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記性不好[VIP]
內侍手心裏抓着金字朱砂珠,抖如篩糠,面對泰興帝的發問不敢回答,他頻頻用眼神去偷瞧站在一邊的太子。
神龍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大步上前搶過內侍手裏的珠子,推開擋住自己的人絲毫不問泰興帝意思往外走。
“你、你違逆朕的意思?你這個不孝子!”泰興帝伸着手等神龍把圓珠遞給自己,卻發現兒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門外闖,當即大怒,提聲高呼,“禁衛軍何在?攔住太子!”
始終不願意露面的禁衛軍終于不得不出現在大書房門口,他們低着頭,肩膀微微縮起,似乎十分畏懼自己在做的事情。
“還請殿下留步。”領隊客客氣氣的低聲開口,連阻攔的手都沒擡起來。
他們小心翼翼的看了神龍一眼,确定冷若冰霜的少年眼神裏的怒火未曾燃燒的更加熾烈,才苦着臉說:“殿下,得罪了,您手裏東西交出來吧。”
“我不為難你們。”神龍把圓珠随手丢到禁衛懷中,自己不顧泰興帝的叫喊,自顧自離去。
禁衛不敢阻攔,默默讓出一條道來,目送神龍離去。
大書房裏是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禁衛們很快矮了一截,匍匐在地上去撿落在地上的圓珠,內侍一看也趕忙跪下,幫着一起找齊。
待手串上的珠子集齊了,內侍趕緊膝行上前,将珠子捧到泰興帝面前。
泰興帝挑剔的撥弄了一下圓珠,珠子立刻在桌案上嘩啦啦的散開,有幾顆分外不服管教的一股腦摔在地上,再次滾得遠遠的。
泰興帝看着珠子,眼底起一片虛妄的怒火。
“把…把周記和典籍叫過來。”泰興帝死死握着拳頭,咬牙下令。
內侍不明所以,低聲提醒,“陛下,三公日常不在宮中随侍。”
雖說太子前來聽政殿的時候,周太師和典太傅确實都在偏殿候着,可太子現在走了,誰知道他們倆還肯不肯繼續留在宮裏呢?畢竟等的人不是泰興帝啊!
這兩位對陛下可從來算不上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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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叫他們來,你就去辦!朕富有天下,難道叫不來兩個老不死的嗎?”泰興帝氣得高聲咆哮。
說來也巧,典籍和周記都擔心太子年輕氣盛,又不知深淺,害怕他大病初愈進入宮廷惹惱了泰興帝。
偏偏怕什麽來什麽,兩位老者正在大書房在徘徊,就見到守在外頭的禁衛一溜小跑入內,随即太子眼中裹挾怒火從大書房裏快步走了出來,速度快得他們追不上。
周記和典籍對視一眼,都知道大事不妙,陛下和太子肯定不歡而散了。
太子聰慧正直,陛下昏庸無能,兩人吵起來誰對誰錯還用問嗎?當然是護着太子了!
他們倆正準備請內侍同傳進入大書房,結果就聽到了泰興帝的怒罵遠遠穿出來。
“老不死?”周記念叨一聲,怒極反笑。
守在門外的內侍趕忙低聲解釋,“太師勿惱,陛下是被太子殿下氣得狠了。”
周記笑了笑,根本不信辦事有章法的小太子能對葷素不忌的泰興帝做什麽,随口吩咐,“通傳吧。”
泰興帝正想尋周記和典籍,聽說兩人來了自是直接讓人進來。
他看了一眼顫顫巍巍需要人攙扶的周記,突然讓內侍把珠子遞給周記,“太師學識艱深,幫朕看看上頭寫的都是什麽。”
周記莫名其妙的看了泰興帝一眼,隔了老遠對着圓珠瞟幾眼就反問,“陛下改信佛學了?挂着些四大皆空的佛珠做什麽。”
話雖如此,周記心裏想的卻是,泰興帝要是肯信佛學戒色可就太好了!
“‘四大皆空’?你說上頭寫的是四大皆空?”泰興帝面色一變,握緊了掌心的珠子。
周記縱橫朝廷幾十年,立刻明白這些珠子不是泰興帝的,而是泰興帝從太子手裏得來的。
可周記并不點破此事,而是順着原來的計劃說:“老臣剛剛見太子怒氣沖沖的離開,怕是得罪了陛下。殿下年輕氣盛,遮掩不住脾氣,若是真有不臣之心哪裏瞞得過陛下。依老臣看,監察禦史實在是小題大做了。”
泰興帝坐在位置裏,表情空蕩,好像根本沒聽到周記說了些什麽。
“陛下?”周記給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連忙上前,輕聲提醒提醒泰興帝回神。
“啊?——哦哦,是——太師說什麽了?”泰興帝含混的應付周記,小聲向內侍問周記到底說什麽了。
內侍借着給泰興帝斟茶的時機,把周記勸慰的話重複了一遍。
泰興帝這才回答,“是啊,朕要仔細想想。這些日子事情忙亂,朕都沒深思過。”
具體深思什麽,泰興帝縱然不肯說實話,周記和典籍兩個也能猜出來。
——之前泰興帝犯疑心病,現在又開始犯優柔寡斷的毛病了。
有些話說一次就行了,別人反複念叨反而不美。
周記和典籍收了話,起身告辭。
之前還氣勢洶洶想找兩人不痛快的泰興帝居然不攔着,直接把他們放回了家。
走出大書房,周記忍不住感嘆,“典籍,你果真一輩子好運道。”
典籍哈哈大笑,得意的拍着精瘦的腰杆道,“沒想到此生還能有讓太師嫉妒之處。”
周記搖頭,“大周歷代帝王均得我指點,偏偏一代不如一代,看來教書育人這份活計也不是人人都合适的。”
典籍跟着嘆息一聲,“太師誤會了,我兩個徒弟也不是教出來的。穆懷淵像他父親,天縱英才,用不着我管;太子更不用說了,我雖有‘善識人’的美名,這孩子身上我卻沒看出什麽特別,當初挂着師徒名分不過是想給懷淵求官的時候能得崔皇後一臂之力罷了,連課程都是懷淵代師授課的。”
“不過你要是說我運氣好,這話我信。”典籍與有榮焉的挺起胸膛,“不管太子是我自己帶出來,還是懷淵教出來的。能在困境中想到釜底抽薪之計,實在難得了。”
周記聽得直搖頭,戳破周記的自賣自誇,“看破不說破啊。”
典籍把胸膛挺得更高,踱着步子往外走,笑呵呵的說,“走啦、走啦,趕緊回家休息,養精蓄銳,不出三日,肯定還有下一場好戲等着咱們觀賞呢。”
周記笑而不語。
經過今日一場鬧劇,兩名老者都知道太子身上的危機過去大半,沒有需要他們操心的地方了。
泰興帝坐在大書房裏,屁股底下像是被撒了一層釘子似的坐立不安。他一會唉聲嘆氣,一會又起身繞着大書房快走,行為古怪得讓大書房內服侍的宮人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一直到了掌燈時分,泰興帝終于下定決心,悄聲招來一名內侍,與他耳語片刻,內侍無聲無息的從大書房離開。
這天夜裏,小路流着冷汗在太子的書房中多停留了半盞茶的時間。
夜裏,泰興帝面前多出了一份手書。手書寫在白絹上,從墨跡的濃淡變化能輕易看出這份內容是被人分成幾次完成的。整整齊齊的簪花小楷成列排布,下筆頗有滞澀之感,似乎書寫文章的人心中有着萬千愁緒難以排解。
泰興帝擰緊了眉頭仔細看起內容,心中大驚。
他兒子竟然字字句句寫的都是厭倦人事紛擾,覺得遁入空門才能獲得平靜!
泰興帝叫了一聲“孟開”,許久無人應答才想起來孟開翻下宮規早被崔皇後處置了。
他心情煩悶的随手指了個內侍問,“太子召幸過宮人麽?”
內侍緊張的“噗通”一聲跪下,匍匐在地,“陛下安排的宮女之後,殿下一直謹守宮規,不曾召幸女子。”
“神龍竟然真的一個女人都不要!那、那內寵呢?”
“殿下不喜官宦伺候。”內侍頭越埋越低,深恨自己站得位置不好,才被點出來回答泰興帝的問題。
泰興帝頹然的坐在龍椅中,捂住臉,過了好一會,他突然吩咐,“将伺候過神龍的宮女送去承慶殿——不對,太子為何還住在承慶殿,不曾遷宮?他被冊立之後,就該搬去東宮住的。”
“司天監蔔算,太子被冊封後一年內最好不要遷移,恐怕有災禍。皇後娘娘攔着殿下,讓殿下在承慶殿多住一年。”內侍說完去看泰興帝,悄聲詢問,“那宮女的事情……?”
“照朕吩咐的做。”泰興帝自認為英明神武的說,“神龍當時不是已經準備宮室安置那宮女了麽?想着照顧的,肯定是心裏喜歡,送她過去讓神龍多體會體會軟玉溫香,少想什麽四大皆空、六根清淨。”
“朕手中的華美山河以後都是神龍的,不比穿破衣爛衫、自己下地種田還吃不上一口肉食好得多。”
泰興帝自認計劃完美無缺,揮退內侍後,再想起王鴻的什麽“另有所圖”,頓時只覺得可笑至極了。
他兒子肯定是佛經念多了,腦子裏只剩下“救世濟民”的廢話,看到哪裏有孤苦老人都想當散財童子。
泰興帝笑着笑着忽然變色一變,匆匆詢問:“王鴻之前和太子有沒有過什麽接觸?”
內侍擡頭看向泰興帝,臉上分明寫着為難。
泰興帝陰沉的問,“有什麽話不能對朕直說?”
“監察禦史曾向殿下示好,被殿下趕了出去……”
“混賬!好啊,王鴻,他真厲害——你叫什麽,以後就由你頂了孟開的職缺?”泰興帝随口許出內侍總管的位置,讓回答他問題的內侍在地上連連叩拜。
沒人發覺,內侍嘴角悄然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神龍回去承慶殿,心中大安,當即睡了個昏天暗地。
再醒的時候,他門外跪着個容色嬌豔、神情卻十分惶恐的宮女。
“你,是誰啊?”他茫然的看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