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罷京城女孩子的表演,吃着膏肥黃滿的大閘蟹,淩帝突然有了新想法:“現在時間尚早,朕的幾個皇兒皇侄們和太學府中的新秀們,便即興将自己的才藝展示一番。”
“陛下英明。”衆人和道。畢竟皇子們當衆展示才華是機會難得的,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淩帝不是做事沒道理的人,這樣的表演,或許也是幾個皇子間的小小對決。
太子皇甫僖自然是打了頭陣,他出口便做出了一篇辭藻華麗,內容思想也不差的長賦,博了頭彩。但是平安注意到,太子并沒有感到很興奮的樣子,相反的他的眉頭竟微微鎖起,似有心事一般。早聽聞宮中後妃争鬥極為激烈,莫非這次藺妃所中之毒是跟太子的母後有關?縱觀今天殿中的人,倒是很有可能的。
第二個上場的是皇甫偵,平安和這個大個子又過好幾次沖突,便多留了心。沒想到這個脾氣不算好的大個子竟然有着一身好武藝,一套拳法舞得虎虎生風,竟似乎有拳風掃到七八米開外的桌子上,使得一應賓客的杯碟叮當作響。本來下一個就該輪到傳說中纨绔的五皇子皇甫佑的,但是五皇子連現身都沒有,根本無從談起。在座上的有不少小王爺小侯爺,自然一一進行了才藝的展示,寫字作畫,舞刀弄劍,彈琴擊鼓,無一不足。一時倒也熱鬧非凡,平安也看得開心。
但只除了......楚長清在保定侯耳邊耳語了幾句,便聽那胖胖的侯爺朗聲道:“陛下,臣等聽聞咱們太學府的晏子漁和齊藥師曾經做書畫相和,那一書一畫如今還挂在尋墨齋中供人欣賞,兩人亦是京城中人所譽贊的金童玉女。臣提議讓子漁與齊藥師再合作一次,讓臣等一睹兩人的風采。”
“噢?是嗎!沒想到咱們的小神醫還通曉文墨,真是不簡單,朕倒要見識見識。來人,取紙筆。”
平安心中将那多嘴的保定侯來來回回罵了好幾遍,但是淩帝答應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唉,這下回去爹爹一定會罵死自己了。沒辦法,只能收斂一點了。
但是眼神轉到晏秋寒身上時,卻發現他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神情溫柔,似乎在叫自己安心一般,平安本就是冷靜聰明的孩子,一瞬間便領會了他的意思。
文房四寶和各色上等顏料都被一字排開。平安執起最大的一支毛筆,飽蘸了豔紅的顏料,微一沉吟,便在紙上勾勒出了濤濤紅浪,又用青墨皴出了陡峭的山崖,崖上站着一人,腰中別着一劍,手中執着酒杯,看不清面孔,卻能感覺到蕭瑟的英雄氣概。一輪紅日正半懸在海上,将四周都染成一片鮮紅的色彩。在畫邊寫上名字:把酒問日。晏秋寒只覺得看到這幅畫,在心中澎湃的同時,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蘸了墨,在另一幅雪白的宣紙上揮毫:“他人二十作文賦,汝更小年能綴文。總角揮毫又神速,世上男子徒紛紛。骅骝作駒已汗血,鸷鳥舉翮連青雲。詞源倒流三峽水,筆陣獨掃千人軍。今時年少不過七,獨立君門期第一。舊穿楊葉真自知,暫蹶霜蹄未為失。春光澹沱秦東亭,渚蒲牙白水荇青。風吹客衣日杲杲,樹攪離思花冥冥。酒盡沙頭雙玉瓶,衆賓皆醉我獨醒。乃知正道何其苦,茫茫夕濤酒一杯。”
“好一幅《把酒問日》,好一句‘詞源倒流三峽水,筆陣獨掃千人軍’,好好好,賞!”皇甫淩看得很是高興,平安和晏秋寒自然都獲得了相應的獎賞。平安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這幅畫也就是一般的水平,內行人應該不會注意到什麽。果然座上一些翰林院的老才子們并沒有太過驚訝,正合了平安的心意。再看晏秋寒,又正對上他微微詫異的神色,臉上一熱,他卻又溫和的笑了。
那淮南王自平安回到座位開始便一直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是一直盯着平安看,讓她很不自在,便匆匆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大殿,直到溜到了大殿外面黑燈瞎火的地方,心裏才鎮定了一些,這兒這樣黑,平安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不用管。突然夜空中飄來一陣虛渺的樂聲,聽上去清幽寂寞,不似笛不似簫,竟好像當年在祈安鎮時寧平、寧安他們吹的竹葉,也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循着竹葉的聲音,平安摸索着往前走,聲音越發的近了,許是那人發現了自己,樂音戛然而止:“你是何人?”聽起來似乎是個少年的聲音,而且平安覺得似乎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個聲音。
“我......”平安想告知自己的身份,卻不自覺地停住了,“我是來參加慶典的。”
“你是選出來的京城之花麽?”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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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的靜谧,平安的眼睛在昏暗的環境下什麽也看不見,這樣的時刻便只能出聲詢問:“請問,你還在麽?”
“你看不見我?”
然後平安聽見有人從高處躍下的落地聲,還有衣袂輕微的摩擦聲。那人再出聲時已仿佛到了極近的地方,近到那人的呼吸都撲到了自己的臉上,竟是想要來揭自己的面紗,平安踉跄的往後一退,那人已輕輕地拉了平安的手臂,輕浮道:“你的身上真是香。”平安從未如此被一個男孩子調戲,縱使她讀書無數,也沒在書上看到過應對之法,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起來。
“五弟!休得無禮!”突然,一個不算陌生的聲音傳來,語氣中有十二分的惱火。
皇甫偵?平安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那這個被他稱作五弟的,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纨绔子皇甫佑?
“快放開齊藥師。”皇甫偵喝道,同時立刻拉了平安到自己的身後。
皇甫佑鳳眼微眯,懶懶道:“齊藥師?又是個什麽人物,四皇兄,你對她有興趣?”
“不關你的事。你今日不到殿中,等着被父皇責罰吧。”
“父皇才不會管我,有勞四皇兄關心了。”那少年的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冷意,平安心中暗暗想,他未必真的纨绔,或許只是太缺少關心才這般放縱。
皇甫偵冷哼一聲,拉了平安便往明亮的地方走,一邊惡聲惡氣道:“你見了那行為放浪的皇甫佑,怎的躲都不躲?”
“我看不見。”平安對着瞬間僵硬的少年人補充,“我有夜盲之症。”
“你不是又起死回生之力,為何自己有疾患在身?”
“醫者不自醫,這是天生的毛病,總是治不好。”平安笑道,到了有光的地方,眼前的事物漸漸現出輪廓來,她轉頭看了方才的黑暗之地,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有些失落,又有些心疼,同時還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想及那一瞬間的觸感.......“啊,對了,四殿下怎麽會在這兒?”
“慶典已經快要結束了,洌皇叔讓我來找你,說是希望可以由他載你一程。”
這個王爺到底在想什麽?神神秘秘的樣子......被皇甫偵領進大殿後面的待客堂,淩帝和藺妃,當然還有那個血煞王爺都在,見平安進來,淩帝讓皇甫偵先行離開,将平安喚到了身邊。
“過來替王爺把把脈。”
“是。”手指輕輕搭上皇甫洌的手腕,過了一會兒收了手,微微皺了皺眉頭,“王爺是因為曾經受了傷染了冰寒之氣,才會使血脈不調。這是什麽武器,竟有着如此的力量?”
“是前朝洛清玄的佩劍寒冰劍。”
“便是那傳說中的寒冰劍麽......王爺的懼寒之症倒也不是沒得治,因為這寒氣阻礙了體內的真氣流轉,阻塞了穴道,王爺才會懼寒。我可以用針灸之法加以內力幫王爺打通經脈,只是我年齡尚小,沒有什麽內力,恐怕難以支持這樣的治療,而且這治療一旦中斷便會讓王爺傷上加傷。為今之計,只有再尋找內力深厚的醫手了,我能做的只有這個......”取了桌上的紙筆,寫下一副藥方:“這是萬炎丹的方子,每年服食一粒可以使王爺在淮南的溫度下不會寒冷,但是在北方的環境中并不适用。”
“唉,那個人至死也要給我留下一輩子的痛苦,罷了罷了......”
“陛下,方才提及寒冰劍,平安一直只是聽聞而沒有真正見過,想必那劍現在應該是在宮中吧。”
“不錯,難得你想看,來人,把寒冰劍取來。”
不一會兒,侍衛捧來一個看起來有些滄桑感的木盒,那裏面便是寒冰劍嗎?打開木盒,看見裏面的神兵,這就是前朝太子的兵器。
手指剛剛撫上劍鞘,平安覺得心頭一緊,如堕噩夢之中,那個尖銳的女人的聲音,那鋪天蓋地的鮮血........
“平安,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蒼白?”藺妃緊張的聲音将險些墜入夢裏的平安喚醒。強壓着心悸的感覺。
“是不是劍氣太寒,你扛不住?”
平安笑了笑:“沒事的,陛下、娘娘,只是有些頭疼,老毛病了。”
“平安你的醫術這麽高,自己的身體也要好好調養。”
“多謝娘娘挂心,平安知道。”
“對了,代我向你的爹爹問好,他将你培養成這般好的女孩子,又救了我的性命,我實在是感激不盡。”
“娘娘您過譽了。”輕輕按了按額頭,“恕平安無禮,只是頭實在疼得厲害,先行告退了。”
“那麽,臣弟也一起就先告退了,齊藥師,如不嫌棄,便與本王同行吧。”
“多謝王爺,陛下,娘娘,平安告辭了。”
離開了皇宮,一直跟着王爺走到他的車隊前,鑽進古樸華麗的馬車,乖乖報上家庭地址,與淮南王爺并肩而坐。車中也有木蘭瓷燈,柔和的光暈讓車中很是溫暖,平安偷偷轉頭看他,一個因為蒼白看上去只三十出頭的男人,雖然緊緊裹着狐裘,那雙眼睛中的神采卻如同蟄伏的鷹一般,銳利的仿佛要看進人的心底。
突然皇甫洌轉過頭,正對上平安的眼睛,讓小丫頭着實驚慌了一下。他慢慢将手伸出狐裘,握住了平安的帷帽,平安縮了一下,想來也沒什麽要緊,還是不要違抗的好,便任他解開了帷帽和面紗。只是奇怪的是,淮南王爺并沒有和常人一樣露出什麽惋惜的表情,而是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眼睛。
“王爺......”
“你有一雙很美的眼睛,以後不要總是帶着帷帽。這麽美的眼睛,整日裏藏着,未免太可惜了。”說完這句話,皇甫洌那張清俊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來,柔和的仿佛在看自己的心上人。
不知道為什麽,平安在一瞬間覺得好安寧,雖然淮南王爺在世人心中風評不是很好,可是卻莫名讓自己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