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偷看[VIP]
殿試與尋常考試不同,正殿之上擺放着一張張相同的桌案,漆上了漂亮色彩的木桌安靜的散發這古樸的氣息,桌案上放着幾乎能讓家境不豐厚的考生瘋狂的筆墨紙硯,每一樣都價值千金。
考生們已經入場,按着随機抽取的號碼被內侍引着坐在位置中。
無論年齡相貌,考生們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轍的亢奮——此番恩科亘古未有,兩次“恩科”的力量加在一起,新帝居然擴大了一倍錄取的數量,若此番再不能一飛沖天,他們恐怕這輩子都沒有參加科舉的勇氣了。
神龍平時穿得樸實無華,但這一回公開出現在以後将會把他的相貌氣質帶回百姓之間傳誦的考生時,卻用心挑選了服侍。
孝期不好穿豔色,他便挑了蓮花底紋藏藍色圓領盤金繡通肩蟒細紗長袍穿在身上。
當八名內侍引着新君出現在正殿最高處,底下的考生全都屏住呼吸,緊盯着高臺上的玉人不敢眨眼。
舉子們幻想中,新君雖然年少,但應該是威武穩重而充滿氣魄的,但坐在龍椅上的新君卻打破了他們貧乏的想象力——新君身材高挑瘦長而不顯羸弱,面如冠玉、目似點漆,人中明顯、唇線清晰,下颌線條鋒利流暢,斬斷了因為又大又圓的水杏眼過度明媚而透出的女氣,肉嘟嘟的耳垂更為他增添了富貴氣質。
美貌向來如同利刃,一樣帶有震懾人心的力量。
新君相貌雖與考生們設想的大相徑庭,卻同樣令他們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略矮于新君的中年內侍上前,“奴婢已按照陛下吩咐,将正殿擺了冰盆,想是不會讓考生們受暑熱影響。”
新君颔首,視線重新落回考生身上。
他的視線一張一張掃視着大殿中的考生,略過其中幾個的時候視線微微停頓,随後若無其事的繼續向後,劃過熟人,繼續搜索着自己想要尋找的那唯一的一個人。
前面沒有,中間沒有……
總算在最後側靠近雕龍柱的那張略微遮擋視線的桌案後,神龍看到了端坐在位置中的穆懷淵。
短短一段時間的分別,本就不明顯的嬰兒肥徹底消失,褪去了他身上最後幾分少年氣,露出屬于男人的穩如泰山的厚重感。
在父皇過世這段日子裏,穆懷淵身上發生了什麽?明明花朝節見面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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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心中疑惑,在穆懷淵身上停留的時間不免就比其他考生長了許多,頓時引來周圍考生的騷動。他們打量着穆懷淵,意識到此人便是之前兩場考試次次使用不同字體,偏偏每種筆法都令人心折的頭名。
——長得俊俏無比是真的,可考生們看人只分“成績比我好,是個值得結交的人才”和“寫得什麽狗屁不通的垃圾,快滾”兩種,穆懷淵相貌不如神龍有決定考生成績的身份加成,反而将他相貌的震撼減到了最低。
一開始上有人不服氣穆懷淵連連獲得頭名,甚至有人挖出穆懷淵出身安平大長公主府,是當時大家典籍的關門弟子,以此來攻擊穆懷淵的成績,很是鬧騰了一陣子。引得有家中子弟參加此番科考的官員不得不全體出來澄清與考生有關系的官員全都避諱出了主考行列。
但人心詭谲,那些名落孫山的人又怎麽肯承認自己的無能呢?
他們以為第一回鬧事引得朝廷出面解釋,第二回一樣能心滿意足,不想新君一面下令擴展一倍殿試的錄取名額,一面将鬧事的舉子全抓了抹去成績發還家鄉。
雷霆手段,恩威并施,凡是得了好處的舉子都在歌頌新君的寬厚仁愛,而被懲罰的舉子因為能再考,不是徹底斷絕了希望,反而重新擔心起再鬧下去徹底失去科考的機會,閉上嘴不敢多話了。
事後,前三名的考卷被謄抄後張貼在了城牆上,穆懷淵行文之穩、之妙,徹底讓考生們閉上嘴巴,只顧着謄抄一份拿回去研讀。
一時間洛陽紙貴。
到了殿上,抽座位的時候發覺穆懷淵手氣這麽糟糕抽中了柱子邊上的座位,不少早就注意到穆懷淵存在的考生哪怕不能說心中竊喜,卻也壓力頓減。
——殿試的主考官與前面兩場不同,是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在作答的時候,若是能被天子看中便可一飛沖天,穆懷淵的位置天子看都看不到,可不正是好運到頭的了麽。
可現在,考生們才發現,無論考試的規則有多麽公平公證,座位的劣勢都不可能對穆懷淵造成任何影響。
穆懷淵,他曾是新君的伴讀!
考生們的成績早已呈到禦前,天子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幾個伴讀到底考了個什麽樣的成績呢?他們的小心思怕是沒有一丁點用處了。
神龍和穆懷淵隔着遙遠的距離對視,哪怕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兩個人的心情卻都輕松愉快不少。
神龍努力壓下上揚的嘴角,用目光最後點了穆懷淵一下,繼續向後看,突然一個空出來的座位引起神龍的注意。
他對着空位揚揚下巴,“怎麽回事?”
朝廷殿試,便是跌斷了腿爬也要爬着過來,怎麽會有人明明得到殿試的機會,卻沒來考試。
“沒來的是衛小郎。”
“衛遣?他前一場考到第二名!”
“衛家老爺子昨夜過世了,今早衛尚書派人送奏章請辭,已攜衛小郎回鄉丁憂去了。”
皇帝身上戴孝,意味着終于升職了,從此以後海闊天空,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可官員們就完全不是同一副光景了,一旦家中老人亡故,官員們必須立刻遞上辭呈,趕回家鄉守孝,哪怕皇帝下旨奪情也不能接受,否則日後肯定要被戳着脊梁骨罵貪戀權位。
“記下衛遣的成績,等他過了孝期,讓他參加殿試,補上這一場。以後若有考生如此,也照此辦理。”
“是。”內侍記下新君的吩咐,退到下方。
“這一回殿試有三題。一、辯六部為何以吏部為首?二、民貴君輕。三、何種官員不配再入朝堂。”
三個問題,哪一個都是巨大的雷坑,考生們膽小的已經吓得捏不住毛筆,便是膽子大的也被震得有些懵了,只有曾經在承慶殿中陪伴過神龍的幾個伴讀能保持冷靜。
哪怕“殿下”變成了“陛下”,他依然是過去的樣子,沒有變化。
在神龍“恢複神志”的短短幾個月中,他沒少和伴讀們讨論過去作為“癡兒”不敢說的話題。
神龍向來看不起“吏部為首”這一條觀念,或者應該說,從工業化時代來到“古代”的人都沒辦法接受這種觀念,反而把真正在做實事的工部丢到最後,輕慢視之。
“科技是第一生産力”這句話在現代耳熟能詳,但在這個時空之中,“科技”被視為“奇/淫/技巧”上不得臺面,哪怕嘴上說再多要善待百姓的話,實際上卻依舊是不斷搜刮民脂民膏,來供養皇室士族的奢侈生活。甚至,那些因為收受賄賂的官員,還可以因為“會辦事”再得到起複的機會,重新站在奴役百姓的位置上,何其可笑。
伴讀們當初都聽過太子提出類似問題。
他們年輕,并不像早已進入朝堂的父祖輩一樣默認了“吏部為首”的規則,在神龍的反複詢問之下,漸漸敢于說出自己的觀念,打破約定俗成的觀念。
神龍提出的三個考題也是同樣,其實,三個考題都沒有标準答案,關鍵在于敢不敢回答,有沒有能夠自說自話的個人見解,而且絕對不能堅定維護原有的規則。
其實,這并不是一場公平的考試,與考生們的學識、文筆毫無關系,只看他們的選擇是否能站在新君這一面。
但這是神龍的權利,而他打算好好行使自己挑選“戰友”的權利。
宣布了試題就算開考,考試時間兩個時辰,神龍像個普通的監考老師一樣,挑了本書坐在龍椅上慢慢看着熬時間,直到有過了大半個時辰,考生們開始做題,他才放下書本,走下禦階,去往考生之間觀察他們的卷面。
考試心态好與不好立刻就能看出區別。
左側最前方的考生在發現新君靠近的身影時,手一哆嗦,頓時把毛筆掉在了硯臺裏,墨汁飛濺而出。考生吓得面無人色,一下子擡手去捂卷面。他的做法确實防止墨汁污了卷面,可自己衣袖、手腕上卻沾了不少墨痕藝涵,整個人看着極為狼狽。
考生發覺自己做了蠢事,絕望的仰起頭去看新君,眼眶紅紅的。
“擦一擦手,既然這麽重視卷面,就更該小心一點。”發覺考生緊張的想要用沾了墨汁的手掌去碰卷面,神龍從袖中遞出汗巾,眼疾手快的纏住對方手指。
“叩、叩謝陛下!”考生激動得“噗通”一聲跪到神龍面前,死死捏着他的汗巾不撒手。
神龍扯着考生的衣袖強把人拉起來,笑着拍拍對方肩膀,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向後走。
考生被新君笑容晃花了腦子,渾渾噩噩的坐回原位好半天才醒過神來,想起自己鬧出的笑話似乎讓皇帝根本沒多看看他卷面上寫了什麽,他又懊惱的垂下頭。
神龍慢慢踱着步子,頭一次發現,當主考官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因為,在場的考生文學能力真的比他艱深太多了,而他想要看到的并不是花團錦簇、一句話用五個典故的文章。
神龍走了不到半程就喪失了興趣。
他放輕了步伐,腳下一轉,直接停在穆懷淵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神龍:嘻嘻嘻,沒想到吧!
穆懷淵:我身後有個以為我不知道的小家夥,算了,當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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