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意外中的意外[VIP]
神龍站在穆懷淵身側,驚惶不安的看向穆懷淵,生怕他從自己身上發現端倪。
市集吵鬧的叫賣聲襯着神龍慘淡的臉色,終于讓穆懷淵沒了輕松的心情。他停下腳步,伸手捧起神龍臉頰細看,皺眉道:“怎麽臉色更差了,是不是味道不好,熏得你頭疼。”
“我,我沒事。”神龍勉強調動臉上的肌肉,擠出個難看的笑容來。
他不敢再與穆懷淵對視,匆匆扭開臉,別扭的強把話題扯回與腦中绮思無關的內容,“抱歉,我剛剛不該提起你父親。”
穆懷淵不以為意,“我父親沒什麽不能提的。成王敗寇罷了,他一輩子人中龍鳳,唯一一次看錯人丢了性命,但一輩子潇灑,也算求仁得仁。不必為我父親難過,人生在世,匆匆幾十年,又有幾人能如我父親一般随心所欲。”
神龍垂下頭,手指動了動,想要去捉穆懷淵手掌,又趕忙将手握成拳頭背到身後去。
他聲如蚊讷的說:“可他來人間潇潇灑灑走一趟,你母親和你卻因此受盡苦楚。”
神龍眼睛裏露出幾分難過的神情,聲音越發低了,“你母親也是出身名門,嫁給誰不能安安穩穩一輩子,可她走的時候還很年輕吧。你那時候才七八歲的年紀,她怎麽可能完全放心呢,只是……逼得不得不如此罷了。”
泰興帝當初确實“只要”穆康的性命,但這世道哪會缺少落井下石的人?
連穆家宗族在那時候都毫不留情的把穆康除族,沒給這對孤兒寡母任何庇護。
穆懷淵那時候縱然有“神童”之名,他也只是個沒經過大風大浪的孩子,是可以被“改變”的。所以為了防止日後的麻煩,穆懷淵母親才會派老仆把穆懷淵送去典籍那裏之後自殺。
“殉情”二字說得再好聽,也不過是塊遮羞布罷了,為的只是能讓穆懷淵和她徹底斷絕聯系,不讓任何人懷疑他的母親對他灌輸逆反朝廷的話。
連把孩子送去典籍身邊,都是這位偉大的母親精心計算好的,因為典籍是“大周公主的驸馬”,他天然立場不會與朝廷相違背。
可說到底,再“偉大”又有什麽用,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如果名望不能在活着的時候派上用場,那麽哪怕她死後再多名譽加身,也沒有意義。
一死百了,萬事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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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行為背後的深意,穆懷淵自然懂得。為此,上輩子他曾一度覺得自己也是害了母親性命的罪人,而那時候已經是名君王的神龍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來開解他,拉着他痛飲美酒,酒醉後大罵祿王混賬、宗族虛僞無恥。
哪怕成了後來的鐵血君主,神龍心裏卻始終留有一塊分外柔軟的空間。
穆懷淵摸摸神龍頭頂,柔聲說,“師弟若是真為了我難過,今晚陪我痛飲百杯吧。”
“好,今晚我們不醉不歸!”神龍豪氣的應下穆懷淵要求,腦子裏又開始胡思亂想穆懷淵醉酒後仰面躺在庭院深色木質地板上衣袍散亂的模樣。
“咳。”他清清嗓子,小心翼翼的往穆懷淵身上偷看,确定了穆懷淵沒發現自己的小心思,總算放下心來。
穆懷淵對自己這般維護,發現自己的秘密從不亂說,事事幫着自己,自己理應把他當成至交好友,日後保他平安富貴,結果自己卻在心裏對穆懷淵生出狎昵之心,真是沒浪費了泰興帝的血,果然一樣狼心狗肺。
神龍唾棄起過分行為,往前走了才沒幾步卻又卻情不自禁的把手掌塞進穆懷淵掌心,讓他牽着自己。
微涼的指尖搭在掌心,穆懷淵握緊了神龍的手掌,牽着他加快速度往前挪,“我們走快一點,落後師父太多了。”
神龍視線落在自己與穆懷淵交握的手掌上,默默笑彎了眼睛。
穆懷淵還沒成婚,所以他悄悄放縱幾年自己的心思也沒關系吧?反正自己又不會打擾穆懷淵組建家庭。
他會深深的、深深的把全部情緒都埋在心底,只做一個師弟、好君王,以穆懷淵為肱骨之臣,與他做一輩子君臣相得的表率,日後一同出現在史書之中讓人偶爾還能窺見痕跡。
哪怕有人能夠擁有全部的穆懷淵,但在千載史書之中,總會有那麽一小塊地方,只有你我,再無他人。
“你們兩個怎麽走得這麽慢。”典籍站在一匹稻殼色毛發的高頭大馬前,掰着它的嘴看牙齒,漫不經心的開口。
誤以為神龍受不住濃烈氣味的穆懷淵悄悄把他擋到身後,為神龍遮掩道:“我被人踩了鞋子,重新穿鞋才落後幾步,讓老師久等了。”
典籍原本就是随口問問,得了解釋沒深究,招呼穆懷淵道:“過來替我看看,這匹馬怎麽樣?我剛走過來,它突然就從地上站起來用頭蹭我。我瞧着挺有緣分的,要是不太差就買回去吧。”
穆懷淵仔細打量了一番馬匹,不禁皺眉。
這匹馬倒是生得體闊腰寬,可身上鞭痕衆多,一層疊着一層,又鬃毛粗糙、顏色黯淡,一定被馬販子虐待過。
從邊疆販馬至洛陽,要走許久,若是一路遭受虐待,怕是身子骨不夠康健了。
駿馬發出一聲聲低柔哀婉的嘶鳴,看到神龍後,不再搭理典籍,反而一個勁兒往他身邊湊,态度極為依戀,讓典籍啧啧稱奇。
他驚訝的對穆懷淵笑道:“人相馬,馬也會挑人。它倒是個有眼色的。”
一行三人,神龍為太子,身份當之無愧的最高。
典籍并不知曉神龍過去裝傻的事情,想到這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子在太廟祭祀先祖後靈智重開”的消息,也覺得這匹駿馬親近神龍的行為有些神異了。
典籍看着神龍沉思了半晌,實在沒辦法改變自己對神龍的固有印象。
——神龍是個可愛的孩子,以後可能會成為一位明君,但更多的就沒了。
難道真是天生的福氣和帝運加身,所以他肉眼凡胎才看不出特異之處?
穆懷淵卻很快想到了關鍵。
神龍用的是宮廷禦制的熏香;典籍雖然不用,但師母安平公主卻也用着一樣的香料,老師日日與師母相伴,身上定會沾染上一些。所以,典籍走到馬匹邊上,馬匹就對典籍表現得親昵;而神龍尚未接近它,它卻已經露出急切與之接觸的意向了;至于穆懷淵,馬匹則表現得一臉冷漠。
尋常馬販子能訓練出這種駿馬來?穆懷淵霎時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他把神龍拉到另一側,不讓神龍與馬匹太過接近,防備的說:“瞧着不錯,卻也傷了根底,不如換一匹馬吧。”
“也……”
典籍話音未落,終于把頭貼到神龍身上的駿馬忽然大叫一聲,擡起前蹄把捆在書上的缰繩扯斷,朝着神龍踹去。
驚變頓生,穆懷淵立刻扯着神龍避讓,內侍也上前來試圖阻攔馬匹的靠近。可市集中滿是閑人,哪有什麽空間任他們閃避。眼看即将被駿馬踩踏,穆懷淵咬緊牙根把神龍按在自己懷裏,背對着駿馬打算硬扛了這一腳。
一個發絲蓬亂,衣衫破舊的二十多歲男人忽然從馬廄的茅草堆裏沖出來,跳到馬背上,死死扣住駿馬脖頸,扯着斷掉的缰繩硬是讓它調轉了方向。
他安撫駿馬許久,馬匹終于靜下來。
男子從馬背話落,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掉額頭汗水,臉上越發髒污得看不出相貌了。
他走到神龍面前跪下,身子低低伏在地上,“我一族都是牧羊養馬的好手,求貴人把我們買回去,救救我族人的性命。”
哪怕這人沖出來之後,穆懷淵也還是将神龍護在身後,他有懷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衣衫破爛、神色衰敗、只有一雙眼睛裏亮着希望的光。
如果對方策劃了這起事故,那麽他急沖沖的上來攜恩求報未免太蠢了,幕後黑手不會是他。
穆懷淵這才讓開半步,露出羽曦讀佳神龍的身影。
“你是何人?剛剛一手真是神乎其技!”
馬販子急匆匆的敢過來,對着男人狠狠踹了幾腳,推卸責任道:“讓客人受驚了,這是家中奴仆。我去塞外收購牛羊馬匹的時候,他們舉族說過不下去,要自賣為奴仆,不想一路好吃懶做,現在還生出懷心思故意坑害我!我這就殺了這匹惹事的惡馬給客人消消氣。”
“不可,這是大宛馬啊!”伏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怒氣沖沖的大喊,擋在馬前不肯讓馬販子的家丁靠近它。
“行了,鬧夠了麽。”神龍傲慢的昂着頭,神色不耐煩的往馬販子身上看了幾眼,一直忙着疏散人群的禁衛們上前,直接把馬販子按在地上。
神龍口氣淡淡的說,“既然他們一族得罪了我,我把他全族都帶走。至于這匹馬,原來标着多少錢,我照價給你。而你自己,縱奴行兇,你自己去尋京兆看看該擔什麽罪責吧。”
他走過去,看了看好想明白自己做錯了事情根本不敢擡頭看自己的稻殼色駿馬,“你倒是乖覺。”
“你呢,你叫什麽?”
“我漢名封珉。”
“封?”神龍玩味的念了一聲,點破對方身份,“你是草原哪一部貴族的後人吧,能用‘封’當漢姓的,都是前朝得過公主和親的大部落。”
“先人的功績不敢再提,是我無能,如今帶着全族賣身做馬奴。”
對方不願意說,神龍就不問了,“這匹馬怎麽回事?你管着的話,它不會再發瘋了吧?”
“我管着它,它只要吃飽了就不會再鬧了。”
“那好,你管好它,若是它在敢在人群裏發脾氣,我就把它剁碎了做肉幹。”
神龍說完,吩咐禁衛陪着封珉把他的族人全領出來,冷着臉往外走。
他已經确定,這回的意外絕對是個精心布置的陷阱,而與“馬”相關,恐怕他早逝的兄長死因也不再是“意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神龍:深深體會到了臉的重要,比如長的好看,馬都嫉妒,要踩死我。