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有恃無恐[VIP]
新君性情溫和,處事和善,喜歡替人考慮,朝臣雖然一直覺得新君太軟和了一些,但身為臣子,上面有個好性兒的君王總比服侍暴君好得多。因而,臣子們有意或者無意,都沒提醒過新君對待臣子的态度應該強硬一些。
吏部侍郎過去與新君幾乎沒有接觸,知道的也是衆人傳說的消息,自然也當新君性格如此,被急匆匆的叫過來,雖然猜到可能與吏部失職有關系,但心裏卻并不緊張,幾乎當成一件大事。
他踱着四方步,官威十足的往大殿走,一路上甚至有心情感嘆洛陽宮中樓臺精巧,步步成景。
到了大殿,吏部侍郎才挂起焦急的神情,跟随在內侍身後,迅速前趨幾步,進入房內。
吏部侍郎不知道,守在各處毫無存在感的內侍早已将他的态度幾下,一層層傳遞而上,讓新君知道個一清二楚了。
“臣來遲,請陛下降罪。”吏部侍郎站在新君面前,狀似鄭重的拱手。
吏部侍郎視線微轉,發覺辦公地點就在吏部隔壁的戶部侍郎顧劍早已來了,安安穩穩的坐在新君下首,和新君一起看着他,眼神複雜。
神龍沒搭理吏部侍郎的裝腔作勢,任由他一直弓着身子站立,給林澗西一個眼神,冷聲道:“說給他們聽。”
在場都是聰明人,吏部侍郎與戶部侍郎到達時間上的區別已經讓林澗西敏銳的意識到了兩位官員的立場不同。
他克制的沒有擡眼多看,繃着下颌飛快将蜀地的慘狀複述。
顧劍聽完就皺緊了眉頭,疑惑道:“蜀地的稅收交得整齊,糧稅從來沒有拖欠過,怎麽會有大量百姓改種桑樹了?”
糧食有糧稅,種桑樹可以養蠶,因此,種桑樹一樣是需要繳稅的;甚至因為織造出的絲織品利潤比糧食更大,而且難以保存,以絲織品代替糧食繳稅的時候,還有額外稅收。一般而言,繳納“布”作為稅收的遠遠少于繳納糧食和銀錢的。
戶部在顧劍手中數年,顧劍雖然不能說第各地數據了若指掌,但蜀地物産豐富,有天府之國的美稱,大周稅收差不多有五分之一出自此地,顧劍不可能不清楚蜀地的稅收情況,聽到林澗西的說法,顧劍的反應比吏部侍郎還要強烈。
顧劍率先開口,吏部侍郎馬上仿佛找到了同盟,立刻幫腔,“是啊,陛下。蜀地民風淳樸,物産豐厚,官員治理之下少有人生事端,乃是好事。依照本朝的規矩,若是能将一地治理得好,評個優等,是可以繼續掌管此地做父母官的。蜀地官員雖然變動不大,可他們治理得很好,完全符合官員調動的規矩。臣實在不懂,陛下非要信一考生信口開河,而非朝廷官員蹭蹭考察出的結果。”
“我有證據!”林澗西當即怒吼。
他脫了外衣翻過面來,将衣裳平鋪到陽光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單衣頓時閃爍出一行行小字,林澗西指着這件長衫,手指發抖的說,“此衣乃是我家鄉父一百三十一戶父老鄉親日夜不停共同織造,上面記載的名字是從事發到我離開家鄉時候病餓而死的百姓名字,若以清水浸泡,還能洗出各家以自身血液按上去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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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大人,我已經高中榜眼,若裝作無事發生,此後便是不能平步青雲,至少一輩子也可以富貴平安。我何必非要生出事端,為自己招禍?您居廟堂之高多年,便不肯低頭看一看百姓們的血淚了嗎?”
朝堂之上,不怕和皇帝對着幹,就怕被對手質疑人品。因為人品不好的官員,做善事也是別有所圖;人品好的官員,辦了錯事,也只是一時不小心。
林澗西雖然還沒入朝為官,但顯然已經深深的了解了朝堂吵架的精髓,最後一句質疑瞬間吓得吏部侍郎偷聽冷汗直流。
吏部侍郎趕忙道,“這種話可不敢亂說!本官一直照着朝廷規矩辦事,多年以來兢兢業業,怎麽到了你口中,本官稍一質疑你話中真假,你就要說本官不顧百姓。本官當年在外任職的時候,也當過父母官,親自教化過百姓的。正因如此,本官才會說你的話不可信——朕餓的飯都吃不上了,不去逃荒,倒還能想着挨家挨戶給你織造蜀錦長衣,送你上京趕考?你看看自己穿的這身衣裳,從裏到外光輝燦爛,比起大家公子也不差,偏要說自己吃不上飯。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吏部侍郎自己說着笑起來,對林澗西的很是不屑一顧,林澗西摸着自己通身簇新的衣裳慘笑,“是啊,全是新的,不光衣裳、鞋子是新的,連我的書袋也是新的。因為離家赴京趕考,家中父母兄弟姐妹,再也沒人能确定等我回去的時候,他們還在不在世上了。”
林澗西忍耐不住,捂住了眼睛哽咽,“是啊,絲綢錦帛貴重!我到了京城才知道,原來一身綢緞衣裳能換來五袋精米,但再貴重的絲綢錦帛在蜀地也換不來一碗能救命粗糧。”
“我沒那麽心懷天下蒼生!大災近在眼前的時候,我只想帶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逃出那片死域,可我沒辦法!若非身上挂着功名可以進京參加恩科,侍郎大人以為我還有命站在這裏嗎?我全家上下三十七口人,早被控制住了,哪怕被控制住之前,最小的妹妹才八個月,她也餓死在襁褓中了!今日我說過這些話,就沒指望家裏還有誰能活下來——人不能沒良心,我家人如此,其他百姓呢?他們甚至連個能進京開口的人都沒有!”
林澗西撫摸着陽光下的錦衣,手指落在背心出,指着上面一行小字,“這就是我的小妹妹。”
他幹脆脫下腳上的鞋襪,露出一雙滿是硬繭和傷痕,與清雅長相完全不像是生長在同一個人身上的雙腳,“蜀地至洛陽,兩千多裏地,不是困到睜不開眼,我一刻不敢停,擔心穿壞了腳上這雙母親和姐姐親手縫制的鞋子,只好光着腳,着全是路上新磨出來的繭子。”
吏部侍郎還想反駁,可顧劍與他并非同路中人,不想放任吏部侍郎和林澗西歪纏,起身道,“陛下,若林澗西言語當真,蜀地恐怕不止吏治敗壞,連當地軍官怕是也與嘉裕郡王勾結在一起了。尋常官員赈災,恐有性命之威。”
“請吏部侍郎幾位下去歇一歇。”
神龍揮手,內侍們馬上“請”吏部侍郎去了隔壁,将他看管起來,讓人乖乖“歇着”,吳暢乖覺的攙扶着林澗西一同下去。
霎時,殿內只剩下新君、顧劍、穆懷淵、沈瑜四人。
神龍微笑着看向顧劍,飛來一句,“朕聽說凡是見過的貴重金屬,顧侍郎都能畫得八九不離十。”
顧劍不解其意,尴尬的擺手,“臣只愛擺弄和‘錢’相關的,這愛好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念兒從小瞧着學了去,一定是他說給陛下聽的。”
“虎符丢了。”神龍再次開口,吓得顧劍整個人都木了。
他不敢置信的擡頭去看新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才能聽到如此可怕的內容。
神龍微笑,“顧侍郎見過虎符長什麽樣子的吧?來,把它畫下來,朕要重鑄虎符調兵了。”
“太師、太傅知道此事麽?”顧劍聲音發緊,頭大如鬥。
“老師之前不知道,但此事之後,他馬上就要知道了。”
顧劍只覺得頭大如鬥,沒想到一場殿試引出嘉裕郡王在蜀地惡形惡狀不算最可怕的,居然還讓他知道了能夠調集天下兵馬的虎符丢失的噩耗!
顧劍用袖子擦着汗,忍不住追問:“陛下虎符丢失又是怎麽回事?只要虎符在手便可以調集天下兵馬,鎮守邊城的武将們都是只認虎符不認聖旨的!”
“顧侍郎莫慌。”神龍把泰興帝亡故後不見了虎符的事情和前後接觸過虎符的兩名內侍的證詞都說了一遍,他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兩個內侍都被朕送去慎刑司了。慎刑司的手段顧侍郎想必聽過說,後一個內侍雖然确實是嘉裕郡王收買的人,但虎符确實不時被兩人轉移走,而是無故丢失的。”
“難道真的随着先帝進了墓裏?”顧劍心裏安慰着自己。
神龍笑眯眯的看着他,讓顧劍心慢慢涼了下來,“沒有?”
“或許有,或許沒有,但修陵的人被朕派去查探,卻沒在玉枕之中找到此物。”神龍換了個姿勢,不自在的說,“以朕對父皇的了解,一定是父皇在世時候,不知道收到哪裏去了。”
顧劍:“……”
他還能說什麽?他覺得新君的話很有道理!
“朕也是沒辦法,。朕原本以為虎符可以慢慢找,暫時還用不上它,但事情等不及朕‘慢慢找’了。”神龍揉了揉發疼的額角,“此事只要拍個親信過去便一清二楚了,林澗西沒必要對朕說謊。父皇在世時候不止一次對朕說過嘉裕郡王擅長收買人心,但朕真沒想過,他在蜀地的封地不過三城之數,竟然可以讓整個蜀地七州居然全都能和嘉裕郡王連成一氣。——到了這個地步,哪裏是什麽‘吏治敗壞’,與舉起造反也沒區別了。”
“若無軍隊随行,赈災絕對成不了,去一個官員就會死一個,連理由都是現成的。”
神龍點了點吏部彙報死在“赴任途中”官員的奏章。
難怪嘉裕郡王敢有恃無恐的入京,原來他早有後手等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封太後、太上皇之命,去相親了,早晨生死時速也沒寫完,更晚了。
一個手殘流着淚水,躺平任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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