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掩人耳目[VIP]
承慶殿中一片死寂,宮人們都深深垂下頭,不敢造次。
被送來的宮女面色慘白,抖着嘴唇哽咽,似乎對于自己即将面臨的悲慘命運已經認命。
“……我看你有些面善。”神龍對着宮女仔細辨認半晌,帶着點疑惑的問。
宮女面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忙亂的将遮住臉頰的發絲往耳後抿,努力撐出笑容,做個柔媚的姿勢重新向神龍行禮,嬌嗔道:“殿下貴人多忘事,奴婢服侍殿下通人事,殿下承諾騰一間屋子讓奴婢留下。”
“是你!”神龍頓時面有菜色。
他心想,自己真是嘴欠,本來這女人都準備偃旗息鼓了,就因為自己一句話,重新點燃了對方的希望。
“……父皇送你回來的?”神龍聲音蹇澀,忍不住懷疑泰興帝是想跟他玩相互戴綠帽子的惡劣游戲。
宮女趕忙解釋,“陛下擔憂殿下不識男女之樂,念在奴婢曾經服侍過殿下一場,特意派奴婢回來……”
神龍打斷宮女的話,直接問,“你想搏一場富貴,還是想要個安身之所?”
他略一停頓,補了一句,“若是你思念家鄉,我尋個理由送你歸鄉也未嘗不可。”
原本努力對着神龍展現女性魅力的女人頓時急得頭昏腦脹,一下子按捺不住情緒,她提高聲音,“出宮有什麽好!出宮難道就有活路了嗎?!”
她大喊後立刻掩住口,身子搖搖晃晃的後退,幾乎要站不住身子。
籠罩在女人身上的精氣神迅速從她身上褪去,她委頓在地,輕而慢的低語,“殿下看不起奴婢吧,入宮還要操持這種出賣身子的賤業。可奴婢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十二歲被父母用六吊錢的聘禮嫁給村頭一戶農戶。男耕女織,當年就生下個六斤多的胖小子。結果來人催繳田租,非說我家欠了國庫的稅金,補不上錢不打緊,只要我男人下泥塘挖河便可。我男人多本分老實的一個人,不想從家裏拿錢短了我和兒子的吃食,匆匆忙忙随着小吏服徭役——結果他死在了泥塘裏!”
“鄉下人家最喜歡欺負孤兒寡母,我的孩子很快就在我去挑水的時候被掐死在了炕上。而我這災星,被族老做主再嫁給另一戶農家漢子。”宮女低聲訴說。
她語調平和,似乎這一切的主角都不是她自己,而是路邊某個不知名的陌生人。
“鄉下女人,哪個在乎再嫁呢,當家的漢子能讓我吃飽飯、不打我,逢年過節還給我買包胭脂水粉就是我的福氣了。我跟後來這個也過得和和美美,便天公不作美,官服又派遣衙役強征民夫,把我當家人挑去修城牆了。碎石劃破他的腳踝,回來之後沒幾天就發熱不退,生生疼死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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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諷刺的說,“這一回我學聰明了,沒再讓族老把我嫁給下一戶人家,而是拿着家裏那點積蓄買通了挑選宮女的老嬷嬷,從家鄉永遠離開了。”
“宮裏女人過得再糟糕,有皇後娘娘管着,總不至于欺辱太過。我為什麽要回去讓別人把我賣了一次又一次。殿下您說是這麽個道理吧!”女人恢複了柔媚之态,起身慢慢走到神龍腳邊,伏在他腿上道,“殿下最憐貧惜弱,請殿下可憐可憐奴婢。”
神龍已經在皇宮裏聽過太多太多關于泰興帝好美色引發的災難。他對此不是無動于衷,而是因此受折磨的人數太多,讓神龍可憐她們都精力匮乏。
“所以,你只要一片安身之所就足夠了?”神龍跳過等等問題,抓住重點重新詢問宮女。
“……殿下難道不懂奴婢的意思嗎?陛下送奴婢來這是為了讓殿下喜歡男女之事的。若奴婢做不到,想要安穩也難。”
“無需擔憂,父皇會覺得你在承慶殿裏很受寵。”神龍勾唇淺笑。
宮女狐疑的看了神龍一眼,眼珠不放心的轉來轉去。
她遲疑了好一會才輕輕點頭,“奴婢全聽殿下的。”
“紫荊,帶她去安置……”
神龍看向宮女,宮女馬上補充,“奴婢名喚珍兒。”
“嗯,在我寝殿後院選一側間安置珍兒。”
珍兒随着紫荊離開,神龍終于露出被長長衣袖遮掩的手掌。
白皙細膩的掌心幾道指痕血跡斑斑。
綠蘿驚呼,“殿下受傷了,快宣太醫。”
“不。”神龍擡手制止綠蘿叫太醫的行為,看着掌心的傷痕忽然笑了,“去找點不值錢的茶碗,我們摔着玩。”
泰興帝送女人來,肯定是相信了神龍設的局,認為神龍六根太清淨,不想與人有接觸了。
作為一個年齡不大、頻頻被父親誤解志向,好不容易了解他內心願望,偏偏又不容許他願望存在的少年,神龍怎麽能表現得機智又冷靜呢?
不光是會哭鬧的孩子才有糖吃,情緒不穩定的孩子也更讓君主放心!
神龍心裏冷漠的想,父皇若是知道一切皆是自己的計劃,怕是恨不得早早處置了他。
——可惜,自己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殿下,這些是承慶殿最便宜的茶碗了。”綠蘿心疼的帶着宮女捧來一堆名貴茶具,端着茶碗硬是不舍得往地上摔。
神龍随手抓起一只細看,“确實是好東西。”
他輕輕一松手,上方繪制着“松鶴延年”吉祥花紋的茶碗落在地面,“卡啦”一聲碎成幾塊。
“……真的很心疼。”神龍擰眉低語,與說話內容相反的是他毫不留情往地上砸東西的速度。
承慶殿裏回蕩着“啪啪啪”的摔砸聲,直到整整一籮筐瓷器變成了滿地碎屑,神龍總算停手。
他随便抹了一把微微汗出的額頭,神清氣爽的向紫荊吩咐,“把父皇送女人來之後,我氣不過在房間摔砸禦賜物品的消息透出去,誰想知道都可以,說的誇張點。”
紫荊擔憂道,“殿下,陛下知道了會不會對你不滿?”
神龍老神在在,“以父皇為人,耗不盡對人的愧疚,就可以任由對方為非作歹。我現在正捏着好時候,現在不鬧更待何時。”
“更何況……”
神龍笑而不語,更何況,內庭之中定然有個圖謀不軌的野心家,這個人如果不是太子,那麽其他人就更該死了。
——泰興帝會對對方非常狠毒殘忍,希望不小心把自己陷進麻煩事的王鴻不僅僅脫層皮。
得了太子的吩咐,承慶殿中的宮女和內侍都悄悄行動起來。
紫荊不負衆望,率先發力,在向崔皇後回禀太子身體恢複情況後,與接她的小太監說起閑話。
“摔東西的事兒?唉,可不是麽,殿下氣壞了。”
“主子的事情你也敢拿出來亂說。”小太監謹慎的壓低聲音。
紫荊收斂笑意,跟着放輕了聲音,“我十歲到殿下身邊,至今已經八個年頭了,從來沒見過殿下氣哭的樣子。不過是摔點瓷器撒氣罷了,算得了什麽。”
她故意湊到小太監耳邊,“你不知道吧?陛下賜給殿下的宮女就是當初被皇後娘娘派過來服侍殿下,之後又被陛下帶走臨幸過得。殿下昨晚還是蒙着頭去了那宮女房裏折騰小半宿,哪個男人能不氣悶啊。”
“居然有這種事!”
“這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你得替我保密。”紫荊似乎發現自己說得太放肆了。
她趕緊捂住嘴,再三要求小太監不要亂說,最後又給他塞了二兩銀子才勉強讓對方答應自己不會到處亂說。
然後,在短短的三天內,“你知道嗎?”、“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成了後宮仆從間閑聊最喜歡的話題。
宮中仆從無論男女、不分老幼,都對泰興帝和太子和一個宮女之間的愛恨情仇感興趣極了。
最初無比正經的內容終于變成神龍都無法想象出的風月話本。
………
春風一夜吹香夢,又逐春風到洛城。
“王爺,該回去了。”內侍肅立在裝飾低調華美的馬車邊低聲禀報。
相貌溫雅,氣質和潤的中年男人掀開簾子,微微眯起眼睛眺望城內風景,感慨道,“我已離鄉多年,竟記不起洛陽城是什麽模樣了。”
“花開了嗎?”
內侍匆匆回答,“王爺,再有小半個月就能開花了。”
祿王露出愉快的神色,點點頭,滿意道,“開花好,到了開花的時候,祿王府一定要大宴群臣。”
只有天子才有資格用“大宴群臣”,可祿王身邊的人沒有一個對于祿王的“口誤”做出提醒,對他們來說,祿王用這個詞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祿王深吸一口氣,動情低喃,“洛陽的春風,如此令人沉醉。”
祿王因為年少時心急,徹底與皇位失之交臂。他雖然瞧不起泰興帝蠢笨無能,卻不得不恐懼于泰興帝繼位後對他的威脅,立刻說通了幾個老臣,讓泰興帝為了名聲放他到封地。
在到達封地前,祿王是朝堂上的機智勇武的二皇子,是父母的榮耀,是朝臣交口稱贊的對象,是無數年輕女子的春閨夢裏人。但當他懷揣着“卧薪嘗膽二十年,卷土重來未可知”的心情到達封地的一剎那,現實狠狠的擊潰了祿王的豪情壯志。
陳舊破百的宮室,粗俗的宮人,難以下咽的菜肴和無論用多麽名貴的茶葉都無法烹煮香甜的水源,每一樣都讓祿王感到痛苦。
他不敢置信,那個像喪家野狗一樣逃竄到封地的人是自己。
于是,原本行事就算不上太光明的祿王突然篤信起方士的追捧,不但自己服用丹方,還在知曉丹藥不但能修煉成仙人之外,也可以要人性命後,把手伸進洛陽宮中。
“宮裏最近有什麽動靜?”
無法進去祿王府的人悄然坐在祿王對面,“恭賀王爺,泰興帝和太子為了個女人父子相殘,被泰興帝幽禁了,氣到只能日日縮在宮中砸東西纾解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