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遺禍無窮[VIP]
夏日蟬鳴,若能倚靠在大樹下沏一杯清茶,擺上兩三分點心靜坐讀書,便是神仙日子。
可考生們坐在正殿裏,即便正殿四角擺滿了消暑的冰山,徐徐微風也竭心盡力的将清風送達,可考生們飛快運轉的大腦還是帶來過多的熱量,讓他們感受到了夏日的燥熱。
能夠出現在殿試的考生,都是全國頂尖的人才,神龍走下龍椅的時候,他們已經寫出滿篇錦繡,可若說誰的文章最讓神龍期待,當然非穆懷淵莫屬。
時人穿的鞋子都是手工縫制。
神龍是剛剛登基的皇帝,內宮各處都鉚足了勁兒讨他的歡心,尚衣局也不例外,宮人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對于服侍慣了個主人習性愛好了如指掌。自打神龍繼位,除了登基祭天的幾日,送到他面前的全是繡暗紋的軟底綢緞鞋,鞋底厚實松軟,走路無聲無息。
因此,當他站到穆懷淵身後,神龍嘴角嚼着得意的笑容,心裏止不住冒出突然拍拍穆懷淵肩膀下他一跳的心思。
啊,不行不行,正進行殿試呢,這麽嚴肅的場合他不可以胡鬧。
神龍努力把小心思甩出腦海,集中注意力在穆懷淵的卷面上。
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穆懷淵上輩子畢竟是靠着著書名揚天下的,只是讓神龍這種在大儒們看來“文化程度不高”的皇帝沉醉于自己山與書寫的篇章輕而易舉,但最令神龍驚訝的是穆懷淵寫的內容。穆懷淵沒有直接說各部如何如何,而是直接強調了封建社會構成的本質——權利是屬于皇帝一個人的,臣子借由各種手段升遷,以此分享皇帝的權勢和力量,而各部存在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服務于皇帝的意志。
換句話說,因為皇帝需要人幫自己管理天下,所以吏部才被排在六部之首,而工部之所以經常被成為六部最差,是因為工部的存在已經淪為歷代皇帝滿足自身娛樂的一群幫閑。皇帝才是造成這個結果的關鍵。
嗨呀,敢寫得如此放縱,一看就是知道我寵着你。
神龍看得津津有味,臉上的神色也從嘴唇的玩味漸漸變成得沉靜專注,他幾乎想要催促穆懷淵書寫得更快一些。
相伴許久,神龍從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清晰的為了穆懷淵的才華而傾倒。
他站在穆懷淵身後一動不動,直到穆懷淵放下筆輕輕吹幹了卷面,神龍立刻搶過他的答卷,再次從頭細讀。
“真讓人唇齒留香。”神龍點頭将卷紙還給穆懷淵。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臉色紅紅的,又大又圓的眼睛裏含着一層水亮的光彩,情不自禁牽住穆懷淵的手掌說,“踏馬游街時,無人能分走你的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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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懷淵捏了捏神龍的指尖,搖頭道,“陛下慎言。”
他都當皇帝了,最大的收獲難道不是想說什麽就可以說什麽,誰不能阻止他當逼逼機麽!
神龍孩子氣的撅起嘴唇,低哼一聲,甩開穆懷淵的手大步離開。
周圍考生早就在新君站到穆懷淵身後專心致志看他作文的時候就忍不住生出嫉妒,可穆懷淵與新君短短兩句話過後,他們反而嫉妒不起來了——扪心自問,若在殿下被君王如此誇贊,他們能拒絕麽?他們做不到,可穆懷淵做到了,而且他還認為新君言語失當就直接點出來。
君子之行,令人敬佩。
穆懷淵有才又有德行,他們自愧不如。
神龍還沒走回去,就已經發現自己再跟穆懷淵犯孩子氣。
他停下腳步,有點心酸的想,自己到底在耍什麽脾氣?穆懷淵又不是自己的情人或者伴侶,他不想成了考生中輕狂傲慢的存在實屬平常,自己就因此而生氣了?自己到底在生哪門子氣!
記憶飛快在神龍腦中流轉,花朝節時洛水河畔的擁抱突然出現在他記憶裏,神龍霎時紅了臉。
是的,肯定是這一回,那個沒有多餘意思的擁抱頻頻出現在他腦海。神龍将這個擁抱描繪上了太多附加的意味,偷偷歡喜,然後,此時再見穆懷淵就意味自己有了對他耍性子的資格。
神龍想通了,很快恢複情緒,重新不緊不慢的在考生之間穿行,一個一個看着他們書寫的內容,覺得言之有物的都讓內侍記下來,準備收卷後細讀。
殿試雖然說是“天子門生”,但皇帝直接上只挑選四篇他覺得最好的文章,定下這四人的順序,至于其他的文章,只是确定“取”了人,排名如何全由臣子負責。
殿試時間沒到,神龍心裏就已經有了前四名人選。
巧合的是,文章做得好的考生也都對自己的文章非常有信心,早早交了答卷。
收卷時間一到,神龍直接宣布前四名,“穆懷淵為榜首,林澗西為榜單,吳暢為探花,沈瑜為傳胪。前四名留下,今日朕要為你們在逍遙臺上賜宴。剩下的,回去等消息吧,三日後會有人通知你們的。”
“這……”在場的主考官想要告訴新君,賜宴的事情應該等到名次全評出來再開,可想到陛下點出來的四個人裏有兩個都出身承慶殿,是陛下伴讀,他們又默默閉上了嘴巴,沒再多說。
何必廢話讨人厭呢,這四人的卷紙寫得本來就出類拔萃,陛下想跟“自己人”親近,或是把還不是“自己人”變成“自己人”只能說是君王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實際演繹罷了。
臣子們平常視之,考生們卻是第一次感受到天子對伴讀有多好。
沈瑜的成績在恩科之中确實一直名列前茅,但他成績并不穩定,曾有一場跌出了前十,成績不是那麽令人信服;而穆懷淵在大殿之上反駁陛下的行為考生們看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成為“天子門生”的待遇麽?
考生們滿臉深思的被內侍送出宮殿,他們背後是分外燦爛的陽光。
新君頭戴金冠,身着蟒袍,走到四人面前,和善笑道:“恭賀諸位。”
四人齊齊拱手謝恩。
心情最平靜的是穆懷淵,其他三人都興奮到顫抖,已過不惑之年的吳暢直接哭了起來。
“考中了是喜事,別哭了。”神龍示意內侍打水給吳暢洗臉。
吳暢哽咽道,“臣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臣、臣童試喪母,過了母孝再考的時候,父親的續弦又過世,再守母孝,反反複複守了四回母孝;到了而立之年才開始考鄉試。不成想家中祖父、祖母又接連過世,到如今,四十又四,只考了三回。”
呃,這豈不是說,每次考試都是一次通過,但明明能力很出衆,但按照規矩一定要守孝,就不能去考?
比起沒能力考中,吳暢的情況太慘了。
神龍拍拍吳暢肩膀以示安慰,一直表現得十分安靜的林澗西突然跪在地上高聲道:“陛下,請聽草民一言,草民有事要奏!”
“起來說吧。你是國之棟梁,今日考中了正縫大喜,說什麽朕都寬赦你無罪。”神龍把人從地面上拉起來,大度的表示。
林澗西卻不肯起身,仰頭看着面前的年輕君主,“陛下,告禦狀需得滾釘板,此後若活着才能得到臣子将人送來陛下面前,事情能不能直達天聽尚且難說。我通過科考出現在陛下面前,是鑽了空子的。”
神龍聞言情不自禁笑了,“天下考生何止千萬,三年一回科考,又有幾人。我看你如今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既然你有本事以前四的成績站在朕面前,朕給你個機會又何妨,這可是想要模仿也模仿不來的。快說吧,別吊着朕的好奇心了。”
“我出身蜀地,在嘉裕郡王——也就是當初的祿王——封地之中。蜀地百姓善農桑,但祿王來此地之後卻源源不斷的讓商人運送糧食入蜀,售價極低,但百姓手中的蜀錦、蠶絲卻可以高價賣出。百姓從此以後越來越少耕田種糧,家家戶戶的田地裏種滿了桑樹。因為嘉裕郡王有門路,百姓靠着蜀錦和蠶絲的生意過得也算富足和樂。可去歲起,嘉裕郡王入京又遭貶谪,蜀地百姓的蠶絲和蜀錦突然被壓低了價格,忙活了一年,賺回來的那點錢還不夠每日一碗薄粥。我動身前來參加恩科的時候,蜀地已有遍地餓殍之象。可蜀地的災難卻絲毫沒在京中傳開!求陛下開倉放糧,救救蜀地百姓!”
林澗西說着狠狠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只把自己磕得頭破血流。
神龍站在他面前已經笑不出來了。
從泰興帝的态度,神龍一直都知道他的皇叔嘉裕郡王不是個老實人,但神龍沒想過嘉裕郡王遭到貶谪之後,讓他知道“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居然是蜀地數十萬百姓的性命!
“吏部尚書——不對,衛琰回鄉丁憂去了——吏部侍郎呢?把他和戶部的官員都給朕叫過來。”
政治的肮髒終于毫無遮蔽的顯露在神龍面前。
“把半年內蜀地報災的奏章都挑揀出來。”
神龍下達吩咐,與他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穆懷淵和沈瑜立刻默契十足的直奔後殿大書房,将蜀地官員調動的名錄和任何請求放糧赈災的奏章都撿出來,捧回大殿之中。
“蜀地官員幾乎沒有調動,除了一個泰興十七年補官的年輕官員死在了‘赴任途中’,理由是遭遇盜匪。”穆懷淵一目十行的查閱過內宮收藏的記錄副本。沈瑜也在穆懷淵禀報後看完了戶部請求赈災的奏章,他白着臉搖頭,“陛下,并沒有請求放糧赈災的奏章。”
吏部侍郎和戶部侍郎匆匆趕來,看到了新君被怒火遮蔽的面孔。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埋的伏筆終于可以提起來了。
所以,古代看不起商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商業活動确實能夠帶來大量金錢,但以古代種植技術和産量,商業發達直接導致的結果是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人一樣要餓死。而且,古代的商人确實非常喜歡發國難財,幾乎每一場大災背後都有他們各地“奔波”的痕跡,成為不義之財也沒什麽毛病。
農耕時代,完全經不起任何天災。
萬千家財,不如滿倉存糧啊,研究出高産量糧食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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