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平安尋了空日,親自去了一趟何夫人的娘家,即相隔三十裏的鄉紳家。沒有走正門,平安選擇了悄悄潛入。平安剛剛飛上屋頂一處隐蔽角落,便聽見孩子的哭聲和一個女子的訓斥聲:“小賤人,你再哭老娘便扯爛你的嘴。”
平安皺了皺眉,她自小備受寵愛,又是個乖巧聰明的,加之祈安鎮上的民風樸實溫潤,哪裏聽到過這樣罵孩子的。
不多時孩子哭聲停了,只聞得稍稍的抽泣,女子從房中走了出來,還一臉嫌惡的往屋子裏看了一眼,嘴裏開始絮絮的罵。平安一直學武不辍,此時耳力已好過常人許多,便将那女子的話一字不差的聽了進去。
“要不是我不能生,哪輪到這個賤種在家裏好吃好睡,和他娘一樣沒的教養。”
等女子離開院子,平安剛想下去看看孩子,外面蹑手蹑腳的走進一個少女來,快步進了屋子。然後平安聽見孩子欣喜的聲音:“明月姐姐。”
“噓....”明月示意孩子小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方包來,“裕兒,餓壞了吧.....慢點吃,小心噎着。可憐的孩子,從昨兒早上餓到現在,二小姐還對你這般兇。”
“是裕兒不乖,惹了娘生氣。”
明月輕嘆一口氣,手輕輕放在了岑裕的手臂上,卻聽這孩子驚呼了一聲。捋起了岑裕的袖子,倒吸一口冷氣:“天哪,小姐将你打成這般?!”
“不,不是娘,是爹爹打的。”
聽見屋裏明月和岑裕小聲地哭成一團,平安鎖緊了眉頭,這個孩子在岑府竟是受到如此虐待,聽這些人的說話,如果自己沒有猜錯,岑裕應該不是二小姐的孩子,而是.....何家的孩子。
等明月離開,屋內傳來讀書的聲音,聲音清脆,吐字清晰,竟是個聰明的好孩子。想到這兒,平安離開了這片屋頂,飛身尋往二小姐所在的地方。
岑梅走出院子後便向着偏廳母親待的屋子走,平安看見她走進去,便又找了個地方聽壁角。自從數月前在屏風後聽到關于自己身世的驚天秘密後,平安便發現聽壁角往往能夠聽見一些讓人吃驚不已的事實。方才聽到岑梅和明月的話後,平安心中便有了懷疑,只怕這個在岑府中受到父母虐待的孩子不一定是岑梅的孩子。
小心翼翼的揭了一片瓦,可以看見一些裏面的場景,岑梅開了門進來後便氣呼呼的坐在了桌邊:“娘,那個游醫還是沒将藥方子置好麽?我到什麽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啊。”
“你也不用着急,這不是治不了的病,總會有的,到時候再說不遲,反正岑裕現在是你的孩子,老爺又不知道真相,只道是那個賤丫頭遭了報應生了個畸胎,誰會知道這個孩子會在我們手上。”說話的聲音頓了頓,接着又道,“你和陳旭也不要做得太過火,前兒老爺還問了岑裕身上的傷,若是被察覺出什麽端倪,娘也幫不了你。”
“現在只等那游醫治好我這病,到時候有了親生兒子,便将這小賤種送的遠遠的,最好幹幹淨淨的做掉,爹年紀也大了,您幫着說道說道,這岑府的産業便早早地都是咱們的,娘,您放心,到時候梅兒一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你叫陳旭也長進長進,好好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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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兩人講的無非是些瑣事,平安卻驚訝得無可複加,雖然知道何夫人和岑梅是異母所生,但是沒想到岑梅母女竟有如此的小心思。當年根本沒有什麽畸胎,想必接生的産婆也是知道此事的,如今雖然自己聽到了這一切,卻沒有證據,傳言時久,何夫人又神志不清,得找找知道此事的證人和證明岑梅母女謀劃的證據。
平安查這件事,岑府的人完全不知情,在這一方面平安明顯占了上風。想到此處,平安先回了十裏山莊,将這些情況告訴了苗疆的幾個同伴。
“沒想到這岑梅竟如此狠毒,害的自己的姐姐與孩子骨肉分離,看這情況,好像又有意奪取岑府的大權。”平時有些腼腆的符寂此時也很是憤慨,微黑的臉上眉頭深鎖。
“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找足證據,千萬不能打草驚蛇,讓他們準備說辭或是消滅證據。”符離也道。
幾人冷靜下來商讨片刻,決定先找到當年接生的産婆,再去找那個為岑梅治病的游醫,另外符寂也提出去跟蹤入門女婿陳旭,看看他在岑家的生意場上是不是有什麽小動作。但因為大家對岑家的狀況都不熟悉,也不可能短期內知道許多事情,便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幾個人一起合作,很快找到了當年的那個産婆,她不是個口嚴的人,稍稍加以誘導便将當年的事情和盤托出,果然不出平安等人所料,她的确是收了岑梅的錢財,将何夫人的孩子和一個被棄的死嬰調換了,而岑裕的确是何家的骨肉。想着或許應該讓何莊主知道事情的真相,平安便将這一切告訴了他。這個頭發早已斑白的老人在初聞此消息時愣在當場,半響悲恸出聲,竟是哭得凄慘:“岑梅讓我何某人與幼子骨肉分離,害得我妻久病難愈,又待我親兒如同草芥,我何某人與她勢不兩立。”
待老人稍稍平靜了一些,平安才安慰道:“何叔叔千萬稍安勿躁,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到确鑿的證據證明岑裕的真實身份,若是亂了陣腳,或許會逼得他們傷害裕兒。我和大家讨論過,打算秘密将岑老爺子請過來,告訴他真相,讓他加以查看與堤防。”想到瘋瘋癫癫的何夫人,平安接着說:“真相總會有大白的時候,我想當年夫人定是知道這件事的始末,只是無力反抗急火攻心,以致造成現在的狀況,若是能将裕兒找回來,想必對夫人的病情也會有很大的好處。我們先将這些情況告訴您,是因為我們希望您可以想辦法緩解與岑老爺之間的矛盾。”
何蕭了然:“我知道了,我會控制自己的情緒的,不管怎樣,我能夠娶回夫人也是上天的好生之德。”
龍玦和麻月兩個人悄悄“綁架”了岑老爺後,便将他帶到了十裏山莊的後山。
“何蕭?是你?你這是想做什麽?”
“何莊主,剩下的就麻煩您了。”龍玦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何蕭和岑老爺對視片刻,竟是俯身揖了一禮:“岳父,小婿這次用這樣的方法請您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訴您。請。”手勢指向旁邊的小屋。岑老爺疑惑的看了看這個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婿,還是同意進去了。
再出來的時候,岑老的臉色幾乎可以算的上是猙獰了,雙手顫抖着握成拳:“孽障,孽障啊!”一雙老眼泛了紅,竟與那天何蕭剛知道的情形一般無二。
“何蕭啊,是我們岑家對不起你們夫妻,這一次事情若能真相大白,定将這些孽障逐出家門,以謝之罪。”
真相大白不算太難,有了岑老爺的幫助,大家很快查到陳旭在賬務上做的手腳,加上那兩個口不嚴的産婆和游醫的指證,岑梅他們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行徑。如岑老爺所說,他将岑梅和陳旭兩人逐出了岑府,讓岑二娘去岑府老宅住,十裏山莊正式接管了岑家的生意,岑老爺自己則帶着外孫來到了十裏山莊。
平安正在陪何夫人聊天,聽到外面的聲音,心中了然,柔聲道:“何嬸嬸,平安讓您見一見您最喜歡的人,好不好?”
何夫人愣了一愣,茫然的看向平安,最喜歡的人......正想着,門開了,一個小小童兒從門外走了進來。畢竟是母子連心,何裕聽話的走進這間房後,看見了坐在床邊的那個溫柔美麗的女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種慕孺之情來。
“娘......”
聽着這一聲軟軟的童語,何夫人只覺得心頭有什麽東西驟然炸開,将一切紛繁的擾亂內心的東西全部毀滅了,再回過神來時,腦中竟已經一片清明,前塵往事一幕一幕出現在腦海中,讓她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将裕兒緊緊摟在懷中,何夫人泣不成聲,裕兒也覺得平日裏受到的委屈此時全部湧上心來,想對分別這麽久的娘親訴說,兩個人就這樣抱着哭成一團。何蕭聽見哭聲也走了進來:“夫人。”
何夫人擡起頭,靜靜的看着何蕭,然後輕輕地放開了裕兒,走到何蕭面前。何大莊主一顆心懸在半空,卻見何夫人撲進自己的懷中,溫柔地抱住:“夫君,這幾年,辛苦您了。”何莊主聽見這話簡直欣喜若狂:“素素,你好了!”
“嗯,夫君,素素好想你.....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就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
平安看着他們這家剛剛團圓,如此高興,便悄悄退了出去。岑老爺站在門外向裏探着腦袋,似是很想進去看看自己的女兒,但是又怕女兒不願見自己,引得舊症複發。
何蕭輕聲說:“這事是二娘,小梅和陳旭犯下的,你爹也不知情,這次能夠這麽快找回裕兒,也多虧了爹的幫忙,他現下在門外,怕是不敢進來。”
何夫人靜靜思考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怪爹爹,是素素不孝。”說着便領着裕兒一起走出了房門。
“素....素素。”
“爹,女兒不怪你。”
聽了這話,岑老爺跑去摟了女兒,哭得跟個孩子一般。
現在真相大白,何夫人的病也好了,十裏山莊上下一派喜氣洋洋。何蕭準備辦一場筵席,正式讓裕兒認祖歸宗,順便感謝平安等人。十裏山莊雖然不算大,但何蕭在京城與河北之交的一大片兒卻是人緣很好,這番置辦筵席的消息傳出去,很多周圍的武林幫派和生意人都送了賀信。
外面何蕭忙着接待客人,後院子裏何夫人卻是忙着......
“清兒,來,試試這塊布,呀,真是襯得好看,這塊也不錯.....”
“何嬸嬸......”
“這孩子,還不改口?”
“幹娘。”平安有些無奈,怎麽遇到的幾個女子都喜歡讓自己做幹女兒呢?何夫人,現在應該叫幹娘,知道自己因為相貌醜陋而整日蒙着面紗,只是微微感到可惜,随後又再也不提此事,倒好像看不見臉上蒙的這塊布一般,直誇自己漂亮。
“哎,咱家女兒的衣服可不能馬虎,給別人比了下去娘也不高興。清兒,你真是穿什麽都好看。”放下手中的布匹,何夫人将平安輕輕拉到臂彎裏,“這次幹娘這麽開心,都是因着清兒,以後你就是幹娘的心頭肉,和裕兒沒有兩樣。你也別當娘是外人。”
“不會的,幹娘,在清兒心裏,也是十分喜歡您的。”
兩人正說着,不穩的輕輕的腳步聲已傳到了門口。門開了,小小少年撲進自家娘親的懷裏:“娘,姐姐。”
“裕兒,身上衣服又該弄皺了。”嘴裏微帶了斥責,何夫人的表情和動作卻是溫柔的。
裕兒乖巧的坐到娘的身邊:“娘,裕兒想跟姐姐學東西,姐姐知道好多東西,裕兒也想知道。”
平安看着這個極富靈氣的小男孩,揉了揉他的頭發:“裕兒想學什麽?”
“裕兒想要像姐姐一樣幫助別人,抓壞人。”
平安蹲到少年面前,平視着這個受了許多苦的孩子:“裕兒很聰明,以後一定能夠抓到好多好多壞人。”
“清兒,可以留在這裏嗎?”雖然這般問,何夫人卻知道這是不大可能的,十裏山莊這樣的小地方留不住平安這樣聰明孩子。果然平安輕輕搖了搖頭:“幹娘,清兒此番離開京城便是為了在江湖上闖蕩一番,積累些見識。誤打誤撞來到這裏,遇見你們對我這麽好,我已經很高興了。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姐姐要離開這裏嗎?”裕兒哭喪了小臉。
平安笑着摸摸他的頭:“姐姐過幾天就要走了,裕兒放心,雖然姐姐走了,也能讓你學到好多好多東西的。”
在儀式上,小小的裕兒穿着頗為莊重的服飾,向着何家的祖先行了禮,便正式成為了何家的人。随即何蕭當着不少武林好友的面宣布洛清兒是自己的幹女兒,又贈了十裏山莊的雙葉木牌作為禮物。這樣平安在這一片範圍內都可以說受到十裏山莊的保護。
筵席過後,平安将在筵席中看到的兩個熟人拽到了一邊:“寧平,寧安,你們怎麽會在這兒?”
“平安?你怎麽又成了洛清兒?”
“此事說來話長,你們只要記住我在江湖上用的名字叫洛清兒,平安現在只是我閨中的小字,千萬別告訴別人啊。”
“哦,我們知道了。這次我們是跟着爹爹的好友,也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鷹眼殷捕頭來歷練的。殷叔叔是你幹爹的患難之交,所以順便來參加這次宴會。他正在追蹤一個采花賊,名叫花自棄,我們吃完飯就要先行離開了。”
寧平如今已經十三歲,寧安也已經十一歲了,俗話說女大十八變,平安與他們分別三年多,如今這兩人已變了許多,說話間多了機智與經驗。
“這是因為跟着殷叔叔時間久了,所以現在連安安都機智多了。”
“姐姐!對了,平安,跟我們去見見殷叔叔吧。”寧安嘟起小嘴抱怨了姐姐一聲,拉着平安便往賓客座中走。
三人走到了一張桌邊,這一桌主要是與幹爹關系極好的人,寧安一到桌邊就跑到了一個看上去不過十八九的少年身邊:“清兒,他就是殷叔叔。”
本以為這個“殷叔叔”會是一個至少三十歲的中年人,沒想到竟是這般年輕。長相算不上傾國傾城,卻也是個清冷隽秀的,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是捕快麽?看出平安的詫異,寧平解釋道:“別看殷叔叔看起來很年輕,其實已經二十五歲啦。”
原來又是一個駐顏有術的,想起京城那個為老不尊的師父,平安的唇角在面紗下微微揚起。躬身行了個對長輩的禮:“殷叔叔,我是寧平寧安的朋友。”
那人微微點頭:“你好。”但似乎不想多說話一般,只是淡淡的看着前方。
平安樂得少聊些,便向寧平她們問起了要抓的采花賊。在平安的想象中,采花賊應該都是些舉止猥瑣的不入流的人,但是寧平寧安的表情卻說明,這個采花賊并不想自己想的那樣。
“這花自棄之前一直在河北道和秦南之間的一片地方活動,所到之處無論采不采花,都會有許多女子迷戀他。我們有一次差點追上他,見到一次,卻讓他跑了。”
“這事怪我,人是我發現的,但是看到他臉的時候我愣住了,就讓他給跑了。”寧安微紅了臉,“可是,他實在是長得太好看了。”
“他最讨厭的地方便是這裏,那些被采過的女孩子每個都對他癡心不已,竟是連心也給偷了去。”寧平似乎很是憤慨。
“其實這樣或許也可以算的上是風流吧……”平安不禁好奇起來,去年在皇宮遇到佑的時候,他也表現得浪蕩,內心卻是那麽單純脆弱,會是一樣的人嗎?應該還是有差別的吧,畢竟佑也沒有對自己做什麽太奇怪的事。
寧平他們果然吃完飯就走了,許諾了互不相忘,平安才目送他們遠去。又在十裏山莊待了十天左右,平安便決定離開了。平安寫了一封長信,交給了裕兒,教他如果想讀許多書,便帶着這封長信去京城靜王府。留下幾本看過的書和一些手記,帶上了十裏山莊送的簡單衣食,平安一行便離開了山莊,打算從經河北道往江北清門走。在十裏山莊的一個多月裏,平安無疑是快樂的,依靠自己的智慧幫助別人,能夠讓她暫時忘記離奇身世帶來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