漸漸變得活躍快樂起來。
淩晨三點多的時候,一行人終于到達了有河北小邊城之稱的鹿鶴城,得名的由來倒不是因為這城中有許多鹿與鶴,而是因為這兒許多老人都鶴發童顏,子孫拿着朝廷的俸祿,總之是一個富人修養身心的佳地。平安聽說過這個城,倒不是因為這裏的老人家,而是因為這兒的美人。好山好水養出的好看的人兒,這裏一點不缺。寧平寧安說過,采花賊在這個城中留連了許久才離開。
此時天還黑着,平安就想着等天亮了,再出來好好看看美人不遲。
一行人敲開一家名叫重陽客棧的門,面目清秀的客棧老板抱怨着擾人清夢,平安等人多賠了些銀子,那老板便眉開眼笑,為幾人準備了上等的房間。這是一個獨立的四合院落,環境也不錯,衆人便住下了。按照往日的安排,都是平安獨自一人住在一間,龍玦麻月住一間,符家兩兄弟住一間,洛銀輝和滕清住一間,緊靠着平安的隔壁。
幾人都累得慌,洗漱一番便睡了。外邊兒安靜得很,不時有更聲傳來,伴着中秋的蟲鳴,倒也催人入夢。
那客棧老板送幾位貴客進了後院,回到前院卻沒有立即滅了燈歇息,而是燒了熱水,大半夜裏烹起了香茶。不時擡起頭看一眼門口,直到門外傳來有些虛浮的腳步聲,才起身去開了門,将一個用方布蒙了臉的身材瘦削的人迎了進來:“那些人可追着你了麽?”
那人一把揭了方布,竟是一個長得極好看的少年,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嘴角讓他顯得格外媚氣,他神氣道:“那個笨捕頭追了我這麽久,哪一次成功了,這次又帶了兩個女娃娃,都被我迷得七葷八素,更是追我不上,他們大概以為我去了京城,誰會知道我又回了這兒。說實在的,哪兒的女子都比不得鹿鶴城的佳人。”語氣裏卻帶了些疲憊,“對了,文素,你怎麽這會兒起來了?不是說不用等我回來麽?”
客棧老板淡淡看他一眼,一個爆栗敲在了少年頭上:“你個自戀的采花賊,是因為方才新來了客人,擾了我的清夢,我不想再睡,才起來的。”
“客人?”
“你少打我的房客的主意,若是害得我做不成生意,我便将你這個采花賊送到官府去。”看見小淫賊眼中泛的賊光,文素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原來這深夜來到重陽客棧的少年竟是寧平寧安和殷捕頭正在追蹤的采花賊花自棄,而那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客棧老板似乎也懷着不一般的秘密。只是平安等人此時還一陣好眠,沒發現這件會讓他們很有興趣的事情。
采花賊一向是将入夜的時候才開始工作,花自棄回來雖然有些累,卻仍是陪着文素坐了一會兒,直到天蒙蒙亮,後院的小厮們起來了,花自棄才打着大大的哈欠走回了專屬自己的雅間。他和文素兩個認識了将近十年,兩個人都是孤單的,花自棄也把這個別人當做暫居地的客棧當做自己的窩,雖然會經常很久都在外面飄零,回到這兒卻覺得安心。花自棄曾經戲說,如果他們兩人有一個是女子,大概便會是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但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文素和他自己一樣,都有過自己深愛的女子,并且永遠不會讓任何其他人占據心中最深的角落。這也是為什麽文素會容忍一個人在他的周圍待這麽久的原因。
日上三竿,平安等人才醒了過來,梳洗完畢,坐在前廳吃早飯。文素又恢複了他與一般生意人類似的氣質,有些精明,有些疲懶,完全不似昨晚上的清淡如水。洛銀輝先從後院走出來,找了桌子點好了餐點,然後一幫小的才打着哈欠走出來。說來也怪,明明是一個勝似一個的好相貌,又是零零散散的走着,偏偏給人一種以中間那神秘女孩為中心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地往那裏三層外三層裹着臉的少女處多看幾眼。文素也有些驚訝,昨天光線暗,加上衆人都是風塵仆仆,便此時的感覺,這一行人不簡單。收回目光,文素知道,看不透的人往往會發現自己的視線,還是小心為妙。文素剛剛收回目光,洛銀輝目光輕輕一轉,淡淡的瞥了在櫃臺忙碌的人一眼。
點了些精致的小點心,将近兩頓沒吃的衆人都吃了不少。這客棧的點心味道也不錯,麻月吃得尤其滿足,剛想再要一些吃,平安看向洛銀輝:“哥哥,上次爹爹說鹿鶴城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麽來着?”
麻月收回了手,期待的看着洛銀輝。
“好像是百花街角的蘇婆婆豆腐腦和萬象樓的酒酥雞。”
洛銀輝話音剛落,某月便眼中冒着星星,恨不得現在就能吃到。桌邊衆人都笑了起來,麻月紅了臉:“去嘛,去嘛,反正咱們要在這兒住上幾天,何不吃飽喝足,也算不虛此行嘛。”
于是,吃完早點,衆人便分散開,各自去找自己想看的風景,銀輝則留在了客棧準備拜帖。時近中午,花自棄也醒來了,臉上戴了人皮面具,将那美得過分的臉掩在了面具下,懶洋洋的伸個懶腰,跟文素報備一聲便出了門,往他最喜歡的萬象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