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平安的病徹底好了時,已經到了六月中旬,又該是孤山先生出書的時候了。五月份的時候斷過一期,各地的讀書人差點兒造了反。
“雲遙姐姐,這是劄記,你去謄抄吧。”平安将幾本厚厚的,疊起來有平安一半兒高的線本交給了雲遙。
“這...這麽多!平安哪.....”
“雲遙姐姐,這裏足夠那些讀書人看三年了,這三年,平安想離開京城,去外面闖一闖。”
“平安...怎麽會突然有此想法?”雲遙乍聽之下大吃一驚。
平安的小臉上浮現出一種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茫然的表情,她的聲音仿佛從靈魂深處發出來:“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趁着這個時候我還小,還很清閑,想要多走些地方,多看些東西。讀了清玄太子的譯注,我知道了自己不足的地方,那就是所見的太少,所有的東西都是在紙上談兵。如果能夠出去看一看,或許會有一番新的見地。”
雲遙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但仔細想想,平安較之去年又仿佛長大了許多,讓人絲毫不覺得她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好,平安想到哪裏,姐姐都陪你一......”
“不,雲遙姐姐,這一次,平安想要自己去。”平安打斷了雲遙的話,認真的看着她,“現在爹爹有了晏娘和子漁哥哥,姐姐你也已經嫁了逸軒哥哥,再不是以前可以到處跟着平安的模樣了。平安想靠自己的力量出去闖一闖,姐姐不相信平安嗎?平安知道,姐姐會讓清門的哥哥姐姐們暗中保護我的,不是嗎?此去,我也想去一趟清門,再去一下白蝶谷,再去拜訪一下冷莊主,或許會花上幾年,等到平安能夠堅強的時候,平安會回來的。”
“你都想好了......”
平安窩進雲遙的懷裏:“姐姐,代平安照顧好爹爹,還有佑,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三天後,新的孤山先生文集上市,皇甫佑照例去取了一本。平安來到靜王府的時候,他正看得津津有味。沒有去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了花叢掩映的地方看着那個時而微笑,時而沉思的少年。不知道這樣一個在外纨绔,內心單純幹淨的少年何時會被卷入宮廷的紛争之中,自己只能祈禱,回來以後還能看到這樣一個幹淨的皇甫佑。
皇甫佑覺得有人在看自己,擡頭去看時,卻發現角落只有一枝丹桂散發着香氣,半個人影也沒看見。
回到祈安居,齊盛把平安叫進了後院,坐在知書亭的小石桌邊,齊盛的表情變得凝重:“平安,雖然爹爹還是不能理解你為何堅持要離開,但是也知道爹爹改變不了你的想法。只是,你當真打算一個人去?”
“爹爹,平安不是一個人啊,銀輝哥哥,還有龍玦麻月他們幾個也會跟我一起離開不是嗎。”拉住爹爹的手,平安細細地打量起他的臉,“爹爹,這些年,你一個人為了照顧平安辛苦了吧,現在晏娘和子漁哥哥與你團聚了,平安心中也舒服多了。”
明天,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自己想出去透透氣,去看一看娘親生活過的地方,去找一找爹娘在江湖上留下來的痕跡。或許,還會回來的,但是要等到一切沉澱,自己也不會那般仇恨才行。這樣的話,晏大哥也不用日日避着自己而晚歸家,他應該會很開心吧。只是不負責任的留下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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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皇甫佑總覺得今日心神不寧,平時最喜歡看的《平安集》,今日也覺得看不下去,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離開自己的身邊一般。思來想去,終于發現哪裏不對了。平安已經連着三天沒有來這裏了,難道她又病了嗎?想到這兒,皇甫佑再也坐不住了,放下書便跑出了書房。
“雲遙姐姐,平安這幾天為什麽沒有來?她還好嗎?”
雲遙詫異地問:“平安還沒有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麽?”皇甫佑心覺不好,小心翼翼地問。
“這個.....平安她前天就離開京城了,平安走之前來看過你,我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皇甫佑只覺得心中一下子冷了下來,平安走了,沒有告訴自己,就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了。啊,是了,平安總說想要去各地游歷,可自己以為她會帶自己一起......她什麽時候回來...
“她...什麽時候回來?”
雲遙看着皇甫佑變得蒼白的臉色,心中也覺得微微疼了起來,這個孩子,在傷心嗎?也難怪,或許平安在他的心中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這個孤獨的孩子,現在又要一個人了。怎麽跟他說,平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看着雲遙吱唔的樣子,皇甫佑向後踉跄了一步:“平安她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不是的,平安一定還會再回來的,她只是出去一段時間,很快就會回來的。佑兒,不用太擔心。”
皇甫佑什麽都沒有再說,只是頹然的走回了內院。雲遙看着那個有些失落的背影,心中不免開始懷疑當初決定的正确性。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孤單的孩子,真的适合成為一個皇者嗎?
而此時,平安一行人已經騎着馬到了距離京城一千裏外與河北道交接的地方——十裏淵。十裏淵,顧名思義,是一個長達十裏的峽谷,峽谷上方有三座橋,一座石橋相對較為結實,一座木橋因為時間太久遠已經腐蝕,而傳說另有一座鐵索橋,可以直接通往靠着此處的十裏山莊,但因為這鐵索橋位置隐秘并且年久失修,很少有人找到或者有膽量走這座橋的,而十裏山莊也因此成為了一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你們這幾人為何不走那寬闊石橋,偏要走鐵索?來到我們山莊又是所為何事?”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褐衣少年,行步間已有些架勢,但看得出來并非什麽高手,他看着這一幫不請自來的半大孩子以及一個青年,頗覺得頭疼。十裏山莊的後門口只有連同自己在內的三個人守着,但是其他幾個都去吃午飯了,現在自己只能釋放了手中的報警煙花,靜等着同伴們帶人來。
“我們來此并無惡意,只是想試着找一找傳說中的鐵索橋而已。”
說話間,一幫莊中的家丁便從裏邊跑了過來,中間走着一個穿藍色儒袍的中年男子,見到平安一行人,雙眼微微眯了眯,便露出一副熱情的笑容來:“在下是十裏莊的接客堂主白聖,不知幾位貴客從何而來?是否要在莊上稍歇。”
褐衣少年驚訝地看了看自家的堂主,為何對這麽一幫小毛孩子如此禮遇?
“我們是京城人士,四處游歷途經此地,一時好奇便闖進了貴莊寶地,承蒙閣下不嫌棄,我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在白聖意料之內,那青年開了口,看來他便是這一行人中的主心骨了。
“不知閣下高姓大名,這幾位是......”
“在下洛銀輝,這是舍妹清兒,這幾個都是自家徒兒。”洛銀輝介紹道,這一次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踏入江湖中,也是拜訪的第一個山莊。雖然不知道平安為什麽堅持這樣安排,但平安年齡小,若是鋒芒太顯也會惹禍上身,這樣安排倒也有它的好處。
白聖是個眼睛尖的,看見洛銀輝雖然行走間并沒有什麽鋒芒顯露,但是只身帶着這幫半大孩子闖蕩江湖,也不是個善與的角兒,而且光是看他的妹妹那一身繡工精美的帷帽風袍,便知道絕對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十裏莊雖然地勢占了便宜,卻也不是什麽大山莊,自然多一友好過增一敵了。
雖說莊中衆人還未對平安他們放下心防,卻順着莊主的意思,待這一行人禮禮到到,為他們提供了食宿之地。平安他們在外邊趕了三天的路,好容易才得了機會喘息。
“平安,你真的想得出來,什麽名洛清兒,小字平安,你在躲什麽麽?為什麽不直接用真名呢?”麻月因為誤叫了平安的名字,為了打消莊中衆人的疑惑,平安只好說這是自己的小名。
“若是用了齊平安這個名字,衆人都該知道我就是京城中的齊大夫。但是我出來是為了看看自己在無名無姓的情況下,能夠發展成什麽樣子。身上的枷鎖太多,反而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平安,你說的話都好深奧啊。”麻月揉了揉腦袋,滕清在一旁笑道:“所以,平安你隐藏了自己除醫術之外的才能,便是為了今後在江湖上發揮?”
“還是滕清明白。京城不會是最好的地方,我不想一輩子都被困在那裏。”
雖然麻月聽不懂兩人的話,但也覺得在這一刻,平安的心中好像有什麽常人難以窺取的東西,讓她自內而外顯現出一種龐大的氣勢來。
門外響起敲門聲,平安停下說的話:“誰?”
“洛姑娘,該用晚膳了。”是專門照顧平安這幾個孩子的侍女茗兒。
“好的,我們就來。”
今天的飯桌上,一向表現得熱情的莊主何蕭的臉色卻顯得不是很好,平安和洛銀輝對視一眼,洛銀輝輕輕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何叔叔,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似是有什麽心事郁結于心。清兒略懂醫術,不如讓我為您診診脈......”
“你會醫!那......唉,算了......”聽到平安會醫的話時,何蕭有一瞬的狂喜,但似乎想到什麽,臉色又黯淡了下去。
“莫非您有什麽需要懂醫之人的麻煩不成?”
何蕭的嘴唇動了動,終是嘆了一口氣:“唉.....實不相瞞,拙荊自三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後便一直有些瘋瘋癫癫,這些日子倒是平靜了些,但是今日拙荊又發了病,還傷了生意場上的客人。生意做不成倒無關緊要,只是夫人的病,讓老夫實在為難。老夫找了不少有名氣的醫師,都不見效果。”
“瘋病有時是因為外在的病症,有的卻是因為心結而生,不知道夫人三年前那場大病是怎麽得的?”
見提及這話何蕭和周圍衆家人的表情就微微變化,似是憶起什麽不好的事情,平安便乘熱打鐵:“如果能夠知道夫人的病罩所在,或許清兒能夠治好夫人的病。”
“當真.....莫不是洛小姐安慰在下?”
“自然是真,清兒和滕清都略通醫術,只是不知道何叔叔信不信我。”
何蕭終于還是死馬當活馬醫,講出了三年前發生在府上的事情。原來何蕭今年已近花甲之年,何夫人卻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婦,兩人雖是老夫少妻,但也恩愛無比。三年前何夫人喜結珠胎,阖府上下都極為重視,到處喜氣洋洋。何夫人懷孕期間,何夫人娘家也派人貼身照料,無微不至,誰知道何夫人生下的竟是個沒手沒腳的死胎。本來何蕭雖然有些傷心,倒也是以自己的夫人為重,想揭過這事不提,誰知當天府外便傳開了謠言,說何家造孽,生出畸胎。何蕭為平息謠言為死去的孩子置了靈堂,晚上靈堂卻突然起火,何夫人卻從火場中跑出來。後來便大病一場,醒來便瘋瘋癫癫,說些胡言胡語,有時挺正常,有時卻是誰都不認識,見誰打誰。
雖然看起來只是因為死胎,但是平安嗅到了其中的陰謀味道。
“那謠言是誰最開始傳的?既然何叔叔你吩咐人不要将消息傳出去,又是誰走漏了風聲?而且,那場火似乎也蹊跷的很。”似乎這不是簡單的生病的問題,平安看了看何蕭,“何叔叔,我覺得夫人肯定是因為心中有結未解,才會這樣瘋瘋癫癫。如今查清楚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或者說,什麽才是造成夫人這樣痛苦的根源,才有可能徹底治好。何叔叔,若是您信我,清兒一定會将這件事負責到底。”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只是一個八歲孩子講出來的話,何蕭卻覺得莫名的安心與信任。他點了點頭,決定将這件事全權交給清兒處理。平安微微眯起眼睛,這将是自己在江湖上第一個處理的事情,絕對會弄清楚的。
接下來的幾天裏,平安先是去看了看夫人的狀況,卻發現她能夠正常地交談,也顯得溫柔可親,但是一提及她的家人,她的表情便發生了變化,顯得極為猙獰可怖,大哭大叫起來:“還我的孩子,孩子......”後來平安在山莊內外打聽與這件事有所關聯的人和事,矛頭所指的卻是......
“夫人的娘家麽?他們一直覺得夫人嫁到我們莊主是自甘堕落,一直對夫人不好,也不過來看夫人,夫人懷孕生産的時候卻是來的勤快,可自那事兒發生過後,他們那家子就再也沒登過門。”
“夫人有個妹妹,招了個女婿在家,夫人有喜那會兒,他們家也傳出了喜訊。”
“失火那天晚上,有人聽見靈堂裏有争執的聲音,後來過了一會兒,靈堂便着了火,夫人從裏面跑出來就昏迷了。”
......何夫人的娘家竟成了這件事中最可疑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