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臨安城的大街上,所有人漸漸分出一條路來,中間走着的便是那個抱着死人的男孩子,那眼神讓人覺得害怕。平安正在街上閑逛,突然見到一陣騷動,好奇地看了看,便見到了那狼狽的少年。雖然衣服皺皺的,沾滿了血跡,仍掩不住那張讓人難忘的豔麗的臉和內中隐隐的倔強。他懷中抱着一個死去的少女,似乎只是茫然無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又見面了呢,蘇蘇......
在衆人詫異的眼光中,平安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握住了那死去女子的手腕,又探了探女子心髒的位置,開口道:“她是剛剛斷氣不久吧。”
皇甫佑的眼中終于有了焦距,死死的看着這個從頭到腳罩着帷帽的......少女,是她,她又來解救自己了嗎?
“能救。快随我來。”平安拉着他走到了一家最近的醫館,“将她放在榻上。”
“哎哎哎,你們這是做什麽,把個死人帶來作甚,這不是找我們的晦氣麽。”
“我把人救活,這名聲算你的怎樣?”平安冷然一笑,卻讓那老板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手上的動作卻不含糊,不知在哪裏點了幾下,又在哪裏按了按,原本停止了呼吸的女子竟然重新有了微弱的心跳。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來,平安輕巧地捏開女子的嘴巴,內力一吐将那藥丸壓進了她的喉中。見女子的眼皮開始微微顫動,平安要了一個碗,便獨自走進了後院,不一會兒取了一碗血腥味很重的藍紫色液體出來,全數喂進了女子的口中。
“沒事了,她身上的傷只要靜養幾天,很快就會好的,老板,配一副金瘡藥給這位公子吧。若是再早些遇到我,倒不用這般麻煩。”平安舉袖擦了擦汗,沖皇甫佑笑道,“我該回家啦,不知你們可有住處,若是沒有随我回去也成。”
“......有的...謝謝你...”又一次...
“我說過的,這是緣分。”湊到少年耳邊輕聲說,“蘇蘇姐姐......”
皇甫佑耳根一紅,她認出自己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好安心。平安從懷中取出一小瓶藥丸塞進他手中:“給她每日服用一丸,很快便能去了病根。我叫齊平安,剛從淮南來到這裏,就住在城郊安國寺附近的祈安居,如果有什麽病痛,來找我便是。”
“我......嗯,謝......”
平安伸出一根手指頭抵住他的嘴:“不要說謝謝,我們今後便是朋友了。”皇甫佑眼尖地看到少女手腕上一道細細的血痕,似乎還沒有幹,她的臉色也是極為蒼白,失了血色。剛想問個明白,平安轉頭看了看西斜的太陽,突然道:“天要黑了,我該回家了,以後有什麽麻煩事便來找我,我一定盡可能的幫你。”皇甫佑的疑問卻是沒能問出來。
平安走後沒一會兒,靈珊便睜開了眼睛:“原來死後也能見到光......殿下,您怎麽也在......”
“靈珊,你沒死,有人救活了你。”皇甫佑溫柔地笑,“咱們已經出了宮了,你的傷只要靜養幾天便能痊愈了。”
“靈珊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殿下了。”嬌美的雙眼中流下淚來,是喜極而泣。
皇甫佑看了看天色,已是垂垂暮色:“靈珊,我不能帶你同去靜王府,畢竟萬一宮裏的人知道難免會有麻煩。我在宮外另有住處,那兒的人不會傷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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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謹聽殿下的安排。”
“對了,靈珊,以後在外面,便不要叫我殿下,叫公子便是。”
“是,殿...公子。”
雇了馬車,皇甫佑将靈珊帶到了淩霄閣的後門。
“二東家?您今日怎麽來了?”開門的是龜奴奇善,機靈的看見了後面的馬車,便将門大打開來。皇甫佑吩咐了奇善去準備個房間,自己則親自将靈珊抱了下來,帶上了樓去。
見靈珊一臉驚訝,他笑着解釋:“我在外面可不是真如傳聞那般胡來。”讓靈珊趴在床上,囑咐淩霄閣的丫頭準備衣物,好生照料,自己則坐在了床邊:“靈珊,你什麽也不用擔心,出了宮,就沒有那些争鬥傷害到你了,我要去靜王府一趟,明日再來看你。”
“靈珊知的,您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擔心靈珊。”
安頓好靈珊,皇甫佑坐着馬車去了靜王府,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靜王府。以前太子冊封之時,這裏還是前太子府,皇子十二歲時便要出宮挑選自己的府邸,但太子和四皇子都不願意在這裏住下,據說是因為這裏住過前朝的賤民,又死過女人。後來這裏便被改名為靜王府,本是要等自己滿十二歲才會住進來,現在倒提前住了。
皇甫佑看着眼前的建築,心中有些許震撼。這就是前朝的太子府麽?沒有奢華的鎏金瓦琉璃牆,只是青磚高築,上面封頂的是黑色瓦礫,烏木大門上兩個龍首的銅環,門口坐着兩尊青銅獅子,已隐約有些綠鏽。周圍有櫻木遮陽,顯得寂靜而微有些蒼茫。皇甫佑扣了扣門環,等了許久才有腳步聲傳來。開門的是一個穿着灰色仆裝的男子,皇甫佑驚訝地看着這個人,本來還算清秀的臉上卻有着一道猙獰的傷痕,似是什麽利器狠狠劃過一般,父皇的臉上也有着一道傷痕呢。他将皇甫佑上下打量了好幾番,才微微一笑:“您是佑殿下吧,小的是這府中的守門人,诨名林貴,今日收到傳旨,就等着您來住呢,快進來吧。”這人笑起來反不如不笑,皇甫佑如是想着,便嗯了一聲,走進了這房子中,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子蕭瑟卻清爽的氣息,只聽後面林貴說:“這屋子七年多來只有小的一個人住,冷清了些,倒也幹淨,飯菜已備好了,殿下現在要用些麽?”
有條不紊的樣子讓皇甫佑覺得住在這個僻靜的大宅子裏,有個醜仆,卻不會遭到什麽陷害,也是件不錯的事情。進了花廳,看見桌上簡單的幾道菜,食材并不豐富,卻明顯是用了心思的,他心中便生出了一絲暖意來,柔聲道:“你也坐下同吃吧。以後這宅子便只有咱們兩個人同住,你是長輩,我也不是什麽雲端之人,不必拘泥于什麽規矩。”林貴愣了愣,這個小皇子倒不像是外面傳的那般呀。訝異過後難免會有些不敢輕視之意,這麽小的孩子便知道掩藏自己,定不簡單。他應了一聲後,便自取了碗筷,在皇甫佑對面坐了下來。皇甫佑好奇地打量這個林貴,卻覺得他隐隐有些不卑不亢的架勢,吃飯時的姿态也都有禮有度,不落俗套。
安靜的吃完飯,皇甫佑說出了心中的疑問:“你原來是做什麽的?”
林貴驚訝于小皇子的敏銳,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說:“小的原本是前太子府中的小厮,茍且活下來在這兒守屋。”頓了頓,接着說,“小的這就去準備洗澡水,府中的書房中有許多藏書,您若是有興趣可以去看一看。”
皇甫佑見林貴走遠,便按照他說的路線去尋那個書房。書房在後廂的主卧旁邊,推開門,沒有想象中的陳舊氣息,看來林貴時常細細打掃此處,皇甫佑手中持着長明燈,照亮了不算小的書房,依次點亮書房中的燭臺,這才看清了書房的全貌。
沒想到這靜王府的書籍竟是有不遜于皇宮內院的規模,十幾排書架,後面還有小門,裏面似乎也是藏書。皇甫佑順着取下一本來,翻開,驚訝的發現這書中竟是有評注的。書頁字裏行間夾着不同字跡留下的心得,竟好像是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讀留下的痕跡,會是那個原主人清玄太子麽?細細閱了一些,皇甫佑只覺得字字珠玑,感受極深,旋而又覺得奇怪得很,若是那太子留下了這些痕跡,那為何武玥還會亡國?這實在是難以理解。
林貴準備了熱水,便提了燈籠往後廂走,看見那曾經太子用過的書房中亮起了燈,竟有一種恍惚的感覺。那個人已經死在了毒箭之下,再不可能回到這個書房了。太子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是不是在太醫的身邊?雲遙應該也和孩子在一起吧......當年自己趕回來時,萬臨的人已經将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太子妃的産室早已被大火燒得幹幹淨淨,太子妃大概會随了太子同去,這火是太子妃放的麽?這一切都是這些年一直懸在自己心頭的疑惑。林貴撫上左臉上從眼角滑到嘴角的傷痕,這還是當年為了能留在太子府付出的代價。不知道自己的等待會不會有結果,只知道,自己或許會把一輩子留在這太子府中。所有會洩露太子有孩子這件事的東西,自己都已經搜集整理,藏在了一個隐蔽的地方,并且制造了一些鬼怪的傳說,如今,應該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遺孤的存在了吧。
想及此,林貴在夜色中收斂了表情,敲開了書房的門:“佑殿下,熱水已備好了。”
此時的皇宮中早已亂成了一片,尤其是藺月殿的宮人們,更是緊張的不得了。皇帝大發雷霆,手邊的茶碗不知摔碎了多少:“什麽叫無能為力!朕養你們這群廢物有什麽用!來人,将這幫沒用的東西拖出去打死!”
“陛下請息怒,藺妃娘娘和小殿下還指望他們來救吶。”兼任女史的晴妃及時的阻止了皇甫淩的行為,轉過頭厲聲道,“還不快去找辦法!”
皇甫淩氣的直喘氣,看着蒼白地躺着的愛妃和愛兒,又抑制下自己的心情。第一次見到藺媛不是在破城之日,而是在二十年前的白蝶山,那時的自己還是個毛頭小子,和自己的堂弟皇甫洌一起去游山,素有風流公子之稱的皇甫洌帶自己去拜訪白蝶門的門主。那時的自己便見到了兩個少女,一個溫柔嬌美,一個恬然可愛,後來在白蝶門借住的五天中,自己便深深愛上了那個溫柔的女子,而堂弟則傾心于活躍可愛的傅青蘭。只是後來再沒機會見到她們,只聽說她們都喜歡上了當朝的太子洛清玄。自己見過那個太子,風華絕代,才華橫溢,為人更是溫和有禮,若是藺媛能夠得到他的心,自己倒也不必去争。可誰知洛清玄選了傅青蘭,而藺媛居然甘心嫁給那個縱情聲色的老皇帝,自己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人侮辱了藺媛......
可是,現在自己得到了她,為什麽她再也不會露出當年那般快樂的笑容?現在為何又蒼白地躺在這裏?從金錢草中提取出來的青苓和她最愛的藺花的香氣混合,為何便會變成無法可解的劇毒......
“陛下,這毒只是讓人沉睡不醒,藺妃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若是這些太醫找不到解救之法,不如明天一早張貼皇榜,征求能解毒的人。天下之大,總有克制此毒的方法。”晴妃提議道,皇甫淩卻搖了搖頭:“此時不宜張揚,如今還不是時候。”過了會兒又道,“你去暗中查查有沒有神醫名醫,暗中帶進宮裏來。這青苓之毒,我大概知道是何人所下,你去找找證據。那孩子還不至于做出這等事來。”
“那佑殿下......”
“我自有打算。有一便有二,畢竟他的生母過世,在宮中這般受到誣陷倒不如在宮外待着,你每月的月銀給他多撥一些,準他每旬進宮探視媛兒,畢竟媛兒把他當親子看待,想必有過人之處。”
“陛下放心,玉潋定為陛下分憂。”晴妃看了看平靜下來的氛圍,放心的退出了藺月殿,吩咐人立刻暗訪名醫,又着了人去靜王府送口谕。最後才讓心腹使女去禦膳房找了人問情況。
第二日,皇甫淩還守在藺媛的床邊,便有人來報:“陛下,昨日佑殿下帶了死去的靈珊出宮,在路上被一個稚齡少女帶進了回春堂,之後有人看到那靈珊又活了過來......”
“什麽?!”皇甫淩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等神奇的傳聞,“那回春堂在何處?!”
“就在臨安街上。”
不到半個時辰,那回春堂的大夫,也就是那個嫌晦氣的,被侍衛帶來了藺月殿。見到皇帝,這大夫頭都不敢擡,渾身抖得厲害。
“便是你能夠起死回生麽?”
那大夫哪有這等本事,立馬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不...不是小人,不是小人救的人。”
“那是什麽人?你可知道?”
“小的只知道那是個帶了帷帽的,似乎是女孩子,不知道是什麽人,不過可能那個男孩子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