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甫佑第一次被父親點名召見，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昨天那人剛剛下令要打死從小伴着自己的靈珊，将自己趕出宮去，今日又把自己叫進宮中問話，真是反複無常，難以捉摸。
“你知道那孩子是誰吧，你的藺娘為人所害，所中之毒無藥可解，聽聞那女孩有起死回生之能，你不會不告訴父皇吧。”
“兒臣不敢......”可是......那女孩子使用自己的血來救人的，不想讓她受傷......
“快說吧，如果她能救得藺妃，賞賜自然少不了。”
“兒臣不知她家住何處，只知道她名叫齊平安，似乎是剛來到京城沒有很久。”
皇甫淩面色不豫的看着自己這個久未關注過的兒子，那豔色不知是遺傳了誰，蘇妃死後，這孩子的境遇自己是知道一點的，但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經受過那樣非人的待遇，還能如此鎮定的跟自己應答，這個孩子絕非池中之物。不過，自己的位置，将來絕不會給這個孩子，修兒，是僅有的皇位繼承者。
“哼！你以為不說便行了麽！你是存心想讓疼愛你的藺娘死麽！”
皇甫佑臉色一白，縮在袖中的手指緊緊攥住了衣袖。
“陛下，佑殿下所言應該屬實。既然知道了那女孩子的名字外貌，總是能找到人的。”晴妃是太學府三年前的女狀元，皇帝欣賞她的才學和心地，便将她召入宮中，協助皇後處理後宮事務，她的話一向有理，本身也不是個愛争寵的人，主要是因為把皇甫淩對藺媛的情感看得透徹，知道這其中誰也插不進去，便幹脆換個途徑穩妥自己的地位。這樣的默契使得皇甫淩總是能聽取她的建議。
聽了晴妃這話，皇甫淩點點頭：“小五你先回去吧。”
“...是，父皇......”皇甫佑做足了禮數，現在自己還沒有強到能與父親抗衡的力量，不可以表現出太多忤逆的樣子。
而衆人費心尋找的平安此時則很是傷腦筋，她已經知道了宮中的妃子中毒之事。陳侍郎雖然是二品，卻是刑部的人，宮中的一些大事變遷他都能知道，也并不忌諱講給平安聽。來京城之前，平安便打聽清楚了這京城的書最多的幾處地方便是皇宮書庫、靜王府的書房以及太學府。如果能想辦法解了這青香之毒，讓陳叔叔給介紹到宮裏去，到時候便能與皇帝說道說道，看能不能獲得一些進出這些地方的特權。
但是，這青香之毒宮中的太醫解不了，連爹爹也不知道解毒之法。自己自小便對這些毒物深入研究，這青香倒是還未曾遇見過。該怎樣解毒呢？
想了一整天都沒有什麽頭緒，自己的藥血雖能回死生，解百毒，可一年只能放那麽一點點。昨天剛剛救了那女子，再放出脈中血的話，怕是那什麽藺妃醒來，自己就得過去了....平安苦惱的坐在桌前，搗鼓着手底下的藥材，卻覺得慢慢地手腳都沒了力氣，眼前血紅一片，緊接着一個女子凄涼的哀嚎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心。到底是誰的聲音？是誰發出那麽絕望的尖叫？為什麽會覺得心好痛，好像什麽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被自己給忘記了......是誰......
“平安，平安，平安醒醒，不哭，不哭.....”睜開眼，發現自己被雲遙姐姐抱在懷裏，爹爹一臉心疼的抓着自己的手，“這是做夢了，不要怕。”平安擡起手，抹上自己的臉，又是濕漉漉的一片，又哭了呀......到了京城，同樣的噩夢重複的次數愈加頻繁，難道這其中有什麽關聯麽？
“以後再夢見奇怪的東西，你就主動去吓它，它自然就被你吓跑了，噩夢就不會再有啦。”齊盛拍着平安的手背，用稚氣的語言逗平安開心。但是平安突然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恍然道：“爹爹，你倒提醒了我，青香這樣的毒是兩種無毒之物混合産生的，一般的解藥都是克制有毒成分的毒素，卻拿它沒有辦法。若是以毒攻毒，同樣以兩種無毒物混合産生有毒之物，倒有可能壓制住青香。而就我所知，用金錢草的根和藺花的花蕊便能制成金蕊毒，而且青香和這種金蕊都生自同樣的兩種植物，相生相克，必有它的道理。說不定便能解了青香。爹爹，您幫我找些新鮮的金錢草和藺花來吧。我來試一試。”
Advertisement
經過反複的融合，平安終于知道了最合适的解毒比例。天還未亮，平安便去了陳府，由陳靜榮帶進了宮裏。
“陛下，刑部陳侍郎找到了神醫。”
“快帶她進來。”皇甫淩心中一激動，飛快地站了起來，連碰倒了座椅也不自知，身後侍女連忙将座位扶好，生怕他再一激動直接坐到地上去。
沒過一會兒，衆人終于看見了傳說中的神醫，雖是個稚齡少女，又裏三層外三層蒙了面紗帷帽，渾身卻透着說不出來的高雅親和的氣質，讓衆人眼前一亮，微微屏住了呼吸。皇甫淩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直覺這女孩子身上有一種氣息，似乎和自己見到過的某個人很是相像，但一時間因為擔心藺媛的病情，想不起來是什麽人。
平安見到傳說中叛亂滅了前朝的淩帝皇甫淩，卻覺得這個人并不适合做皇帝，雖然穿着明黃的龍袍，卻因為眼中過多的深情而顯得有些脆弱。眉間隐有的狠戾之色，因為擔心自己所愛而淡了一些，倒更像是一種倔強，有點像前些日子見到的蘇蘇。不要問平安一個七歲多的小女孩是如何看出這一系列的複雜狀況的，或許是因為聽雲遙姐姐講過皇甫淩和藺媛的舊時故事，才對這個初次謀面的人有了自己的理解。
微微傾身道：“小女子齊平安，淮南人氏，聽聞藺妃娘娘身體抱恙，特來幫助。”
衆人看着平安，只覺得好像少了某些程序，一想才知道是由于這個女娃兒見到皇帝竟然沒有行跪拜之禮。衆人只當這女娃娃是忘記了或是見識少，便稍加了提醒。誰知某人完全不領情，反而質問皇帝：“向來有求于人者才會跪拜相求，平安今日是來救人，又不是救己，何必下跪？女子膝下亦有黃金，我想陛下不會如此拘泥于禮數，硬要平安做不願之事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心中都重複着一句話：“死定了，死定了....”
皇甫淩臉上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好個伶牙俐齒的女娃娃，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旁人心中都為平安捏了把汗。
“死有何可懼？孤獨的活着才可怕。陛下若不怕藺妃娘娘此生長睡不醒，那平安自然引頸就戮。”一張小臉上揚起毫無懼意的笑容，小小的女孩周身散發出一種仿佛天地相合般的氣勢，強大卻不使人難受。
皇甫淩深深地盯着平安看了好久，半響蹦出一句：“好好好......好一個能說會道的小娃子，你以後免了跪拜之禮便是。”那冷峻的有着一道傷痕的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意，衆人都有點傻啦，平日殘酷的皇帝，那個不由分說便奪走別人生命的皇甫淩居然會有如此大笑。
“陛下，現在可否讓平安查看藺妃娘娘的狀況？”
“那你就快點為愛妃醫治吧。”皇甫淩讓開了床邊的位置，平安便走到床邊，按上了藺妃的手腕脈搏。那張小臉上認真的表情讓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驚動了神醫把脈。不一會兒，平安收回手，點點頭，取出放在懷中的一個瓷瓶，瓶口對着空碗，一道暗紅的水柱激射而出，落入碗中，又取了些清水，分了好幾份混進碗中攪拌，調和成一碗泛着微微粉紅的藥水。平安扶起了藺妃，捏開她的嘴巴，将一碗藥水一滴不剩的喂進了藺妃的腹中，依樣畫葫蘆喂了修皇子解藥，才長舒一口氣：“大功告成。”
居然一碗茶還沒有涼，攝入毒素較少的修皇子便先蘇醒過來，修皇子餓了兩天多，剛睜開眼睛便哇哇大哭起來，卻沒人覺得煩心，反而衆人都齊齊跪下，高聲道：“神靈保佑，陛下英明。”
“齊小神醫醫術高明,不如為朝廷效力，留在宮中做太醫。”
平安轉過身，看着提出提議的皇甫淩，微微揚起唇角：“宮中太醫這麽多，處理後宮簡單的病症已然足夠。臨安城以及舉國上下還有許多病患，做了太醫豈不是無法為天下人醫病？再說平安最不愛什麽官職，覺得不甚自由。”
“既然如此，朕便不勉強齊小神醫。”
有太醫湊近了想看，被平安一句有劇毒吓得連退三步：“為何齊小姐要調制有毒之物呢？”
“這便是解青香毒的要點所在。因為青香是兩種無毒之物混合産生的毒物，所以不可以如同一般的毒只逐個壓制便好。而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毒藥便必定有其解藥，比如時有毒蛇出沒的地方往往會生長着緩解蛇毒的草藥。因此我猜測，青香是從金錢草和藺花的有香氣的部分提取制作，那便找兩者無香的部分，所制出的或許便是解藥。只是這解藥亦是劇毒無比，若是掌控不好藥的比例，少一點多一點都會前功盡棄。”衆太醫聽了個個兒點頭稱是。
藺媛剛剛醒來便聽見兒子的哭聲以及一個清脆的少女的聲音，便想坐起身，皇甫淩連忙坐到床邊扶起了愛妃：“愛妃，你受苦了。”
“陛下？臣妾這是怎麽了？”
“你中了青香，已經昏睡了三日多了。多虧這位小姑娘找到了青香的解毒之法，你才醒過來的。”順着皇甫淩手指的方向，藺媛見到了救自己的人，只是少女的面容卻看不清。
“小神醫，我可以看看你的臉麽？”
“小女子生來醜陋，恐驚了娘娘貴體。”
“無礙的，宮中有煥顏膏，塗之能使消疤去痕......”
“陛下娘娘費心了，小女子是生來帶下的胎記，便是聖藥也治不好的。”
藺媛輕嘆一聲：“我也不勉強小神醫，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盡管提出來，無論是加官進爵還是金銀珠寶，只要不過分，朕都允給你。”
“平安不需要那些東西。卻也有一所求，希望陛下應允。”
聽到前半句，皇甫淩還面帶笑容，聽到後面，卻微微皺了眉頭：“你說來聽聽。”
“平安聽聞，天下藏書百卷，八十在京城，其中二十在皇宮，六十在靜王府。平安酷喜讀書，希望陛下能夠準許平安借閱靜王府的書籍。”
殿內有一瞬間的安靜，随即皇甫淩朗聲大笑：“果然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丫頭，朕準了。只是你如今卻是有求于朕了，朕這下可以跟你講講條件了吧。”看見平安的身形一僵，又笑了一陣：“要想看書也行，你需得挂上個宮廷禦用藥師之名，宮中有太醫應付不來的疾患，你得無條件前來醫治。宮中這幫白了胡子的，也比不過你一個小姑娘。”
“臣等慚愧。”一幹老太醫惶恐道。
“若你答應，朕便将這通行金牌給你，不只是靜王府的書，便是皇宮，也許你每旬進來一次。你要看什麽書，随便取了看便是。”
平安算了算這筆賬，覺得還算劃算，便點了點頭：“成交。”
得了金牌，平安露出一個高興的笑來。突然旁邊有一個太監小心提醒道：“陛下，靜王府如今已是佑殿下住處，要不要拟一道旨意......”
“佑兒？佑兒怎麽會去了靜王府？他才九歲，沒有人照顧他會......”藺媛回想起自己兩年多前無意間看見侍衛們對長相姣美的皇甫佑輪流施暴的景象，那時的皇甫佑瘦弱得仿佛随時會斷氣一般，若不是自己救下他，恐怕到現在已經早就沒有了皇甫佑這個人了。
皇甫淩連忙安慰擔憂無比的愛妃：“愛妃不用太過擔憂，他在宮外反比在宮中安全。這青香之毒便下在他的貼身婢女送來的梅花酥中。我知他不是忘恩之人，已經讓晴妃着手調查此事了，想來也應該有結果了。”
平安将這一段話聽得清清楚楚，覺得這個皇帝倒也不是什麽不講情理的人。佑殿下，就是王叔叔口中提到過的那個五歲時便失去了娘親的人麽？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能讓藺妃娘娘這般挂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